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异想集*复逐》冉秋

7、（六）

　　顾绿章没有倒下去，她仍然在凳子上坐得很好，很平稳，甚至还慢慢的眨了眨眼睛。

　　“香息存穗？”唐草薇的语调不高一点也不低一点。至于坐在这里的是不是换了一个人，跟他说话的究竟是不是人，都对他不构成任何影响。

　　“顾绿章”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疑惑，又看了一眼李凤扆，李凤扆报以温文的微笑。

　　最后她点了点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她是向着唐草薇在说话，吐字轻而清，还带着些微的稚气，完全不是顾绿章的声音。

　　“你为什么存在？”唐草薇充耳不闻他的话，暗紫色杂金线五彩袖金盏彩纹在暗影里反射着昏暗也微弱的光。一份雍容，七分鬼魅，两分妖异。

　　永远的不拐弯抹角呢。李凤扆莞尔，真是典型的唐草薇作风。

　　“我是……”“顾绿章”斟酌了一下答语，抬起头，眼神说不清是黯然是坚定还是幽远，或是兼而有之。她吸了口气，轻轻的吐出来，“完成一个承诺。”

　　唐草薇却仿佛对她的过往恩怨没有兴趣，只是用他没有什么感情的眼瞳冷冷的注视着她，又说道：“你已经死了，应该到你该在的地方去。”

　　“我知道。”这回她的眼神里只剩下黯然了。过了一会她勉强一笑，“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我只是……只是需要借取别人一些能量可以维持我的存在而已，我……不想伤害任何人。”

　　唐草薇的眼神都没有动一下，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在听，只是接过李凤扆手上的麻线，在上面以灵巧手法快速的打了几个结。

　　“顾绿章”盯着他打结的手，初时有些迷惑，继而显出了愤怒的表情，这种打结的手法她认得出来，那是一种用有形的东西束缚灵体的术法。要她留在这里她可以理解，但是唐草薇根本就不给她选择的机会，连她的意见都不问！她试着伸手阻止唐草薇，然而她刚起身就发现这个身体已经不由她支配，再度跌回了凳子上。

　　随着唐草薇打上最后一个结，“顾绿章”向前伸出的手无力的晃动了几下，最后完全垂到了桌面上。

　　在她完全扑倒在桌面上的一刻，方桌四角上的四盏灯草自动熄灭。

　　房间一暗即亮，李凤扆已点了蜡烛过来。

　　唐草薇收起那根麻线，平视了一下四周，语气平板的道：“把顾姑娘送回去。还有，这里收好。”

　　他已准备出去。

　　李凤扆看着他手上还在滴血的伤口叹了口气：“草薇。”唐草薇眼瞳微抬，“嗯？”

　　李凤扆微笑的很温和：“出去之前，草薇，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

　　“嗯？”唐草薇低沉的鼻音让他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又带些慵懒的意味，“什么事？”

　　李凤扆的微笑快要变成苦笑了：“你的手应该包扎一下，绷带和药都在那边的壁柜里，就在那个角落里，对，棕色的那个抽屉。”

　　看着唐草薇步履平稳的走过去拉抽屉，李凤扆在心里摇了摇头。这个人啊，不论从外表看上去多神秘，实在有些方面连个孩子都不如。一个孩子至少还知道要对自己好，他几乎一点都不懂……

　　四下里都是一片黑暗，这是在哪里呢？她是醒着还是睡着？

　　顾绿章眨了眨眼，仿佛是梦境，又好像只是在一个不透风的房子里。

　　尝试着走了几步，一阵强光撕裂了黑暗，突如其来的光亮使她一时无法张开眼睛。

　　“阿远！来！”一阵笑声没有预警的在她耳边响起，顾绿章刚睁开眼，就有一双手穿过她的身体，把她扎扎实实地骇了一跳。

　　条件反射的退了几步，顾绿章发现她站在一个庭院的中间，她站的地方有野草穿过她的身体毫无阻碍的生长。

　　这个庭院？顾绿章开始觉得有点不能思考.这个庭院......好熟悉.

　　少女奔去的方向是一只怪异的野兽，然后笑着把它抱了起来：“阿远，我教你写字可好不好呢？……”她随即愣了愣，把那只大兽扳过来面朝自己，低声问，“怎么了，不高兴吗？”

　　那只怪兽却似乎不愿意面对她似的，尽把眼睛藏在棕色纷乱的毛发下面。

　　少女没有强迫他抬头，只是轻轻的跪下来，额头轻轻触着它的：“嗯？告诉我，为什么会忽然不高兴？”

　　“灾……”棕灰色的毛发微微浮动了一下，似乎是轻轻的呵了一口气出来。

　　“灾？谁的？我的吗？”少女只是一愣，接着就展颜笑了起来，仿佛得到这个答案让她松了一口气，“啊，那又怎么样？那是你的责任呢，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复逐一时没有出声，只是一双碧莹莹的眼在毛发的掩盖下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她，似乎想看出什么来。

　　少女和他对视良久，终于还是被他看得敛了笑容，最后转开脸去：“怎么？”

　　复逐就用那种奇怪的眼神足足的凝视了她三四秒，忽然往外就走。

　　“不要走……”少女叹了口气，手指无力的拉住了它，语调一变而成温柔，眼神极认真清澈的注视着他，轻轻的吐出字来，“……如果你离开这里，有什么地方是你可以去的？香息一族，除了我就只剩下我那生死未卜的哥哥，你确定可以找到他么？你觉得有别人还会敢收留你么?你这一身的伤痕-----”她到后来全都是气音,“----可都是他们赐给你的啊……”

　　复逐的步子不自觉地缓了一下。

　　“而且，”少女见它停了步，也就松手，撩了一下额前的乱发，眼神渐渐变得极幽寂而远，“你又何必再顾及我……自从……唉，这十年我都在这个地方长大，亲人都死了，没有朋友。什么血缘，什么术法，就是因为这个，所有留给我的，只是这一片，”她伸开手，几乎是微笑着比划了一下四周的院墙，“这一片荒芜和寂寞。”

　　到后来她甚至是笑了出来：“所以阿远，你说，你告诉我，对于我来说，还有什么能称作……所谓的……所谓的灾呢？”

　　这一次，即使是复逐也不由默然。

　　“留下来吧，”少女眼神真诚明澈，“留下来，陪我，或者，我陪你。”

　　她上前抱起那只丑陋的怪兽，复逐挣了一下，却没有拒绝。

　　这时，围墙外忽然有人粗声粗气的嚷了一声：“香息存穗！苏家二公子等下要来见你，快点打扮一下，要惊吓了公子有你的颜色看！”

　　复逐的眼神一变再变，最后终归还原成一片深沉的墨绿色，叹息似的呵了一口气出来。

　　他的职责……

　　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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