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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苦竹岗(五) ...

  •   他头发用一个鎏金环扣松松束在颈后,递水过来时,身体微微往前倾了一点,便有几缕头发垂落下来,被漏进来的风一吹,扫过修长的眉目,无端让人觉得十分缱绻。

      魏轻时接过杯子,回了神:“没什么。”
      “前辈怎么到这里来了?”温似来在他身旁坐下。

      长宁原本坐在离魏轻时不远的地方,见这位无常之境的小境主过来,知道他们或许有话要说,便很识趣地走开了。

      “本来是要去华城的,半路让这群山匪给劫了道。”魏轻时道,“干脆就上来看看。”

      温似来看向他,似乎有些紧张:“只是山匪劫道?不是别的什么人?”

      魏轻时道:“嗯,我本也以为是妖魔派出的小喽啰,不过,现在看来并不是,对了,那边那个……”

      温似来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是个露着额头、头发全部紧紧扎在脑后的少年,那少年和他们一样,远离闹哄哄的人群,坐在另一面的墙角,怀里抱着弓箭。

      魏轻时继续道:“他是修行中人,当时为了截停我坐的马车,在山顶上射/过一箭——我想普通人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力气和眼力,所以上来看看,果然如此。”

      温似来的重点却完全跑偏:“射了一箭?前辈你受伤没有?”

      他关心的目光有如实质,魏轻时险些以为自己在他眼里不是“前辈”,而是个一摔就碎的陶瓷人。

      “想伤我他还差了八百年呢,哎,别跑题——”魏轻时道,“那小子似乎对我有成见,你去找他说说话,问问他的箭术是哪学的。”

      温似来犹豫了片刻:“好。”

      等温似来转身过去找那少年,魏轻时才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锦囊。

      那锦囊极其小巧,几乎不占地方,魏轻时拉开袋口,从里面捏了一粒褐色药丸出来。
      刚将它放入口中,他眉头便紧紧一皱,差点吐出来。

      太苦了,苦中又掺杂着腥味……老庄主怎么把它做成了这么个人神共愤的味道!

      然而这样想着的时候,眼前又浮现出了老庄主那张顽童脸:“是药啊,你还想它好吃?臭小子,做梦!”

      又说:“——难受得还在后头呢!”

      想到这里,仿佛要印证老庄主的话一般,他体内开始有一股极其强烈的气息涌动,被封禁住的灵气正在叫嚣着冲破皮肉的牢笼,强烈的痛楚顺着经络蔓延开来,似乎无孔不入。

      魏轻时额角渗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药丸还剩下两粒。
      也就是说,再有两个月,他身上的毒若是还不能解,这具躯壳连带神魂……就得归五行妖鬼了。

      待身体上的痛楚稍微平息了一点,他摇了摇头,随手抹了一把汗湿的额头,而后起身朝温似来那边走去。

      长宁原本抱着腿在一旁打瞌睡,见魏轻时站起来,也立刻跟了过去。

      “我说了,我箭术没人教!自己在家瞎学的,好了吧?行了吧?你可以走了吧?”名为黄戈的少年低头擦着弓弦,语气越来越冲,手上的力气也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瞪了温似来一眼,却看到又有两个人走了过来,“你们有完没完!”

      温似来一转身,一副大功告成、邀功请赏的样子,道:“前辈,他说他自己瞎学的。”

      长宁:“……”
      这你也信?

      魏轻时拍了拍温似来的肩膀,而后低头看那少年:“自己学的?”

      大概是知道他不像前边那位那样好糊弄,黄戈没有说话,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魏轻时在他身边坐下,他立即摆出警惕的样子:“干什么?”

      “看你一个人,怕你寂寞,和你聊聊天。”魏轻时说。

      黄戈:“……”
      谁想和你聊!

      魏轻时又很霸王地补充上一条:“对了,如今这庙里,你们大当家的说了不算,如果你配合一点,我们明天就走了,这样大家都开心嘛。”

      他还知道他不受欢迎……黄戈默默地想,语气不善地说:“你想知道什么?”

      “你之前有没有加入过什么门派?”

      黄戈抿紧了嘴唇,似乎怕身不由己地漏出答案来,摇了摇头。

      “哦……”明知这是假话,魏轻时也不追问,“那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黄戈:“无名山,无名庙,小破地方而已。”

      魏轻时道:“既然是小破地方,你为何要待在这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另有所图呢。”

      他这句话说完,又无声地说了几个字,看清他的口型之后,黄戈的脸色蓦地变了。

      魏轻时看他一眼,笑了笑,起身要走,却被黄戈一把抓住了袖子。

      黄戈面色有些发白,拽着他袖子的手不断在抖:“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是它很强,不要打草惊蛇……喂!你听没听我说话!你干什么去!”

      “干什么?”魏轻时不为所动地一笑,“关门打狗。”

      黄戈倒抽一口气:“什么!”
      他就知道要坏菜!

      想他在这里潜伏这么久,为的就是揪住那妖物的尾巴。这人倒好,一露面就迫不及待地展示了修行中人的身份,生怕妖物不知道有人来找麻烦,现在又要大大咧咧地去戳穿妖物的身份……黄戈眼皮狂跳,一手死死拽住魏轻时的袖子,另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弓弦,一时间,既想拼尽全力阻止这个沉不住气的人,又想拿起弓箭防身,手脚都乱了。

      “哎,你干什么,放开。”温似来面色很不善地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黄戈不知道这男人哪来这么大的力气,自己险些被推了个跟头:“你才是干什么!”

      山匪们原本围着篝火,聊天正欢,冷不丁听到黄戈大叫,都一下子转过头来:“发生什么事了?”

      黄戈:“……”

      魏轻时低声道:“长宁。”
      长宁心神领会,同样低声道:“公子放心,门窗方才已经用灵符堵上了,那妖物跑不了。”

      “行,那咱们就好好来算算账。”魏轻时大步走到庙中央,背对着神像,低头扫了众多山匪一眼,“是你自己站出来,还是我来请?”

      山匪们看起来都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金鸡纳闷道:“仙人您说什么呢?”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也罢。”魏轻时走到那尊蒙着红布的神像旁边,忽然一伸手扯下了那块巨大绸布。

      那块绸布积灰已久,霎时抖抖索索地掉下许多灰尘,在一旁的长宁躲得不够快,立刻被呛得涕泪连连,看到绸布后面的东西时一怔,连抹泪也忘了。

      那是一具女神像,面庞丰腴,黛绿的眉毛向下耷拉,然而鲜红的嘴角却是向上勾起的,表情要笑不笑,好不瘆人。

      再者这女像,明明是一副盛装打扮的模样,然而身上又有多处残破掉色,仿佛拼了命要留住春光,却不得志,因而那脸色也含恨带怨,更显诡艳荒凉。

      说是神像,不如说是一个女鬼。

      有不少山匪让这女像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东西!”

      “好吓人啊!”

      “我们居然一直跟这种东西待在一块儿!”

      魏轻时拎着那块绸布,似笑非笑地看着某处:“这座神像,就是二十年前在绫州城作恶杀人的兰因娘娘,而这座庙就是被称作‘花坟’的兰因庙……那么我想问问你们大当家的,为什么要选这么个晦气的地方安营扎寨?就不怕恶鬼缠身吗?”

      刀疤“刷”地一下举起了手中的刀:“你什么意思!”

      金鸡见势头不对,急忙出来调停:“慢着慢着!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他没有把话说完。
      因为他想起来了,十多年前,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庙门上方似乎的确写着“兰因”二字,他记得自己当时还觉得这庙的名字有些娘唧唧的,不够威武,结果第二天,庙上的字就消失了,他以为是自己做了个梦或是错觉,也没太在意……

      按理来说,他和刀疤从小一起长大,本来不该乱怀疑什么的,可是……

      金鸡有些不确定地转头去看身旁的刀疤。

      刀疤握着环刀的手在颤抖,他沉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话没说完,有一个什么东西从空中飞来,刀疤下意识地抬刀一挡,只听一声“叮铃”一声脆响,那枚飞过来的东西与刀刃相撞,却没有被击碎,反而沿着刀刃,一路飞速朝刀疤这边滚来。

      刀疤看清这是一枚铜钱,大吃一惊,立刻用力挥刀,可那铜钱却像有粘性一般,怎么甩也甩不掉,他当机立断地扔下了环刀,转身就往庙门跑去。

      金鸡下意识地要追,却被长宁一把拦下:“看着!”

      只见刀疤几步冲到了大敞着的庙门口,刚要跨过门槛时,面前却有一片金光乍然而起,像一层光墙似的将他挡在了里面,不知那金光有什么攻击性,下一秒,刀疤哀嚎一声,整个人抱着头在地上缩成了一团,渐渐地,居然有黑雾从他的身体里跑出来!

      金鸡惊呆了:“怎么回事!”

      刀疤在地上犹自颤抖,口中嗷嗷乱叫个不停,那黑雾颤颤巍巍地从他的眼耳口鼻里冒出来,渐渐凝成了一股实体——它是个漆黑的人形,约莫有四五米高,小小的庙装不下,便弯折着身体,笼罩在屋顶。这东西没有五官,手和脚都极细极长,一面朝四周扩散黑雾,一面在空中乱舞不止。

      这东西成形的刹那,原本躺在地上的“刀疤”倏地不见了。

      “虚张声势,它没几把刷子,去试试。”魏轻时说。

      长宁知道这话是对着自己,立刻应声:“是!”

      身为玄门之人,降妖除害乃是一件光荣之事,何况这种情况下,有魏前辈“保驾护航”,就算自己力有不逮,也不会出什么事。长宁知道前辈这是在给自己机会,立刻抽出自己的剑,整个人跃到空中,朝妖物砍去。

      那黑色的妖物不闪不避,正在拼命破坏门窗上的禁制,即便被灵符激得一阵乱颤,也丝毫不停止手上的动作。长宁的剑气横扫过它的胸前,黑雾应声裂开,被一斩为二,却没有发出哀嚎,过了片刻,那黑雾缓缓合上了。

      看起来这一击毫无效果。

      长宁的额头有点冒汗,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有一丝细细的黑雾飘来,等他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那黑雾凝聚成了一只手的形状,朝他的脖子狠狠抓来!

      他下意识地抬剑要挡,可是自己也知道来不及了,就在这时,他眼前闪过一道彩光,继而那原本到了他眼前的黑雾骤然消散,头顶响起一声凄厉的哀嚎,几乎要把人的耳膜刺破。

      长宁立即翻身下地,扭头看去,只见原本笼罩着大半间庙的黑雾已经消散了,那妖物缩水成了一截木头似的玩意儿,正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木头”上,站了一只花花绿绿的鸟,漆黑的眼睛看向魏轻时的方向,浑身的毛在嘚嘚瑟瑟地抖动,像在邀功请赏。

      魏轻时朝它笑道:“干得不错,可是下手太重了一点……这样我还怎么审它?”

      小兰花偏了偏头,一副“我听不懂”的样子,而后一扑翅膀,极其熟练地歇在了魏轻时的肩膀之上。

      “仙……仙人……”金鸡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吓得变调了,他急忙清了清嗓子,然而说出来的话依然语无伦次,“这……这怎么回事啊,我,大当,他,刀疤……”

      长宁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要怕,妖物已经被降服了。”

      “我……我知道,”金鸡咽了一口口水,“这么说,刀疤是妖怪?”

      其余山匪倒抽一口冷气:“我们岂不是和妖怪生活了十多年……”

      明明自己心中存疑,可是,金鸡却听不得别人这样说,他立即道:“不会的,我从小和刀疤一起长大,我娘看着他从娘胎里生出来的!他怎么就变成妖怪了!”

      他还记得刀疤小时候流着鼻涕挂着哈喇子的熊样,妖物原来也是这样的吗?

      “他……大概是在带你们来到这一带之后,进入兰因庙之前,被妖物杀害了。”魏轻时说,“那妖物变作了他的模样。”

      金鸡脚下一个不稳,怎么都没法把记忆里的刀疤和眼前的这截木头联系起来。他有些茫然地看看魏轻时,又看看和他同样一脸茫然的众山匪。

      魏轻时道:“若是担心我一个外人做什么手脚,你们还可以问问这位小兄弟。”

      随着他的话音,众山匪转向了角落里的黄戈。

      “就是这样。”黄戈不情不愿地开口,“八年前,我路过这里,发现刀疤他……有异状,才会同你们上山。”

      他又转向魏轻时,语气里带了点愤怒:“虽然你降服了这只妖物,但我可不会佩服你,还要告诉你,你闯大祸了!这只妖物只是个小喽啰,根本不是我要找的那个!”

      “嗯,我知道。”魏轻时不怎么在意地笑了笑,指指门外,“这不老大来了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苦竹岗(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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