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情之乱梵心》醉梦凡尘

89、只怕很难

　　天做棋盘星为子，能下的又有几人？且不看身份如何，也不讲前尘纠葛，单凭着一局棋，玩弄这一阴一阳，黑白数百子，也当得上是论道了。

　　虽然本着论道之心，得便是失，失便是得，弃子不惜，失势不恼，然而棋终归还是两个人下的，弈兴酣时，或许会如醉如痴，时喜时恼时迷时悟，棋局却仍是复杂无比，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劫中有劫，倒像是在做一场生死较量。

　　落子无悔，举步难还，棋局如人生，世事，又何尝不如棋？

　　一局棋了，也不知时日几何，终归还是分出了胜负，风情但笑不语，长桑君却慨叹一声，“若是总能如此这般，时常都与你闲敲棋子，也算是人生的一大乐事了。”他说话间挥袖解除结界，两人便现身在之前的静室。

　　风情道：“你若是喜欢，终归会有那样的一日。”

　　当年的舐犊情深已经化作了愤恨猜忌，当年的敬畏恭孝也似化作了寻常淡然，真到了能够闲敲棋子的时候，一切因果也该都了结了罢？只是不知要等时日几何了。

　　“情，方才我仔细一思量，这谷中的物事全都无趣的很，只怕仙子她会觉得烦闷，先前说要留你们在谷中待些时日，想来竟是有些不近人情了。”

　　这话颇有逐客的意思，风情也不生气，反而笑道：“如此我们便先告辞了，过些时日再来。”有些事情早已猜到了大概，震惊之余本是不信，不信他竟能做出这等逆天的行径，此刻看来却只怕该笃定了。

　　既然笃定了，为了阻止事态的发展，便该早些有所行动才是，然而当今世上能解那火毒的仅有他一人，为了她的性命着想，又岂可妄动一分？他既然不提，也便权当不知好了，风情迈步便走，长桑君又道：“当日你曾经说过，仙子她已经离开了，不知去了哪里，如今她怎么又回来了？”

　　这话看似在探究，内里实则大有深意，风情稍作思量也便懂了，于是站定身形，笑道：“万事随心，她想回来，也便回来了。”

　　“你凭空出现，斩断那一副情锁，坏了一桩大好姻缘，可是私心作祟？”

　　风情敛眉道：“三日之前，你真的也在君山？”

　　没有私心本就不可能，在那时候，更多的却是在为她的将来而担忧，未免六界发生不可估量的动荡，那人只怕必死无疑，她必定会因此而伤心欲绝，只怕还会随之去了，斩断情锁不过是想先将事情缓上一缓。而带她回到仙谷之后的一切委实太过出人意料，既已拿定了主意，今后定要力保她的周全，行事自然要多加思虑才行。

　　长桑君笑道：“依你的心智，可是已洞察了一切？”

　　蓄谋已久的事情被自己发现了，他竟丝毫也不惊慌，可见必是有完全的把握，认定自己此刻有所顾忌，不敢泄露半分机密，也不敢有所作为，风情轻叹道：“这两百年来都不见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的心性已经改了不少，谁知越发的癫狂入魔，竟做出这样逆天的大事。”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便要明白该如何取舍！”

　　“如何取舍自在我心，我这几百年来救人无数，偶尔也想做做杀人的事情！”

　　“杀人？我信你能，但仙子的命只在我的手中，你想救她便须得舍弃些什么。”

　　风情道：“舍她一人的性命，换取六界的安宁，她会愿意的。”话虽这样说，他心中却一阵抽痛，想起两日之前她受了风寒，问她若是死了自己可会掉一滴眼泪？只听这一问便觉着心如刀绞，她若真的被那火毒焚烧殆尽，彻底的消失在六界之中，自己心中又该是怎样的情境？

　　“她既然愿意，你又何苦要厚着脸皮来这里？”

　　长桑君发出几声冷笑，风情敛眉道：“许个时日罢，你我行事都该好好的思量一下。”

　　“半月之后人间会有一场佛道大会，到时候再说旁的！”

　　长桑君答的很快，想必早已打算好了，如此看来，他也是有所顾忌的，既然都有所顾忌，事态又在可掌控的范围之内，风情便笑道：“也好，就如你所言。”见长桑君不再说什么，他径直出门，便看见焚雪灵端坐于地上，双目微阖正在打坐，小夏则直直的站在几丈之外。

　　“灵儿？”

　　听他一声轻唤，好似梵音入耳，她立刻回神过来，“情，棋下完了么？”笑问一声急忙跳起身来，却趔趄了一下，风情匆忙揽住了她的身子。

　　“灵儿，你没事吧？”

　　他脸上满是担忧，焚雪灵手抚着额头，摇头叹道：“没事，想必是坐的时间太久了。”

　　风情露出疑惑的神色，她转头看了看矗立如山的小夏，也不去问他自己打坐了多久，只是眼望着身侧的男子，展颜笑道：“情，咱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

　　“好。”原本就是要带她走的，风情也不问她为何要离开这里。

　　“我......有些头晕。”她微低着头，脸上神色不辨。

　　风情心思一动，便不说什么了，也不去寻长桑君为她瞧瞧，只是抱起她的身子，径直穿过谷中的结界，在半空中御风而行。

　　正是傍晚时分，天边夕阳如血，映的云团火烧一般，焚雪灵就势将手臂揽在他颈上，微闭着双眼，脸颊靠在他胸前，已经是绯红一片，凉风缓缓的拂过，飞行的速度并不快，他也不说话，她不由偷眼打量，一望之下，他暖玉一般的眸子正凝视过来，脸上不乏促狭之态，她便越发的羞赧起来。

　　风情笑问道：“灵儿，你好点了么？”

　　“呃......”

　　焚雪灵想要举手抚一抚额头，继续假装头晕，心思一动，想到巫马东陵说过的话，便更加收紧了手臂，“我难受的很，一点也不好！”

　　“那怎么办？要不你先躺下休息一会儿。”

　　“啊？”

　　焚雪灵眨了眨眼睛，转头一看，身处的是他为自己搭建的竹屋，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回到了仙谷之中。

　　风情脚下缓步而行，将她的身子轻放到床上，她却仍是紧抱住他不肯松手，他又笑道：“灵儿，你抱着我就不难受了么？”

　　焚雪灵匆忙点了点头，立刻又摇头道：“不是的，我......我......那个......”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眼望着他看了半晌，一时倒怔楞住了，心中觉得无比的害怕，待到回神过来，早已经起身扑到他怀中，头伏在他的肩上，渐渐的竟然哽咽起来。

　　“怎么了？”风情的嗓音柔到了极致，展臂将她抱住。

　　“情，你是不是要离开我？”

　　风情微怔，没有说什么，揽住她身子的手臂却收紧了。

　　曾经因为心中的那一丝丝骄傲，的确想着要离开她，但此刻早已不同了，且不说她想跟自己在一起，就算她选择的是旁人，又岂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再伤心难过？

　　“我心中有你，你心中可还有我么？”

　　“自然还有。”

　　“这是真的么？”

　　“除你之外，此生再也无它了。”

　　他的语气很是坚定，没有也许或者等任何敷衍的词语，焚雪灵心中暗喜，却幽幽叹道：“可是你说过，天上的乌云会消散，地上的河流会干涸，再深的记忆也有忘却的一天，你心中此刻虽然有我，要不了多久，终归还是会忘记的。”

　　风情不语，沉默了半晌，这才笑问道：“灵儿，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我......我很害怕！”

　　“我在。”

　　焚雪灵抬起头来，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正色道：“你可以永远都在么？”

　　“灵儿，你确定自己想要这样？”

　　“当然确定，不论如何，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也许会很难。”

　　焚雪灵有些疑惑，不知道他所说的很难具体指的什么，却反问道：“你怕了么？”

　　生死荣辱早已经看的极其淡然，也便几百年都没有害怕的感觉了，如今却似有些怕的，怕她的生命终会被那火毒焚烧殆尽，风情道：“也许吧，事情只怕复杂的很呢。”

　　听他的意思竟是有些怕的，焚雪灵立刻皱起了眉头，冷哼一声，径直坐回了床上去，转过头去不再看他，低头思量了片刻，又不免轻叹一声。

　　他纵使有再高明的本领，那两个人毕竟都不是凡俗之辈，又岂会不怕？抬头一瞧，他脸上笑容依旧，刚才的话想必是戏言了？既然是戏言，那就是不怕了，她立刻又高兴起来，脸上泪痕未干，却又笑靥如花，越发美丽的动人心魄。

　　风情举起手掌，轻轻的拭去她脸上的泪珠，笑问道：“你不是难受得很么，快点躺下休息一会儿吧。”他满面促狭，焚雪灵只当看不见，极为配合的躺了下去，却将身子靠到了床的最里边，素手拍了拍身侧，示意他也躺下。

　　风情不言不动，她又笑问道：“情，你都不累么？”一局棋下了那么久，想必是极度的费心费神，虽然此举有些羞人，她却无暇顾忌什么，此刻也是不想顾忌什么的。

　　风情仍是不动，她又不免冷了面目，“你脑子比我聪明，法力也比我高强，还怕我将你怎样了么？”这话甫一出口，方才觉得十分的不妥，她立刻绯红了面颊，匆忙侧身朝里躺好，再不敢说什么了。

　　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清新的香味传来，定然是他真的上床来了，她僵着身子没动，半晌才敢悄悄转头一看，他正侧身朝外躺着，竹床虽小，两人背靠着背，倒也还能凑合。

　　“情？”

　　“什么事？”

　　“呃......”

　　她欲言又止，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好，风情径直说道：“你在琴香谷中见过了那人，还跟他讲明白了一些事情，对不对？”

　　原本急着去寻大夫解毒，方才却又急忙要走，如果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她是不会这样的。
　　“啊？你怎么知道的？”

　　焚雪灵疑惑的很，匆忙转过身来，弄得竹床吱嘎一阵乱响，他也缓缓的转过身来，身子轻的像是一片羽毛，并没有带出半点的声响。

　　“我脑子比你聪明，法力也比你高强，只需掐指一算，便能知道一切了。”

　　“不会吧？我好像只是做了个梦，这你也能算得出来？”

　　焚雪灵目瞪口呆，满脸的不相信，他有那么厉害的卜术，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风情轻笑一声，笑完又叹道：“灵儿，我也希望你只是做了个梦，但它只怕并非是个梦，那人应该的确就在琴香谷中。”

　　“可是，我在谷中都找过了，并没有再见到他。”

　　风情道：“长桑君擅造结界，我的技艺乃是自他嫡传。”他让小夏在谷口守候，就是为了防止自己乱走，从而发现其中的玄机，而他极力要与自己对弈，或许就是为了送那人一个人情，叫他见一见想见之人。

　　她皱起眉头来，细思了片刻，忽然又叫道：“难道是......你父......呃......长桑君把他给藏起来了，他......不会是......跟他那个......”

　　她的话有些语无伦次，叫人听了莫名其妙，好在风情是明白的，却失笑道：“灵儿，你看起来真的很不好，似乎连话都不会说了。”

　　焚雪灵立刻白他一眼，“长桑君为何要那样做？”帮助重生在世的神族龙帝藏匿身形，这可是冒着天大的危机。

　　“在某些方面，他们有着相同的敌人。”

　　“相同的敌人？”

　　那人重生在世，想要的只怕是夺回神族的领地，既然那里已经被仙界占据，那么他的敌人就该是天庭了，长桑君又为何要与天庭作对呢？焚雪灵忽然吃了一惊，听他的意思，竟是已经猜到了那人的身份，果然是个聪明人，原本还在犹豫该不该告诉他呢。

　　“你......想帮助长桑君么？”

　　风情道：“人的生命何其宝贵，我见不得血腥，也见不得杀戮。”神族众人被贬在人间的四海五百年，可谓大势已去，纵使那人有通天彻地的本事，仙界已掌管永恒之境近百万年，岂是轻易便可以撼动的？结果本就不可逆转，徒给六界生灵带来劫难罢了。

　　“情，如此看来，事情真的会很复杂了。”见不得血腥，见不得杀戮，那他就是反对了，反对长桑君的作为，想到他们父子之间的古怪，她不免轻叹一声。

　　风情也正色道：“灵儿，你最终的选择是我，我很开心，只是你我身上的牵绊都太多了，咱们若想在一起，恐怕真的很难，但我会极力的保你周全，你一定要记住了，不论我将来做了什么，前提都只是为了你好。”

　　虽然很想知道他身上有什么牵绊，焚雪灵却展颜笑道：“你要是能让我事先知道，我便不会怪你。”风情微笑，神态无比的温柔，眸子中也暖意横流，她心神一颤，却又暗叹一声，缓缓的转过身去，沉默了半晌，这才低语道：“我......不想让他死。”

　　也只有背对着他，才敢说出这句话来罢？刚说完，想他只怕会生气的，她立刻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仙神之争已经过去了五百年，本是一个魂飞魄散之人，如今却能够重生于世，想必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如果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可以叫他不要死么？

　　“我明白。”

　　不容她解释，风情便打断了她的话，想她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当日会挡在那人的身前，就是不希望他死的，顾念的也许是之前的一些情分。

　　有他守护着，世上还有能叫人害怕的事情么？焚雪灵再不多说什么，只觉得心中漾的满满的，无比的安心，也无比的幸福，再次转身过来，便钻进了他的怀中，他轻笑一声似有戏谑，却就势抱紧了她的身子。

　　焚雪灵将脸埋在他的胸前，虽然欣喜的无以言表，也觉着羞怯难当，打坐的时间太久，人早就疲惫的很，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渐渐的竟然真的睡着了。

　　风情衣袖轻拂，已经让她睡得更沉，她身上的牵绊的确太多，自己的身上又何尝简单得了？将来的路必定很难，他却是愿意一搏的，而有些事情也是必须要做的，揽在她身上的手臂收紧了，他便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不想让那人死，自己心中又何尝没有不想他死的人？

　　妖魂与长桑君的关联，此刻已经能想得明白，蛇族的异能之术颇多，或者有那聚魂之法也未可知，而那巫马东陵竟然真的就是意料中的那人，神族龙帝重生，这的确是件惊天动地的秘密，未免泄露秘密，此刻知道他身份的人必定少之又少，能够猜想到都有什么人，而他身上的灵力并不怎么高强，修为只怕受到某种因由的制约，若想聚拢神族势力，一时之间只怕很难，所以暂时可以抛开不顾。

　　长桑君甘冒万劫不复之危机，做下这等逆天的大事，想要的定然是神族的势力，既然一时半刻图谋不到，短时间内想必不会有所异动，而他的阴阳两气诀刚刚修成，依照他所言，需要三个月的时间修养，这话或许有所隐瞒，他定要自己去参加数日后的佛道大会，既是个无利不图之人，如此作为定然是有古怪的，具体是什么因由，也只能去了才知道了。

　　他看了看怀着的女子，便轻叹了一声。

　　此刻能做的，也只能先好好的陪陪她，但愿长桑君真的会有悔过之心，纵使没有，也得竭尽全力，帮助他脱离心魔的纠缠，如若不然，该当如何也只得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