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簪客》观萤

79、第七十九章

　　“郡主不见了？府里上下找过了没有？”江战登时急了，猛地从座椅上跳了起身，拧眉急声问道。

　　侍卫急得满头大汗，急得苦着一张脸，却只能无奈回道：“找过了，连王府密室都找过了，就是没有！”

　　这时又有一侍卫快步奔来，尚未站定便急急道：“王爷！王府的马匹少了一只！”

　　江战闻言，脑袋轰得一声便炸开了，他心中焦急万分，却只能逼着自己冷静，他略有颤抖的双手足以说明他到底是有多么担忧江息颜。

　　江战用了几刹的光景才冷静下来，旋即拧眉思索，半晌后喃喃道：“今日她应该不会去江枫渔火或者忆盈楼的，她应该会去风烟翠，但也说不准！你即刻派人在京中搜索郡主下落，再派人前往风烟翠，一定要护着郡主安危！”

　　“是！”侍卫高声回道，旋即快步跑出了屋子。

　　江战急得焦头烂额，脑袋恍若一片浆糊，他当真担心江息颜会寻短见，即便不寻短见，她身为京中贵女，深夜独自一人外出，也是极其危险了！

　　思及此，江战便对余下的一位侍卫急声道：“你快去寻雪弃与青歌，将她们二人带过来！我要亲自询问！”

　　侍卫领命离去，江战则是锤着额头，满面焦急，这份情绪像极了当年江息颜母亲南星临死前。

　　江战也是如此慌张，如此不安，如此害怕。

　　一模一样。

　　江战觉得自己错了，江息颜既然不想面对，那便不面对就是了，江战何苦要这般逼她呢？

　　江战身为景亲王，为江息颜处理好这些小事自是绰绰有余的。

　　可江战满心以为，江息颜是他的女儿，他的女儿不该整日戚戚艾艾，他的女儿应该坚强起来的。

　　他不该逼她的。

　　万千懊恼汇聚一抹后悔，一抹担忧，一抹恐惧，几乎要击垮江战的心脏。

　　恰逢此时，又有一侍卫慌慌张张奔了进来，高声嚷道：“王爷！世子说他饮酒过多略有不适，方才离了宴。”

　　江战虽心里烦忧，但终究只是摆了摆手，满面疲惫，“罢了，让他歇歇吧。”

　　侍卫迟疑了一下，略有窘迫道：“可世子眼下没有在歇息，世子离开宴席后，便直奔马厩，扯了匹马出来便走了。”

　　江战闻言身子猛地一震，面色登时铁青了不少，语气中有隐隐的怒意，“此事封锁，若是有人问起便说世子不胜酒力醉倒了。”

　　侍卫面露难色，支支吾吾道：“可……可一会儿终究是要闹洞房的啊！”

　　江战的火气当即便蹿了起来，直烧着他的剑眉，他冷静了几刹，终于遏制了三分下去，这才咬牙切齿道：“你只说不知就好，余下的交由本王与世子妃。”

　　侍卫领命而退，江战忍了半晌，终是猛地一旋身，一拳打在了身后墙壁上，墙壁当即凹进去一块，碎石顺着墙壁滚落而下。

　　他胸腔剧烈的起伏着，通身皆是怒火，若非今日是江清梧的大婚，他实在是想摁着江清梧打上一套拳以解怒火。

　　息颜去了风烟翠买醉便罢了，江清梧去做什么！将满院宾客丢在一旁，他倒是逞了一回痴情种，可却有想过是否会被人发觉，是否会有流言四起，是否会影响到息颜！

　　江战几乎是怒火中烧，只打算待到江清梧明日归来后，直接为其请家法！

　　话分两头，风烟翠内，薇衔与落葵正偎在月下小酌，二人好不惬意，骤然听到急促的马蹄声，二人不由惊了惊，私语着此时会有何人来？

　　可是言语了半晌依旧猜不出所以人来，二人赶忙搁下了美酒，快步冲向了风烟翠的机关处。

　　二人躲在暗处望着门口的身影，见那人身姿窈窕，似是有几分熟悉，不由松开了机关，但依旧不敢靠近。

　　“薇衔，落葵，拿酒！”

　　待到二人听到熟悉的声音，这才松了一口气，从暗处走了出来，抬眸望向马前的姑娘，果然是江息颜。

　　薇衔迎了上前，将马儿牵到了一旁，顺口问道：“今日不是世子爷大婚吗？郡主怎会有空来此？”

　　江息颜脊背一僵，干笑两声，讷讷道：“王府里那些宾客个个心怀鬼胎，我待着实在烦闷，便出来透透气。”

　　“原是如此。”薇衔深信不疑地点点头，便去一旁栓马儿了。

　　落葵则是陪着江息颜去了她一贯小住的主屋，见江息颜脸色不大好，便顺势搭上了江息颜的脉搏，探了不过几刹，落葵便皱着眉头道：“郡主今日不能饮酒。”

　　江息颜美眸一黯，并未言语，待到二人进了屋内，江息颜眼眶登时红了，拉着落葵的手，泪水滚落而下，“落葵，算我求求你了，给我酒吧！”

　　江息颜如此，属实吓坏了落葵，她大脑一片空白，讷讷道：“郡……郡主，您怎么了？”

　　“落葵，别问，给我酒就好。”江息颜黛眉微蹙，满面忧愁地说道。

　　落葵沉默了一下，似是透过江息颜的目光瞧见了太多令她震撼的难过，落葵沉吟了许久，终是点了点头道：“好吧，郡主也别喝太多了，我在屋外看着您，您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唤我就是。”

　　“谢谢你。”江息颜含泪轻笑，笑得凄美，笑得绝望。

　　落葵深深地望了一眼江息颜，心里虽有万千担忧，但终究只是轻叹一声，转身便出去给江息颜拿酒了。

　　而江息颜择望着落葵的背影，发起了呆，直到耳畔处响起落葵的声音，江息颜这才寻回几分神智，“郡主，别喝太多。”

　　江息颜一怔，只觉眼前一片朦胧，她赶忙抹了一把泪，见落葵将两坛竹叶青置于桌上，连忙付之一笑，温和地应着落葵的嘱咐。

　　落葵虽有百般担忧，但终究还是退出了屋内，顺便合上了门。

　　而落葵方退出来，便遇上了为江息颜栓完马儿的薇衔，薇衔瞧着落葵满面落寞，不由生出了几分好奇，连忙上前问道：“你怎么了？”

　　落葵长叹了一声，神态好似打蔫的茄子，“我没事，是郡主，她来此只是为了买醉。”

　　“郡主怎么了？为何要买醉？”薇衔满面不解，拧眉轻问。

　　落葵苦笑，眼底皆是难过与悲凉，语气沉沉道：“世子大婚，郡主买醉，你还不明白吗？”

　　“郡主喜欢世子？这怎么可能？”薇衔满面震惊，不由瞪圆了一双美眸。

　　落葵撇撇嘴，瞪了一眼落葵，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怎么不可能？你难道忘记了秦邈先生说过世子似乎不是王爷的亲生子吗？郡主想来是知晓此事的。”

　　闻言，薇衔不由望了一眼身后的屋子，屋内烛火映出的正是江息颜一口接一口饮酒的影子。

　　“若郡主真的喜欢世子，岂不是苦得很？”薇衔拧眉喃喃道，眉眼间不自觉泛起丝丝怜悯与心疼。

　　薇衔虽不甚通风月，可总归知晓喜欢上一个人不可能的人，那是有多么绝望。若是再亲眼看着那人成婚，是多么的悲凉呢？

　　落葵只是摇头叹息，旋即嘱咐道：“所以才要来此买醉吧，今夜你我辛苦些，好好照顾郡主。”

　　“好。”薇衔坚定地点点头，那神情俨然一副今夜打算住在了江息颜屋门外的架势。

　　二人靠在廊下对酌，打算为江息颜守夜，也做好了听着江息颜哭上一夜的准备，可是令二人意外的是，江息颜没有哭，屋内只有酒坛子落于桌上的清脆声响，除此之外旁的一声都没有。

　　二人起初好奇，可又不敢偷偷窥探江息颜，这对江息颜是十分不敬的，所以便只能靠在廊下数星星。

　　可夜深了，数着星星最是容易犯困，二人靠在一起不多时，便都打起了盹儿。

　　还好落葵清醒几分，还在死撑着。

　　这时耳畔处再次响起了马蹄声，落葵一惊，赶忙将薇衔摇醒了，薇衔迷迷糊糊不知所云，险些同落葵翻脸。

　　“你听！”落葵示意薇衔细细听着耳畔的声响，待到薇衔听到耳畔处传来的是马蹄声后，不由翻了个白眼。

　　“长乐郡主乃景亲王府的小公主，这般尊贵的人物消失不见了，景亲王府找疯了是多么正常不过？京中上下搜寻一圈搜不到，自是会想到此处了……”薇衔一边说着一边打着哈欠，言罢便换了个姿势，继续阖眸小憩。

　　可落葵却觉得没有薇衔说的那般简单，若真的是来寻郡主的，怎会只有一只马儿的马蹄声呢？

　　要么来者不是来寻江息颜的，要么就是来者是个举足轻重之人。

　　思量间，马蹄声似乎在门口骤然停下，不多时一袭大红长袍的男子便奔至二人跟前，落葵眼前一亮，整个人不由一震，讷讷道：“世子？您怎么来了？”

　　江清梧并未回答落葵的问题，而是焦急地问道：“息颜在哪？”

　　这一路，江清梧发觉路上有马蹄印，所以他坚信江息颜在此处，而且方才抵达时，他便发觉一侧马厩中的马儿是景亲王府的马儿。

　　落葵望着江清梧略微泛红的面颊，那是略有醉意的象征，她心下一沉，咬牙犯了狠，冷声回道：“郡主没有来过！”

　　江清梧当即黑了一张脸，怒声吼道：“你可知骗我的后果？”

　　江清梧这一声，生生将薇衔给吓醒了，她迷迷糊糊，一脸懵地望着江清梧，又回头望望落葵，见二人僵持，昏睡一下清醒了许多。

　　江清梧见二人身后屋子有亮光，心下登时明了江息颜在此，他快步奔向屋门前，却再次被落葵拦下，落葵急得俏脸通红，语气急急道“世子！郡主现在一定不想见您的！你既来了，一定也是知晓郡主心意的，您又何苦逼得她连最后一隅都不留呢？”

　　“啪！”

　　屋内忽然传来一声酒坛子碎掉的声响，屋外几人一惊，第一反应皆是使力推开了屋门。

　　“息颜！”

　　“郡主！”

　　屋内的江息颜正靠在椅子上，双陀泛红，昏昏沉沉，双眸紧闭，满面泪水，嘴里不知在低喃着什么。

　　“郡主好像是醉了……”薇衔低声喃喃道。

　　薇衔此言唤醒了身侧二人的神智，江清梧快步走了过去，将江息颜横抱而起，旋即冷声对二人道：“你们先歇息吧，我陪着郡主就好。”

　　事已至此，二人若是继续在此赖着不走，倒也几分刻意了。

　　落葵想着江清梧也许照顾江息颜更为妥帖些，再者江息颜为其买醉，总不能江清梧什么都不知的好。

　　思量之下，落葵拉着薇衔离开了。

　　江清梧将江息颜鬓角散乱的青丝抚顺，又为她盖上了被子，看着她神志不清，看着她黛眉紧蹙，看着她满面泪痕……

　　江清梧闭了闭眼，长叹一声，声音哽咽，“息颜，你说人会有来生吗？若有来生，父亲母亲没有死，我早些遇上你……”

　　江清梧此言尚未说罢，屋顶便传来丝丝声响，江清梧面色猛地一沉，怒声喝道：“什么人！”

　　声响戛然而止，江清梧猛地起身奔到院子后欲要飞上屋顶一探究竟，可他不等飞上屋顶便瞧见一女子从屋顶缓缓飞身而下。

　　夜黑风高，江清梧难以瞧清来者何人，不由走进了几步，待到瞧见那女子的容貌后，只觉有些熟悉，几刹后，猛地忆起了什么，“你是……林扶风身边的灵韵？”

　　“奴婢恭请世子德安。”灵韵毕恭毕敬地请了安。

　　“你来此做什么？”江清梧的眉头登时皱紧了几分，语气也僵硬了许多。

　　灵韵尴尬一笑，挠了挠头道：“途经此处，哈哈哈哈哈……”

　　“你觉得我会信吗？”江息颜额头青筋挑了挑，咬牙切齿道。

　　灵韵赶忙收起嬉皮笑脸，垂着头老实道：“我家主子担心郡主便命我来瞧瞧。”

　　“他倒是殷勤。”江清梧冷哼一声，转身快步进了屋。

　　榻上的江息颜似是在哼唧什么，待到江清梧走近些便听得清楚许多了。

　　“江清梧，我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呀！但……我只能喜欢到这里了……”

　　江清梧眸光震了震，眼底泛起丝丝春心，可却在瞬间瓦解，他回身眸光阴狠地看着灵韵，冷声道：“郡主醉了，说了胡话，听了便就此忘了。”

　　“奴婢知道该怎么做。”灵韵垂首无比乖巧地说道。

　　“多谢。”江清梧语气僵硬，回过身不再理会她了。

　　灵韵静默地看着江清梧，他将江息颜抱在怀里，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柔情，仿佛如水的月光一般，轻柔恬静。

　　可又像极了那野火中的灰烬，倾其一生只为了点亮那一刻，轻柔到小心翼翼。

　　眼中为她开着柔情万种，嘴上却要小心翼翼，小心翼翼的忍着，生怕不小心将这份喜欢说出口，会酿成大错。

　　那一刻，灵韵心中就在想，江清梧到底是有多喜欢江息颜，才会做到这般隐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