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出售》银工

8、上钩

　　补习班门前传来了车声，第二教室里许多孩子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从窗户望出去，一时间嗡嗡的说话声和教室里桌椅板凳挪动不绝于耳。

　　闫老师从外面教室进来，手里拿着一张表格，脸上挂着看似和善的笑。

　　他招招手让正在给学生讲题的黄桦过来，吩咐道：“七点之后家长会陆陆续续来接小孩，你要让家长在这张表上签了字才能放人。”

　　“诶，好。”

　　黄桦收好表格，被拽住袖子拉到一旁的卫生间门口，听闫老师压低了声音说：“你多看着你那个朋友，让他行事机灵些，别老一根筋跟个大傻子似的。”

　　他虽然心里乐得不行，但还是维持严肃的表情点点头表示自己会在这上面努力。

　　“还有个事，”闫老师往外面教室的门缝里瞥，正好对上一只无意间抬起来的蓝色眼眸，不悦的啐了口接着说，“二年级那个叫蓝勇的孩子以后要是不乐意来你们也甭管，把名单上其他孩子接过来就行了，别操心他。”

　　“好。”

　　“你着啥急啊我没说完呢！”闫老师又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扯回卫生间门口。

　　他好脾气地说：“您说。”

　　“我问问你，要是有家长问你是什么学历你怎么答？”

　　“我是师范大学毕业生。”黄桦扯出一个自信的微笑，字正腔圆地答道，一点儿看不出撒谎的痕迹。

　　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待，其他方面不提，话术还算懂点门道。

　　见他如此上道，闫老师欣慰地点点头，又看了看表，留下一句话就骑上楼前的机车走了。

　　“你们俩等学生全部被家长接走了，打扫完教室然后锁上门就可以走了。”

　　黄桦听见机车远去的声音，不屑地呸了一口，从第一教室的门缝里看见邱高专注的身影。一二年级的小孩作业量略小难度也略低，他应该早就辅导完了孩子们的作业，在教他们画画了。他蓝色的眼睛低垂着，收敛起了那道绚丽的风景，只留下头顶两个发旋供人观览。

　　视线微动，他又从教室的角落找到了蓝勇瘦小孤独的蓝勇。他的下巴处沾了蓝黑色的墨水，但毫无察觉；手指也黑梭梭的，抓住一支木质外壳的铅笔正聚精会神地在书本上涂涂画画，活脱脱一个不谙世事的顽童，但要是他的眉头放松一些会更像。

　　他收回视线，这跟他没什么关系。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孩子从第二教室跑出来，找他背诵今天的英语单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直至夕阳最后一缕光辉也被月光一点点吞没黄桦才检查完了背诵最迟缓那个学生的英语作业。

　　这孩子的家长老早就在外面等着了，但这个男人执意等儿子背完今天的最后一个单词才肯带他回家。

　　黄桦从里面的储物柜里拿出这孩子的书包和饭盒，把他送到补习班门口，让他爸爸签完字后和邱高跟三轮车上的父子俩道别。

　　那肤色黝黑的男人坐在车上，一排整齐地牙齿在夜色中格外洁白。“谢谢老师替我们费心了，”说着他象征性的揪了自家儿子的耳朵一下，满脸的歉意，“这小子英语就是不上心，我和她妈又一个英格里希不会，今天又到这个时候了才整完，耽误老师的时间啦哈。”

　　男人身旁坐着的小光头背着自家老爸，调皮地冲门口二人吐了吐舌头，捂着自己的耳朵也是笑。

　　客套完了，父子俩坐在那辆车兜里装着木桶的小三轮消失在坡道的尽头，路上仍然残留着一老一少一个字儿都没在调上的童谣。

　　黄桦伸了个懒腰，心想可算送走了这一个，他转头看教室角落脏兮兮还一脸不忿的蓝勇，现在只剩这家伙了。

　　他刚想跟邱高说要不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等奶奶，让他先回去好了，扭脸却发现他正盯着那段坡道发愣。

　　“那个大叔是卖饭团的吗？”人民币先生总算开了金口，就是脑回路依旧清奇。

　　“应该是吧。”

　　那辆三轮车斗里焊接的钢架上挂了一个印着“正宗B城饭团”的塑料横幅。

　　跟这人在一块儿待久了难免脑回路会被同化，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震惊了，他居然知道邱高问的是刚才那对父子。

　　“问这个干嘛？”

　　邱高摇摇头，不答反问：“他们为什么不学英语？”

　　这不就是现代版的“何不食肉糜”？黄桦疲乏地靠在推拉门上，抱起胳膊：“可能夫妻俩都没能上成学吧，他们那个年代不比现在，别说读书了，能吃饱穿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那现在呢？工作了能赚钱，为什么不去学？”

　　闻言他忍不住背过身去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人人都是你这种游手好闲是生活常态的有钱人，可以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世界上更多的是在生活的洪流里快淹死的人。不像你有花不完的钱，他们担负着养育一个家庭的重担，起早贪黑给人点头哈腰地装孙子就为了你花出去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的那点臭钱。”

　　可邱高听见这话更疑惑了，“但是那个大叔看起来很快乐。”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他继续说：“因为他的生活有指望，他的孩子就是梦想。”

　　“孩子长大后离开家之后呢？”

　　黄桦被问蒙了，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可现在他们一家人都很充实很快乐不是吗？这就够了。”

　　身后忽然“砰”的一声巨响，二人皆是回头。

　　一张桌子倒在地上，后面是坐在凳子上脚还没收回去的蓝勇。他的面色难看，腮帮子紧绷着甚至迸出咬肌的印记，像是忍耐着什么。

　　“你干什么？”黄桦把桌子扶起来，没好气地问。他不明白这个臭小子有什么好的，值得邱高对他这样上心。

　　蓝勇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凳子，叫嚷着：“我要回家！放我回家！”

　　倒不是黄桦有意刁难，确实是放这么点大一个小孩独自从这儿回到昨晚那个边缘到不行的城边村，风险实在是太大了，更何况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出了市区可没有遍地都是的路灯了。

　　黄桦看了眼手机，现在已经八点半了，还是不见奶奶的影子。奶奶又没有手机或者电话什么的联络工具，完全没办法通知她来接蓝勇。

　　“我们送你回去。”邱高对蓝勇说，话是建议没错，但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果然听了这话蓝勇嘴撅得更高了，估计挂个茶壶妥妥的没问题。

　　黄桦用脚碰了碰邱高的鞋，问：“送他回家你认真的？”

　　“不然？”邱高昂着脑袋用鼻孔看他。

　　他咬了咬牙，这家伙是怎么活到这么大没被人打死的？情商低得离谱。不过转念一想，这种不愁吃喝整天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哥似乎也没有什么情商高的必要。

　　所以说投胎是门技术活呢：投得好吃穿不愁，用不着瞻老顾幼；投得不好也不用瞻老顾幼，因为说不定既没有老也没有幼。

　　送这臭小孩回家还得多花一个来回的公交费呢，他隐隐觉得心在滴血，但邱高似乎很坚持送小孩回家这件事；而且万一老人家记性不好忘记了接孩子这件事，他们岂不是得等到猴年马月。

　　“行吧，那现在赶紧把这儿打扫干净，早点把他送回家。”

　　邱高从卫生间里拿出一把扫帚强硬地塞蓝勇手里，对着一脸不可思议的小屁孩儿他的脸色也没有明显的缓和，仍旧板着张死人脸发布指令：“这间教室扫干净。”

　　“我就不！”蓝勇一甩，扫帚横飞出去，被推拉门挡了一下才落在地上。

　　哦豁。黄桦跟邱高待在一块儿这好些天还没见过当面甩他脸子的人，新奇地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离这两人远远地作壁上观。

　　出乎意料的是这位金窝里长大的人民币先生面对着这种尴尬地场面，非但没有如同黄桦脑补中的一样抓狂，而是冷着脸把扫帚捡了回来重新塞进蓝勇的手里。

　　蓝勇哼了声，如法炮制地扔到了扫帚，这次扫帚飞到了另一个墙角。

　　黄桦看了眼时间，这俩人要再这样犟下去怕是要争战到天明，他刚打算自己捡了扫帚赶紧把这儿打扫干净，弯下腰只摸了个空。

　　邱高捡走了，然后继续塞进蓝勇手里。

　　蓝勇俩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头蹦出来了，冲邱高大叫：“你是不是有病啊！”

　　“扫。”邱高居高临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黄桦活这么大没见过这场面，乐呵呵地刚要打趣，只见豆大的泪水从蓝勇的眼睛落了下来，一滴接着一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然后刚才还硬气到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就这样毫无形象地哭了起来，他从板凳上滑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脚不停地乱舞让人没办法靠近。

　　满脸都是泪痕，泪水打湿了他脸上的脏东西，他爪子一抹，诶活脱脱一个小花猫。

　　不仅是哭，这小子像个无赖似的还喊。就是叽里咕噜不知道在喊个什么东西，黄桦凑近了一听，费老半天劲才勉强听明白这小屁孩在嘟囔啥。

　　“都怪你们把我带过来，奶奶一个人，一个人呜呜——我今天没能—嗝，一分钱也没有，都怪你们。”

　　反正黄桦拿小孩没辙，一时间想不出安慰的话，可任由蓝勇这样哭下去也不是办法，好几个遛弯路过的大爷大妈在向这里头打量了。这要万一让人误会了，这个兼职很大概率是保不住了。

　　于是他求助性的望向身边杵着扫帚的邱高，绝望地发现这人竟然非但不是因为自己给人逗哭了而心生愧疚或者跟他一样无助，反而淡淡的表情还透露出一丝愉悦？

　　邱高的嘴角在蓝勇的哭声中蠢蠢欲动，大有上扬的趋势。

　　真要这样怕是今晚这事没完，这小屁孩见了不得哭得这小区人尽皆知？黄桦无奈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到自己脑门上的青筋正疯狂地跳动，接着气沉丹田：“别哭了小祖宗，求你别哭了行吗，不让你扫地了你可尽情玩儿啊，等我俩把这儿收拾好了立马送你回家行吗？”

　　这一席话可能会有效果，但令他始料未及的是这小屁孩哭是不哭了，就拿那双红彤彤的兔子眼睛瞪他，语气恶狠狠地说：“为什么不让我扫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黄桦：？？？

　　原来这孩子是傲娇啊，不早说呢。激将法要几套他就有几套，保质保量不重样的。

　　蓝勇的话令他哭笑不得，他斜眼望比他高大半个脑袋的邱高，然后余光瞥见的景色让他甚至忘记了笑。

　　他从认识邱高就没见他笑过，记忆中能回想起来的无非是他冷漠、不耐的甚至是疑惑的面容。但此刻这个人的嘴角不同寻常，扬起了美妙的弧度；眼睛似笑非笑地弯着，其中的碧蓝被压缩成一条弧线，像一只没有挂诱饵的蓝色鱼钩。

　　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它们娇笑着，对黄桦柔声道：“愿者上钩。”　　

作者有话说

　　高考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