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他喜欢我》梳楹

101、番外：彭萧1

　　（一）

　　“爸爸没来有什么关系，这都要哭啊，那哥哥我连爸爸都没有，要怎么办才好？”
　　彭萧坐在后台，正暴躁地踢着脚，思考到底要不要放弃表演，忽然就听到这么一句清亮的声音。他转头一看，休息室的角落里，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高中生正坐在一个小女孩旁边。
　　“……哥哥你、你怎么会没有爸爸？”小女孩奶声奶气地问，还带着哭腔。
　　“不是每个人都有爸爸呀，所以你要对你的爸爸好一点。他既然有事，来不及看你的表演，那就下一次再给他看好啦。要乖乖的，爸爸才会更喜欢你呀，”那个少年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眼睛亮晶晶的，温柔的说，“所以待会儿我们得更努力一点，捧个大奖回去给爸爸看，是不是？”
　　“嗯！！”小女孩大力点头，破涕为笑。

　　本来是彭萧大少爷最烦看到的哄小孩画面，此刻却因为那句“没有爸爸”被触动，等小女孩跑到一边玩儿去了，他才装作不经意地路过，“……听说你没爸爸？”
　　少年一愣，像看智障一样看他，“你才没爸爸。”
　　“……你刚刚不是这样跟那小屁孩说的吗！”
　　“你也是小屁孩吗？”
　　这个人！真的过分哦！长得那么可爱，白白嫩嫩的，说起话怎么像个炮仗一样！
　　彭萧觉得很委屈。
　　因为……今天之后，他也没爸妈了。

　　青少年才艺比赛就要开始了，老师们正在挨个儿念名字发号码。彭萧拿到了7号，转头就见那个少年是8号。
　　哼，干嘛关心他！
　　“咦，你排在我前面啊，好巧，”少年却凑了过来，一张白嫩的小脸，五官精致，十分乖巧，笑起来的模样仿佛能甜进人心底，“……你没哭吧？怎么眼睛红红的。我……刚刚突然被你这么问，以为你在嘲我。不好意思啊，你别生气。”
　　“我才没有哭。”彭萧转向另一边，不看他。
　　他的确没有哭，因为今天已经哭了一个早上了，现在有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少年见状，又换了个话题，“我叫段梨，你呢？”
　　“彭萧。”
　　“你表演什么啊？”
　　“唱歌。”
　　“哇，好厉害。”段梨很给面子地拍了几下手，引来彭萧一个白眼。
　　“你呢？”
　　段梨凑过来低声说，“跟刚刚那个小屁孩一起四手联弹。”
　　真惨，彭萧心想，这人大概是没有名气，才要借小女孩来搞噱头。
　　“我是上届冠军嘛，所以这期不参加比赛了，纯表演。”
　　“……”秀什么秀啊！

　　彭萧很顺利地完成了他的表演，观众席匆匆撇了一眼，没看到想看的人，心里空落落的，黑着脸下了台，也没看多少分，就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轮到段梨出场。他牵着刚刚哭鼻子的小女孩，两人一高一矮，却都可爱得要死，坐下来四手联弹。
　　……真好听。
　　彭萧也不是没听过演奏，但还是第一次看四手联弹，少年灵活的双手行云流水一般弹奏着美妙的乐章，有时候会调皮地摆弄，有时候又专注而沉醉，时不时看向他搭档的眼神温柔如水，两人就这样默契而轻松地完成了合奏。
　　旁边的评委老师都鼓起了掌。段梨牵着小女孩，在中央鞠了个躬，看见彭萧还朝他笑了一下。
　　彭萧觉得自己有点被那个笑容甜到。
　　别人家的小孩儿都这么会笑的吗？难怪自己总是不讨人喜欢。

　　后面的表演他懒得看了，也无心听最后的颁奖结果，插着裤兜晃荡出了大门，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你怎么就走了？”段梨追上来，喘着气问他。
　　“我又不会得奖，有什么好留的。”
　　“这是决赛，最起码也有个鼓励奖，”段梨说着替自己扇了扇风，“你唱得很好啊，那个高音简直了，气息特别稳，肯定三等奖起步。”
　　“那是当然！”彭萧从小被夸到大，也是习惯性膨胀了，忽然又想到刚刚段梨表演的模样，有些别扭地说，“你也很好看——呃不是，就弹琴，很厉害，很棒。”
　　段梨也笑了起来，“我准备以后就考音乐相关的专业了，你要是继续唱歌，我以后还能写歌给你唱啊。”
　　彭萧眼睛一亮，“真的嘛？”
　　少年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了一条手链，“其实我是来找你送这个的，这是你的吧？落休息室了……发什么呆，接啊。”
　　彭萧盯着那串手链，乱七八糟配色的珠子被串在一起，毫无美感可言。他咬着下唇，也没接过来。似乎还在挣扎着。
　　忽然就听见后面有个声音，“谢谢这位同学。”一只大手从旁边伸出，直接越过彭萧拿走了那条手链。
　　彭萧身上的汗毛一下子竖起来，随即感到肩膀一沉，那人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揽住他的肩膀，对着段梨说，“那我们先走了。”
　　段梨看着来人，礼貌地点点头，“叔叔再见，萧萧再见。”
　　“……”彭萧只觉得揽住自己的手一紧，赶紧扯着男人走，生怕他因为别人叫他一声“叔叔”就当场发飙。

　　来到停车场，彭萧越走越慢，头也耷拉下来，终于停下脚步，“你走吧。”
　　男人回过头来，“还生气？”
　　“我有什么资格生气，你们养了我那么多年，我感激还来不及，”彭萧硬邦邦地说，“不过今天既然把话说开了，我也就不必回去了吧。”
　　“别闹了，上车。”男人替他打开了车门。
　　彭萧突然就吼了出来：“我不回去！”
　　男人把车门“嘭”地关上，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甚至还起了回声。
　　彭萧不自觉退了一步。
　　他皱着眉头，沉声道，“你不回家，那你接下来去哪儿？你带行李了？带钱了？明天还要不要去上学了？”
　　彭萧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男人见状，叹了口气，却是直接张开了双臂，“小小，过来。”
　　彭萧忍不住，憋了一下午的情绪终于爆发，像只小狗一头扎进他怀里，本来以为已经哭饱了，此刻一开口，眼泪又不自觉流了下来。
　　“……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呜呜呜……为什么突然间我就不是你弟弟不是罗家人了……为什么今天才告诉我……我、我以后还能叫你哥哥吗……”
　　罗牧垂下眼睑，向来没什么表情波动的脸上也显出了一丝别样的情绪，他安抚性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感受着肩窝里他湿热的啜泣，身体有些僵硬，“……没有不要你。”

　　彭萧是罗家收养的养子。这个秘密，罗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除了彭萧自己。
　　他的父母在一次意外中丧生，但临死前却救了罗牧。于是罗家收养了才两岁的彭萧。

　　罗家世代从商，家教甚严，罗牧从小就请了各种方面的精英教师，但他的父母是商业联姻，感情不深，平时也并不常在家里。
　　而罗家上下所有人对彭萧，却始终都客客气气，几乎要什么给什么，从不打骂。也就是彭萧性子大大咧咧，从来没发现这里头的区别，不知不觉就发展成了熊孩子。后来终于闯下大祸，十岁时把隔壁家比他大三岁的孩子给打进了医院。
　　罗家倒是没人多说什么，该赔的赔，该道歉就道歉。但十五岁的罗牧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亲自把彭萧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自那之后，彭萧的教育大业就落到了罗牧的头上，他负责把他歪掉的三观掰正，每天检查他的功课，报了无数兴趣班让他没闲心再折腾其他人……即使才上高中，罗牧恐怖的执行力和掌控力，都让父母都不得不服，再不干涉彭萧的事。
　　最开始彭萧还会大哭大闹，后来被罗牧揍了几顿后，终于老老实实听了话，跟着哥哥从一个无所顾忌的熊孩子变成了一个虚伪的熊孩子。

　　罗牧从小就是一张阎王脸，眉毛锋利，眼窝深邃，不苟言笑的模样显得老气又阴沉，发起火来连罗父都要怵上几分。但彭萧这个异类，自从开始认命地服从他哥管教后，居然开始粘起他来。
　　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要带回家来跟他唠唠叨叨说半天，哪怕被不耐烦的罗牧丢下楼都还会孜孜不倦跑上来继续跟他分享；每到打雷下雨的时候就往罗牧被子里钻，说自己害怕做噩梦，结果晚上翻来翻去搅得他失眠；只要考试没及格，就会从他回家起就把他从头夸到脚，嘴里跟涂了蜜一样……跟没断奶的蠢狗没什么区别。
　　这大概也是小动物的直觉，虽然心大，但谁是自己人，谁为自己好，潜意识里自然而然就会亲近谁。

　　本来罗牧还提防他长到青春期开始作妖玩叛逆少年，结果这小孩愣是每天按时回家，乖乖交上作业本让他签字，搞得他看的一大堆青少年心理健康辅导材料都白费了。

　　变故发生在今天早上。
　　彭萧刚拿到学校体检结果，兴致勃勃地问父母都是什么血型，结果问下来两人都是A型，彭萧却是B型血。
　　于是彭萧瞬间炸了，草草听了罗父的解释，转身就跑出了门外，哭了一个早上。想起来下午有比赛，又蔫巴巴地过来参加。

　　“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比赛？明、明明约好了的。”彭萧哭得抽抽搭搭的，接过他递来的纸巾，又有点不好意思。
　　“找了你一天，后来才想起来你下午有比赛，”罗牧敲了下他的脑袋，“一句话不说就往外跑，手机钱包都没带，你又皮痒了？”
　　“……你们瞒着我，还不准我生气吗！”
　　“瞒着你？”罗牧叹了口气，“你都不姓罗，每年也带你去给你父母扫墓，你就从来没想过为什么吗？”
　　彭萧懵了，猛地想起来，难怪每次给那对彭姓夫妻扫墓大家都让他和哥哥一起跪很久，还让自己叫他们爸妈哥哥却不叫……他一直以为因为感激救命恩人，所以父母才把他养在他们名下，结果自己居然今天才发现自己不是罗家的孩子？？
　　他到底是什么脑子，为什么从来没怀疑过？
　　“……”不管了，还是先哭一顿。
　　彭萧郁闷地又栽进罗牧怀里，假装没听见他刚刚的话。

　　罗牧也很无奈，拎着这只哭包上了车，“午饭吃了吗？”
　　彭萧点点头，“吃了个包子。”
　　“……晚上带你去吃好的。”
　　本来以为会听见这只小奶狗欢呼，转头一看，他还眼圈红红地看着前方发呆。
　　“行了，你还是罗家二少爷，以前怎么着，以后照旧。没人会说三道四。”毕竟大家早都知道了。
　　“……还有半年我就成年了，我爸妈救你一命，你们罗家把我养大，也差不多还清了吧。”
　　罗牧挥手又敲了下他脑袋，“讨打是不是？养了这么久还没把你养熟，成年了就想独立？你倒是做梦。爸妈不要你来养？公司不要你来接管？哥白疼你了？”
　　彭萧抱着脑袋不吭声。
　　罗牧也没指望他能一下子想通，彭萧表面上大大咧咧，可是一旦钻了牛角尖，十辆火车都拉不回来。

　　（二）

　　大家也都没想到，自那之后，彭萧还是变了许多。他对着罗家夫妇变得客气起来，花钱也不再大手大脚。然而在家的时间却开始越来越少。
　　罗牧此时快临近大学毕业，一边实习一边申请国外大学，也忙得焦头烂额。等他想起来有几天回家的时候都没碰到那个粘人精，家里的阿姨说彭萧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了。
　　最终罗牧是在一个选秀比赛现场抓到了逃课的彭萧。二话不说带回家先揍了一顿，然后听彭萧一边哭一边说自己要当大明星。
　　“我喜欢唱歌，上次比赛，就有个C大的老师说我很有天分。我成绩不好，外语也烂到家了，我不要去国外念书，我就想找个自己喜欢的……”
　　之前罗牧确实是打算让彭萧明年申请国外的大学，这样两兄弟还可以一起去国外念书。却没想到彭萧会抱有这样的心思。

　　“所以，你是打定主意要进娱乐圈？”罗牧皱眉，“还是说，想早点脱离我们家？”
　　彭萧被吓一跳，没想到他能曲解成这样，“没没没！不是那个意思！哥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我……我只是想早点独立，报答你们。”
　　“胡闹，这算什么报答？”罗牧沉下脸，顿时显得凶神恶煞起来，这模样小孩子看到都会被吓哭。
　　彭萧却习以为常，毫不畏惧，梗着脖子道，“反正我不管，我就是要考C大！我要当大明星！而且以后我也不会动你的公司，不会分你的家产！”
　　“谁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
　　“谁？”
　　“真没有谁！”彭萧烦躁地拨着头发，把那堆杂毛弄得一团乱，最后在罗牧幽深的目光中败下阵来，“电视剧不都是这样演的嘛！咱们家家大业大的，兄弟俩最后都会为了争家产翻脸。以前我以为我跟你是亲兄弟，没这个困扰……那，我不是……”他的声音随着罗牧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渐渐消失。
　　“小小，”罗牧缓缓凑近他，一字一顿地说，“你是不打算把我当哥哥了？”
　　彭萧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罗牧蹲下身子，捋平他脑袋的乱毛，对上那双闪烁的双眼，“你要报什么专业，走什么路，我都可以随你的心意。但我不希望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我们家不缺你这样的报答。退一万步讲，你要真有野心有能力来跟我抢家产，我敞开大门给你拉横幅欢迎。”
　　“……”
　　“这些话到此为止，不许再提。你参加的那个选秀早有内定，也不是你出道的好时机，我会帮你退赛。你再回去好好想想，将来到底想做什么，怎么做，目标是什么，最后写份报告给我，只要合理，我都会支持你的决定。但所有的前提，都得等你高中毕业，成年之后。”
　　“…………”写、写报告？？？这个发展不太对吧？

　　最后彭萧还是绞尽脑汁求助数人写了十多页的报告上交给罗牧，才算过了他哥那关。没过多久，罗牧出国读研，而彭萧也遵守约定，不再作天作地，老老实实通过了C大的考试，成了个正经的大学生。

　　大三那年，被同学拖着跑到隔壁B大看了一次毕业大戏，然后就看到了舞台上，那个反串公主的人有点眼熟。
　　——那不是几年前遇到的钢琴少年吗？叫什么来着。
　　彭萧也没想到多年后还会再次遇到他，问了下旁边的同学，结果那人一脸惊喜，“是吧是吧，我们梨梨超美的！”
　　等一下，这么标准的少女脑残粉言论是怎么回事？同学你可是个一米八的壮汉啊！
　　“段梨是他们B大音乐系的系花啊，这次我们这个大礼堂，我敢说前十排都是来看他女装的。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男孩子~~”
　　彭萧嫌弃地挪了挪位子，争取离这个壮汉远一点。
　　不过……系“花”是怎么回事？
　　又转头看段梨的表演，浮夸了点，但效果却是出奇的好，每句台词都有槽点，不断引起下方粉丝一波波的尖叫，其中居然还掺杂着一小撮男生。而且，这套公主装穿在他的身上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圆圆小巧的脸上，笑起来眼里像藏了糖果，甜甜的，软软的，确实……有点可爱。
　　突然就懂了为什么叫他系花。
　　表演在众多掌声和尖叫之下成功地结束。彭萧本来想去后台找他，但却发现那边早就被一圈迷妹围攻。

　　彭萧回家后不自觉搜了下他的信息，这才发现段梨在网络上也是小有名气，拿过各种乐器比赛国内外的奖，词曲也获过奖，甚至还参加过几次国际知名乐团的特别邀请演奏，简直就是个大学生中的人生赢家。
　　反观自己，倒是混得颓废。当初想要雄心壮志进军歌坛，结果却在专业课上被消磨了兴趣，天天逃课，上次又去参加另一个选秀，刚过了海选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想着当初段梨跟他的约定，彭萧第一次觉得心里有了愧疚。
　　起码也得努力当一个能让他为自己写歌的厉害人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