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蝶梦令》懒鱼儿

67、回归

　　唐家堡的大门完全是敞开着的，完全没有一点剑拔弩张，戒备森严的样子。

　　走进大门就是一条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整齐干净，每块青石板都洗得像镜子一样发亮。

　　街道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店铺，门面光鲜，货物齐全。

　　唐缺道：“别人都以为唐家堡是个龙潭虎穴，其实我们欢迎别人到这里来，任何人都可以来，任何人我们都欢迎。”

　　楚留香道：“真的？”

　　唐缺道：“真的，我们要卖东西，就需要别人买东西，如果不让别人进来，东西如何卖得出去？能够让我们赚钱的人，我们都欢迎的。”

　　楚留香道：“如果有人想做别的事呢？”

　　唐缺道：“那就要看是什么事了，我们这里也有棺材铺，不但卖得便宜，还可以免费赠送。”

　　“大倌回来了。”

　　“大倌好像又瘦了不少。”

　　街道两旁都站着伙计和掌柜，个个笑脸相迎，人人和唐缺打着招呼，说不出的热闹，说不出的高兴。

　　楚留香道：“看来你的人缘很好。”

　　唐缺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你错了，他们喜欢的是我的银子，我若是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狠狠敲一记竹杠。”

　　他说话自然是刚好让别人听见，街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看来唐缺的人缘真的好极了。

　　楚留香看得出，这里的店铺卖得全是精品。

　　装潢最考究，门面最漂亮的一家店铺是卖奇巧玩物和胭脂花粉的，气派简直比京城里字号最老的“宝石斋”还大。

　　门铺前停着两顶软轿，一个青衣小帽的年轻后生向唐缺打招呼，“大倌回来了。”

　　年轻后生说得是一口标准的官话，这里的人似乎很少有川音，走到这条街道上，就好像到了京城的大栅栏一样。

　　唐缺看着那两顶软轿，问道：“两位姑奶奶又来照顾你们的生意了？”

　　年轻后生陪笑道：“是的，三姑奶奶总是不忘记照顾我们，不像大倌你，一年也难得来一趟。”

　　唐缺眯眼笑道：“我又没有要出嫁，买胭脂回去干什么？擦在屁股上？”

　　忽听店铺里一个人道：“是谁在说话，这么不干净？快找个人替他洗洗嘴。”

　　这女人的声音清清脆脆，就好像新剥莲蓬，生拗嫩藕。

　　唐缺伸了伸舌头，苦笑道：“不得了，这下捅了马蜂窝了。”

　　胭脂店铺，有两个长裙及地，风姿绰约的女人走了出来。

　　她们的身材都很高，很苗条，穿着极合身的百褶裙，走起路来婀娜多姿。

　　一个女人年纪较大些，一张长长的清水鸭蛋脸，凤目秀眉，神采飞扬。

　　唐缺对她恭恭敬敬的弯下腰，陪笑道：“姑奶奶好。”

　　这位姑奶奶似笑非笑，说道：“我还当是谁，原来是你，你几时学会把胭脂擦在屁股上了？”

　　她的人也像她的声音一样，爽脆俐落，绝不肯让别人占一分便宜。

　　另一个女人娇笑道：“大倌要是真的把胭脂擦在……擦在那个地方，恐怕三斤胭脂都不够。”

　　这个女人的笑声如银铃，一双眼睛也像铃铛一样，又圆又大。

　　但她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线，一条弯弯曲曲的线，似乎想绑住一个男人的心。

　　她嘴里说着话，眼睛看着的却是楚留香。

　　楚留香微笑，向她点点头。

　　在两个姑奶奶面前，唐缺就变了，变得又乖又傻，一直在傻笑，一句话也说不出。

　　幸好她们很快就上轿子走了。

　　唐缺松了口气，说道：“你知不知道这个姑奶奶是谁？我最怕她了。”

　　楚留香道：“她看起来也是性情中人，有那么可怕吗？”

　　“她是我们老祖宗最喜欢的一个人，年纪不大，辈份却不小，算起来还是我的姑姑，她天生喜欢管闲事，什么人也看不顺眼，什么事都要管，偏偏没人敢惹她，因为她若吃了亏，老祖宗就要生气的。”

　　唐缺显然在她手下吃了不少亏，又道：“幸好她就要嫁人了。”

　　楚留香道：“她要嫁给谁？”

　　“这人你也许听说过。”唐缺又眯起了眼睛，说道：“就是慕容世家的少主，慕容泠。”

　　慕容泠居然就要娶了唐家的那位姑奶奶！

　　楚留香是真的没有想到。

　　慕容泠究竟想从唐家得到什么？竟然不惜以联姻作为交换。

　　唐缺道：“慕容泠这个人你有没有见过？”

　　楚留香道：“没有。”

　　唐缺道：“但你一定听说过他，毕竟这位少主近年来名气很大，风头几乎盖过了昔年那位盗帅楚留香，他也是老祖宗最喜欢的一个孙女婿，这段时间一直住在我们唐家堡。”

　　他忽然提起了楚留香的名字。

　　楚留香自然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那位盗帅听说一年前就死了，似乎还是为了一个女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唐缺又眯着眼笑了，“不过也不奇怪，风流香帅死在女人身上，也算是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了。”

　　楚留香心里苦笑，江湖传闻果然是让人意想不到，只好道：“那另一个姑奶奶又是谁？”

　　唐缺道：“她就是我的妹妹。”

　　楚留香道：“就是嫁给雷震天的那位？”

　　唐缺道：“除了她还有谁？”

　　楚留香想起了唐缺妹妹临走前还对他笑了笑，一双眼睛又笑成了弯弯曲曲的线，看着他时，眼中发出一种异样的光亮，仿佛想把他的心也绑住。

　　那种光亮也只有他这样的男人才明白，一种女人对男人隐秘兴奋的光亮。

　　他记得雷震天好像是五六十岁的糟老头子，却娶了这么一个年轻漂亮，如花似玉的老婆，真的好吗？

　　也不怕头上绿草青青。

　　楚留香忽然听到了一阵悦耳的铃声，他抬起头，就看到了一群鸽子。

　　湛蓝的天空，雪白的鸽子，脚上系着金铃，一大群从蓝天上飞了下来。

　　“大少爷又胜了。”

　　人们都从店铺里涌了出来，站在街道上，拍手欢呼，欢呼雀跃。

　　唐缺也在笑，但他的笑容似乎十分勉强。

　　楚留香看出了这一点，立刻问道：“大少爷？是哪家的大少爷？”

　　唐缺道：“自然是唐家的大少爷。”

　　“你是大倌，他是大少爷，你们两个究竟谁大？”

　　“不知道，我母亲说我先生出来，他母亲却说是他先生出来的，我们谁也不愿意做老二，所以唐家就有了一个大倌和一个大少爷。”

　　唐缺淡淡笑着，又道：“如果你的父亲也娶了几位夫人，你就会明白了。”

　　他的笑眼中仿佛带了一根针。

　　从小到大，他唯一嫉妒的人就只有唐傲。

　　楚留香自然也看出了兄弟之间的矛盾和裂痕，故意问道：“鸽子飞回来表示了什么？”

　　唐缺道：“表示了大少爷这一战又胜了，他连胜四战，击败了四位名满江湖的剑客，真的是可喜可贺。”

　　“名满江湖？是哪四位？”

　　“反正都是剑法极高，名头极响的人，否则也不配让唐家的大少爷出手。”

　　“他为什么一定要击败他们？”

　　“因为他要让别人知道，唐家的弟子，并不一定要靠暗器取胜，他虽然是唐家的人，却以暗器为耻。”

　　“他是用什么取胜的？”

　　“自然是用剑，只有以剑击败用剑高手，才能显出唐家大少爷的本事。”

　　楚留香道：“那想必他的剑法真的很不错了。”

　　唐缺笑了笑，说道：“你也是用剑的，等他回来，你们两个可以比划一下，就能知道他的剑法究竟怎么样了。”

　　楚留香也笑了笑，说道：“我最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长街的尽头，一个人快步奔了过来，远远的就大声叫道：“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三少爷的伤已经被老祖宗治好了，已经能起来喝人参汤了。”

　　这人显得又兴奋，又愉快，竟然就是那位唐缺的英俊伙伴小宝同志。

　　他先回了唐家堡，显然就是他押着蜜姬和唐玉的那口棺材回来的。

　　他说唐玉已经醒来了，已经可以喝人参汤了。

　　唐玉如果真的醒来了，那么大祸临头的就是楚留香了。

　　楚留香的脸色没有变，他的眼睛甚至都没有眨一下，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唐缺用眼角瞟着他，说道：“唐玉醒来了，你似乎一点也不高兴。”

　　楚留香道：“我高兴。”

　　唐缺道：“可是我看不出来。”

　　楚留道：“我和你一样，心里无论是高兴还是难过，别人都看不出来。”

　　唐缺道：“这就好比你现在心里说不定害怕得要命，别人一点都看不出来，你现在脸上在笑，心里就未必高兴。”

　　楚留香道：“完全正确。”

　　唐缺大笑，“我真的喜欢你，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

　　楚留香等他笑完了，才道：“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去见唐玉了？”

　　唐缺笑眼中又露出那种尖针般的光，说道：“你不害怕吗？”

　　楚留香道：“我为什么要害怕？”

　　唐缺道：“我差点忘了，你就算心里真的害怕，嘴里也不会承认的。”

　　楚留香道：“对极了。”

　　唐缺又大笑，“我以为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会这样，没想到你也是这种人。”

　　他笑够了，又道：“除了唐玉，我还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楚留香道：“什么人？”

　　“你的一个朋友。”唐缺尖针般的笑眼盯着他，一字字道：“据他说，他知道你所有的事情。”

　　青葱的树木，幽静的小楼。

　　唐缺伸出手，似乎要推开门，门没有推开。

　　他忽然转过身，看着楚留香，说道：“我佩服你。”

　　楚留香道：“哦。”

　　“你能跟到这里来，我实在佩服你。”

　　“哦。”

　　“你绝对不是唐玉的朋友。”

　　“哦。”楚留香的脸色还是没有变。

　　唐缺道：“我是唐玉的亲兄弟，他从小就跟着我，我比谁都了解他，到了必要时，他就算把我卖给别人去做人肉包子，他也不会皱一皱眉头，我也不会觉得奇怪，你说像他这种人，怎么会有朋友？你怎么会是他的朋友？”

　　楚留香道：“我若不是他的朋友，又是什么人？”

　　唐缺道：“当然是奸细，最该死的就是奸细。”

　　楚留香道：“哦？”

　　唐缺又盯着他，“你不害怕？”

　　楚留香笑了笑，说道：“你若真的认为我是奸细，在街上早就动手了，毕竟一条街都是你们唐家的人，我插翅也难飞，又何必等到现在？何况我知道唐玉并没有醒。”

　　唐缺沉下了脸，说道：“你怎么知道唐玉没有醒？是谁告诉你的？”

　　“用不着别人告诉我，我只不过恰巧知道，一个人若中了毒，就算已经醒来，也绝对不能喝人参汤，否则体内的残毒又会再次发作。”

　　楚留香淡淡接着道：“唐家是用毒的专家，怎么可能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唐缺道：“我们好像的确都应该知道的。”

　　“可是他不懂。”楚留香淡淡看了一眼站在唐缺一旁的人，说道：“有些人并不像他外表那么聪明。”

　　小宝一张非常英俊的脸涨得通红，双拳紧握，似乎恨不得一拳打碎楚留香的鼻子。

　　他没有出手，因为唐缺叹了口气，苦笑道：“小宝的脑子确实不太灵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好在还有一位朋友认得你。”

　　楚留香道：“哦？”

　　“你不信？”唐缺说着推开了小楼的门。

　　门一开，楚留香就看见了一个朋友。

　　确确实实是他的朋友，半点不假。

　　楚留香的这位朋友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就认识了，他们一起打架，一起偷东西，一起去把妹，日子过得自由自在，无法无天。

　　在楚留香七岁那年，义父过世，大哥聂卿印卧病在床，他一个七岁的小孩没有任何的生存来源。

　　为了不饿死大哥和自己，他就去偷去抢，什么都敢干，就在那时候认识了两个小孩。

　　那两个小孩一个十岁，一个十二岁。

　　一个叫姬冰雁，一个叫胡铁花。

　　三个人在那一片的地方根本就是无人能敌，无人敢惹的小霸王。

　　直到三年后，聂卿印已经可以下床走动，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才把楚留香从旮旯里揪回了家，再不准他在外面胡天胡地。

　　在以后的日子，聂卿印为了纠正楚留香小流氓的气息，也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甚至还传授了他“冰心诀”，最好最正宗的内家养气功夫。

　　楚留香机智，沉着，冷静，几乎无人可以动摇的心绪，也和“冰心诀”有关。

　　只可惜，有些习惯是改变不了的，比如对女人的态度。

　　楚留香风流的习性就是在那三年的日子里养成的。

　　小楼里，唐缺所说的朋友，赫然就是胡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