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异想集*复逐》冉秋

6、（五）

　　晚上九点之后，唐草薇下来。

　　“嗳？”李凤扆还在往修好的古董架上缠铁丝，回头，“草薇还没睡？”

　　唐草薇又披披挂挂的在身上弄了不少东西，似乎要做一场法事。他微微闭眼，“怨念的力量，也是可以伤人的。”

　　“噢。”李凤扆毫不意外的微笑，“草薇要准备些什么？”

　　“一碗水，出事的人家里的。”

　　“咦，香呢？”

　　“不需要。”

　　“还有什么？”

　　“顾绿章。”

　　“哎？”李凤扆微笑，这人啊，从来也不考虑别人的想法，也很少去管别人做不做得到。“草薇要她来做什么？”

　　“……”

　　“叫她来看热闹？呵呵。”

　　“……”唐草薇当作没有听到，不予理会。

　　“啊，草薇的意思我明白的……”李凤扆缓缓展眉，微笑，“可惜草薇都不喜欢让别人知道呢。否则知道的人一定感激得很。”他笑的时候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就像整个人都站在烛光中一样，散发出一种融融暖暖的光来。

　　“哼，”唐草薇低低的哼了一声，“他感不感激，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呵呵……”

　　“喂？异味馆……”李凤扆修长的五指拿起电话。

　　“嗳，我叫香息存穗，你有名字吗？。”

　　“遥……远。”

　　…… …… …… …… …

　　“啊……”顾绿章从梦中忽然坐起，耳边低低散去的就是这样几句话。她在黑暗中怔了怔，刚才……是谁对她说话了吗，听起来怎么会有这么熟悉的感觉……

　　抬起手背，有一点凉意，是……哭了吗？

　　手机的铃声响起。顾绿章接起来。

　　“喂……是谁？哦，风扆，有事吗？出去？现在？”她为难的望向窗外的夜色---稍微犹豫了一下，“啊，当然不，我……想想办法。好。就这样。”

　　收了线，顾绿章轻轻叹了口气，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当然不是不愿意。一直总感觉自己没用，也不被人需要，能帮到什么忙，无论如何是应该感到幸福的吧？可是……可是……小薇选的时间，一定要这么古怪吗？让人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摇摇头，顾绿章决定翻墙出去。

　　异味馆的摆设还是一样的古怪，沉闷，死寂，不管去过几次都让人觉得十分的不舒服。

　　灯壶昏黄，在四壁投下深深浅浅的剪影。

　　桌子的四角都搁着一个白色的小瓷碟，里面装着淡青色的油状物，用灯草安静的燃着一点杏黄色的微光。屋里弥漫着不知名的干草的香味，那香味也让人觉得有种悚然的敬畏。

　　轻轻的带上门，李凤扆微笑着在顾绿章的对面静静的坐下来，坐得笔直而端正。他的右手指尖拈着一根打了很多结的麻线，另一端他递给了顾绿章。

　　顾绿章安静的坐在他对面，接过线小心的依样拈在手中，眼睛看着唐草薇，微微一笑，不发问也不打岔。

　　唐草薇的眼睛不看任何人，只看着他面前的一大碗水，表情依然是冷冷淡淡的，慢慢的从袖中掏出一把刀片，动作不快却没有停顿的向手腕上一道划下。

　　他的手法很熟练，就连眼神里细微的波动都没有，就像已经练习过很多次了一般，看得顾绿章脸色有些发白。她皱了皱眉，嘴唇张了张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又沉默了-----小薇要做的事，劝是没有用的。

　　李凤扆看在眼里，只是温和宽厚的一笑，什么也没有说。

　　刀片很锋利，在唐草薇白皙的手腕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浓郁的血液流了出来。那速度并不很快，如一条红线沿着他光洁的手腕蜿蜒了半圈，然后滴落在水里，缓慢的在水底沉积成一小摊红黑色的东西。

　　唐草薇也在桌边坐下，气氛一时安静。

　　然后唐草薇又取出了一个藏青色的牡丹纹烟炉，把一张符纸压在里面点燃了。

　　淡蓝灰色的烟雾袅袅的上升着，直而平稳，没有一点波动。

　　顾绿章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十分认真而且耐心的注视着那一缕烟。

　　一分钟，三分钟，十分钟。

　　没有任何变化。

　　那一缕烟还是它原来该是的形状，一点要发生变化的迹象也没有。唐草薇睁开了眼，似乎也有些意外。

　　召不到吗？

　　顾绿章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小薇，小薇是那样强的人，怎么可能有失败的时候？她一直都不曾怀疑，或者说从来就没有想过是不是要怀疑，会不会有些事是小薇也做不到的？

　　只要小薇出现的时候，再诡异的事情都可以解决，她已经习惯这样认为。

　　小薇竟然也会有做不到的事情呢……

　　听起来就像个神话……

　　顾绿章轻轻的咳了一声，目光移向唐草薇：“小薇……”

　　后者推开桌子“哼”了一声，面无表情的准备站起来。顾绿章听出来，那一声“哼”里是不带任何感情的。

　　没有成功吗……唐草薇淡淡的垂下眼。并不奇怪。

　　招魂和招灵，本来就是两码事。魂是一种实际存在的东西，灵却不是。灵……只是一种残存的“念”，依托死者的某种情绪而存在，不参与轮回，也没有所谓投胎的可能。灵只有存在和消失的区别。

　　这种东西在古籍中都没有记载，是通过祖辈口口相传下来的，甚至没有人能确定的说出它究竟存不存在。

　　即使存在，以他背负天地反噬的身体……还有所剩无几的灵力，进行这不知有几成把握的仪式，即使失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唐草薇的脸色平静淡漠和平常一样，从中看不出任何更多的东西来。他脚步平稳的走过去开门。

　　顾绿章怔怔的看着他准备离开，张了张嘴：“小……”

　　“草薇。”一直没有出声的李凤扆静静的开口，声音很稳定，“还没有结束。”

　　“嗯？”唐草薇回转身，低低的压着发出一声鼻音。随着音尾微微的向上一挑，他的眼瞳一张，暗色的眼眸映着几星幽暗的烛火，在黑暗中放出一种妖异的光来。

　　李凤扆侧过头，微微一笑，指了指那只大碗的底部：“ 看。”

　　顾绿章悚然一惊，凝神去看沉在水底的一汪凝重的红黑色。那一汪红色极凝重，在水中一点也没有化开。一看之下她只觉得有一股寒气渐渐从后颈升起，又蔓延到全身，草薇的血……

　　没有风，没有任何可能的动的理由，那一汪洪黑色竟自己遵从着某种奇怪的规律，在水底缓慢却不停滞的流转着。

　　凤扆说得没有错，仪式……还没有结束。

　　唐草薇的眼神缓缓的和他交汇了一下，又移向顾绿章，最后停留在她的身上。轻轻启唇：“那么……”他奇怪的并没有马上接下去。

　　顾绿章有种奇异的感觉，唐草薇不是在看她，而像是透过她，在看着一个另外的人。这个认知让她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她已经来了。”李凤扆温和的笑笑，神态依然平静，坐姿依然端正挺拔。

　　顾绿章听到自己的心跳的回音，指尖不易察觉的颤了一下。

　　凤扆说“她已经来了”，她就在这里……

　　在哪里？

　　小薇的房间里空空如也，除了房间正中间的一张桌子，根本就藏不住人！那么，小薇召唤的“它”如果来了，可能在哪里？会在哪里？

　　会不会就在背后？

　　又或者……

　　她所想的也就到这里。她只感觉到指尖的绳子颤动了一下，一个白色的影子在眼前晃了一下，又也许只不过是灯光带来的错觉……然后她就陡然间陷入到一片冰冷黑暗中去，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