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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汇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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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回学校的路上冷溶坐副驾,总共不到二十分钟的车程里,她发挥自己人漂亮嘴又甜的优势,一番谈笑风生后,在林一帆和隋莘的瞠目结舌下飞速要到了中年女警“刘姨”的手机号码,并得到了对方“尘埃落定以后和你们说一声”的承诺。
至于汪明水,她一上车就昏昏欲睡,强打精神才撑住眼皮,再没精力关心前面发生了什么。
更里边的事儿,诸如怎么查、怎么处理的细节,恐怕就算她们四个人加起来再喊一万次“刘姨”也无济于事。
而在学校里,女生厕所被偷拍、几个新生直接报警成了不折不扣的核武器级新闻,从宿舍走到南操短短一路,少说能听见两只手的风言风语。
论坛更是炸了锅。
林一帆天天拉着隋莘去其他宿舍蹭她高中同学的电脑,再回来给冷溶和汪明水实时转播,在日夜长吁短叹自己因拖延症而搁置了买电脑计划的第三天,302室也多了一台白色外壳的笔记本。
最是闲得没事干的学生们玩着捕风捉影和假公济私的侦探游戏,拉出了一长串怀疑名单,又被管理员和版主追着id挨个封禁。
乱成一锅粥的第五天,校方终于出了个简短通报——
“经查明,在校生张某在校安装摄像头,情节严重,将被公安机关依法依规拘留十天,学校则对其做记大过处分。”
而在通报之外,校内论坛暂停运营半个月,各个学院召开年级大会,辅导员们轮流上阵以评奖评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而言之,控制事态不再扩大。
学校的意思很明确:五十大板已经打了,这事必须到此为止。
而自以为进入象牙塔们的新生刚开学就面对当头一棒,纵然还有些声音,不多时也就渐渐熄了火。
这天上午,军训集合前,稀稀拉拉的女孩儿们站在树影下,一边拎着凳子啃包子,一边七零八落地讨论即将到来的军训汇演——
军训已到了尾声,也许是为了尽快消除偷拍事件的影响,院里要求此次军训汇演要“全员化”,不许有一个置身事外的闲人。
冷溶也在其中,只是,她的心思却并不在怎么在汇演中捞一个不费心又省力的位置上,随着两声响亮的“这儿”,一辆电动三轮车慢慢停在了树边。
戴着印有广告刺绣鸭舌帽的报刊亭老板一步跨下车,指着三轮仓上用红塑料绳捆了几厚摞的报纸说:“小姑娘,北城新报200份,全在这儿了,我进完报都没来得及赶回去给亭子开门就给你送来了,你看看,放哪儿?”
冷溶沿着十字扎带的边角,小心翼翼抽出一份,她“哗啦哗啦”地翻页,一目十行浏览了关键词,数息后,动作一停,将报纸反手扣下,爽朗一笑:“成,阿姨您就都放原地吧。”
老板痛快地答应了一声:“好嘞!”
随后利落地将车上的几捆报纸搬到冷溶的板凳旁,等冷溶给她数尾款。
刚去扔豆浆袋子的汪明水正好回来。
偷拍事件后,她一看见里三圈外三圈人挤人的架势就有些ptsd,可还没等一颗心沉到湖底,就听到冷溶招摇的声音隔着人群传来:“来来来大家看一下!”
看什么?
汪明水拨开人群。
只见林一帆正凑到冷溶身旁,对着冷溶手上的报纸一字一顿地读道:“北城大学某生于女卫生间安装摄像头,现已被拘留。”
人群猛然爆发出一阵议论。
原来冷溶手中那份报纸的八分之一版上正是林一帆读的那行标题,看上去约有三五百字的豆腐块文章旁,赫然配了一张南操女厕所的照片。
几个大姑娘先给“自己人”分了一圈报纸,又将剩下的站在南操路口赶着早课的高峰期全发了。汪明水提议将写了偷拍事件的那页特地先折了出去,林一帆更是只恨不能拿红色记号笔圈出来才好。
至于冷溶怎么知道这事儿会登报,也被三言两语解释了过去:“这是北城新报,又不是日报、晚报那种大报纸,有时候会特意发一些不那么‘主流’的新闻。”
不过,显然“新报”也并不敢展开偷拍犯罪和高等教育之耻之类的敏感话题,只是浅尝辄止。
冷溶:“滥竽充数也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那你怎么知道,就是今天会登这条新闻呢?”隋莘问。
“在bbs上看的咯,这事闹这么大,想借机取材的人不少呢,我看有人有那么点苗头,就多嘴了几句。”
“可是,评奖评优的事…”汪明水说。
“那也没什么,”冷溶满不在乎,轻俏地对着汪明水眨了下眼,“反正我又不要保研之类的。”
等到半个小时后,得到消息的辅导员冯靖远姗姗来迟,几个人已经两手空空,“物证”皆无,冯靖远自己也是刚从学生过来,也就抓小放大,口头训斥了几句了事。
偷拍事件就此揭过,至于302几个人被前后几届校友津津乐道的故事和逐渐被大伙发现的“张某”全名及院系,都是后话了。
当下的头一件大事军训汇演悄然靠近。
学校规定,在一个操场军训的学院共同举办汇演,落在南操,就正好是金融学院、经济院,法学院。
有人因为“全员化汇演”愁眉苦脸,也就有人兴高采烈。
短短一上午,光是报名的舞种就已经从拉丁排到芭蕾,林一帆一开始去蹭电脑的高中同学年雁雁点子多,没花多久就拉起了一支草台班子“剧团”,说是要排演《新编雷雨》。
等到她问到林一帆这里,302几个人一合计,加入剧团当个道具组乃至跑龙套倒也不错。
于是一番商定后,刚拆了石膏的冷溶凭着一张脸硬被塞了个四凤的角儿,隋莘手巧能干去道具组正好,林一帆负责场记,至于汪明水,身体因素四个字就把能顶的缺儿都推了个遍,最后只能成为一个《雷雨》版“花瓶”——专门演电死四凤的那根电线杆。
下午的军训开始提前一小时下训,连晚上的拉歌都取消了。
“剧团”里,道具组的天天晚上在院办一楼席地而坐无中生有,“演职人员”则在有电脑的寝室里聚众学习观摩经典:年雁雁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人艺《雷雨》的盗版光碟。
她无意整出什么旷世巨作,所谓“新编”,其实就是将戏说版剧本里一切不不合理的地方糊弄带过,至于性别——
年雁雁一锤定音,通通以女扮男装搞定。
也亏得她人活泛,几周内已经和一帮姑娘打成一片,竟也没什么刺头跳出来反对。
而就在这匆匆忙忙的排练里,冷溶愈发觉得汪明水实在是个很静的人,并非外表的文静,而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沉静。
她这根电线杆本来只需要在最后一幕出场,兢兢业业立在原地,让冷溶饰演的四凤碰一下就算完成使命,然而莫名其妙的,汪明水却背下了所有人的台词,比起电线杆,她更像是个人形提词板。
全组上上下下十几个人,大家又不是专业演员,虽然还都是刚刚经过高考检验的大脑,紧张之下忘词也正常,每当这时,那根电线杆总是恰到好处地开口,替人家把台词补上。
久而久之,大家看到她心里便安定不少。
年雁雁人如其名,是个风风火火的女孩,行经处翻动气流,来往穿梭总是不停,声音也洪亮,叫起汪明水来总是“汪汪”“汪汪”,没过几天,全组便都开始叫汪明水“汪汪”。
虽然冷溶觉得,这是个和汪明水本人南辕北辙的外号。
等到了表演当天,第一个难关却是化妆。
大部分人都只涂过中学门口小卖部的劣质指甲油和妈妈的润肤露,像林一帆这种行家算是稀缺人才,因此,汪明水这种能对产品功能有个浅显认知的也就被赶鸭子上架,成了化妆助手,人一多,她甚至顶上了主缺,专门负责打底。
冷溶从队伍里探出头去,不可思议地打量着汪明水:“你还真会啊?你怎么会的?”
“看我妈化过,”汪明水简短地应了一声,她正扶着一个女孩的脸给对方上粉底,下手又轻又快,“头再抬起来一点。”
冷溶是最后一个。
等到轮到她,冷溶甫一落座,手就伸了出去,冷不丁去蹭汪明水的两颊。
“别动,”汪明水拂掉了她的手,目光示意冷溶往下看,“裤子都拖地上了。”
冷溶赶紧拉了拉藏蓝色演出服的裤腿,又笑眯眯地看着汪明水坐好:“有个问题,我好奇很久了。”
汪明水一边往粉扑上拭粉底液,一边分出神来回她:“我不太好奇,也不想知道。”
她还记得那夜公安局里,冷溶突然凑上前来“看你很想知道的样子”。
“可是我想知道呀,”冷溶的头一动,汪明水上粉底的手就跟着一松,她瞪了冷溶一眼,反而叫冷溶没忍住,笑了出来。
汪明水只能硬板起脸来:“你还化不化了。”
“化化化!”冷溶连声答应,又正襟危坐起来。
汪明水的心思却有些偏了。
她已经坐在这里给数十个人上了粉底,有些生性热情的同学,凑得更近也是有的,汪明水便不动声色地退远,像以往数十年中一样,她已经习惯了和众人留出一条自然而然的隔离带来。
可是轮到冷溶,她却莫名浑身上下不自在。
她一味出神,手下就失了轻重,突然间,冷溶“啊”地叫了一声。
汪明水:“怎么了?”
“没什么,”冷溶弯了嘴唇,“但是你理亏哦,这回我总能问问题了吧?”
没等汪明水回答,她飞速伸出两指,蝶翼一般,在汪明水颊上划了一道。
“你又干什——”
“头一回见你我就想说了,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冷溶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时候我还想,看来是个爱臭美的,就是手艺不怎么样,腮红化重了点。”
“……现在呢,”汪明水说,声音很低。
“后来就发现不是,恐怕还真是你天生长的,嗯……人面桃花。”
汪明水停下了手里动作,将粉扑塞进化妆袋,没去看冷溶:“行了,化完了,你去找一帆吧,让她也给你整个桃花面。”
汪明水站起身,表情还是如出一辙的平静,冷溶却敏感地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像突然溺进了水中,停留在此刻的只有无声的窒息。
“我还没说完呢,”她猛地拉住汪明水,“还有道歉。”
汪明水转过身,有些茫然:“道……道什么歉?”
“道歉我先入为主,我以貌取人,我…”冷溶说着说着,难得地不好意思了起来,她正色抬头,直直看着汪明水的眼睛,慢慢说:“一开始,我以为你是逃军训,编了免训的条子来的,所以对你态度不好,都是我的错,所以对你道歉。”
汪明水一怔。
“而且这个道歉必须得赶在上台前,”冷溶又轻快了语气,微微低头,却又抬眼用上目线去看汪明水,“否则,要是我上台忘了词,你不提示可怎么办?”
还有半句,她在心里没说。
觉得你的神态很像一个人,因此对你产生误会。
可是看你安抚惊惶的才有数日之缘的室友,知道你后来在书记和院长面前大包大揽那天的责任,就知道你一定不是那样的。
你应该会是个……很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