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擅闯 ...

  •   春日总是苦短,仿佛才见枝头杏花闹,转眼便已是落红成阵的暮春时节。
      恰似一月之期将尽,如匆匆春色般留不住。

      这日晚膳,厅堂内烛火温温,映着满桌家常菜色,却照不明各人怀揣的心事。

      江雪执箸,目光徐徐扫过众人,终是开口:“三日之后,临安城西有慈安寺庙会,那一日,街坊四邻多会出城登山祈福,车马往来纷杂,我们趁那时动身,一来避免道别,二来不易惹人注目。”

      陆风默然颔首,咽下口中饭食,方道:“我已另购了一匹脚力稳健的马,车舆也换了一架更宽敞的。”

      落葵捏着筷子,清澈的眼眸里盛满茫然,轻声问道:“我们真要去蜀地么?婢子听人说,蜀道艰难,崇山峻岭……”她话未说尽,便被刘妈妈一记眼色止住。
      刘妈妈夹了一箸脆笋到她碗中:“好生吃饭,莫要多言。”

      江雪便笑:“无妨。”却并未回答落葵的疑惑。

      陆簪只垂眸望着碗中莹白的米饭。身侧,陆无羁亦是无言。
      他如往日一般面上淡淡的,瞧不出情绪,唯有桌案之下,垂落的桌帷遮掩处,他的手掌悄然寻到她的,五指慢慢嵌入她的指缝,指腹正一下下,极轻地摩挲着她新染的蔻丹。

      饭毕,残席撤下。
      陆风起身,对陆无羁道:“随我去马棚瞧瞧新买的马。”陆无羁应了,目光似不经意掠过陆簪,才起身出门去。

      陆簪握了握指尖,方才提裙起身。
      行至厅门边,便听江雪在身后唤她:“簪儿,留步。”
      她驻足回身。
      江雪走近两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的事对无羁言明了没有?”

      陆簪心尖微微一颤,旋即摇了摇头,青丝鬓边的珠钗随之轻晃,漾开一点幽光:“我不打算说了,待离开临安,山长水远,尘缘两隔,他自然会明白的。”
      江雪凝视她片刻,终是化作一声叹息:“不说也好,免得徒生枝节,横生变故。”

      正说着,廊下传来脚步声,却是陆风去而复返。
      他乍见母女二人立于门边低语,目光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瞬,随即如常,自顾自解释道:“夜里风凉,忘了披风,年纪渐长,竟受不得一丝风吹了。”

      陆簪忙道:“女儿去给爹爹取来。”
      江雪已先一步转身:“我去便好。”她折回厅内,身影没入屏风之后。

      廊下只剩父女二人。
      月色初上,清清冷冷地铺了半边庭院,檐铃被夜风吹动,叮咚数声,更显寂静。

      陆风望着女儿低垂的螓首,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凝成一句沉甸甸的嘱咐:“往后多加珍重,万事万物,皆以保全自身性命为要。若真有撑不住的一日,便回家来。”

      陆簪听罢,鼻尖一酸,热意瞬间冲上眼眶。
      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怕一开口,便是哽咽。

      幸而此时,江雪拿着那件半旧的藏青披风出来了,口中轻责:“早说让你不要随意脱放,怎么丢在杌凳上,都滑落到桌底去了,沾了好些灰。”
      陆风忙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笑纹,接过披风:“下回定然记得。”

      陆簪趁此间隙,极力平复翻涌的心绪,朝着双亲盈盈一礼:“女儿先回房了。”
      江雪与陆风并肩而立,目送她纤弱的身影沿着回廊渐行渐远,直至没入转角的夜色里。

      陆簪的闺房,室内只燃着一盏如豆的灯烛,光线昏朦。
      她反手掩上门,正待唤落葵添些灯油,眸光一转,却见床边那顶软烟罗帐子不知何时已被放下,严严实实遮住了内里,帐上映着一个朦胧的人影,倚靠在床头。

      她心下一顿,随即了然。
      只作不见,款步走至镜台前,背对着床榻,抬手去卸发间那支簪:“你还真是等不及。”

      帐内人影闻声,似是低低一笑,那笑声透过轻罗传来,带着几分慵懒:“我还不够有耐性?”

      这声音……

      陆簪正在卸簪的手猛地一滞,簪子尖利的尾端划过指腹,带来一丝锐痛。
      她难以置信地望向铜镜——
      那罗帐已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一道身影不急不徐地踱了出来,锦衣玉带,身量颀长,不是谢允,又是谁?

      他直起身,好整以暇地望向镜中她有些模糊的脸,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语调悠悠:“你且算算,自那日山间采药一别,至今我们见过几回?陆姑娘这般沉得住气,倒真不怕谢某变了心,将你抛诸脑后?”

      陆簪强自稳住心神,转回身,继续对着镜台,将另一支小钗也取下,青丝如瀑,霎时泻了满肩。
      她勉力笑了笑:“谢公子是如何进来的?”

      谢允闲庭信步般走近,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处站定,目光落在她如云的发上:“谢某虽不才,倒也略通些微末功夫。”
      陆簪指尖微颤着去摘耳垂上那对耳铛:“谢公子出身京州簪缨世族,诗礼传家,最是光风霁月,品行高洁,怎地也学起这宵小行径?”

      她话中带刺。
      谢允却并不恼,反而又近一步,忽地从后伸手,温热的手掌按在她单薄的肩头。
      男子清冽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若非思慕姑娘苦极,何至于此?”他声音低下去,就响在她耳畔,气息拂动她颈边细小的茸毛。
      陆簪放下最后一只耳铛,脱离了他的碰触,转身笑道:“若公子今日前来是想见我一面,如今便也见过了,公子请回吧。”

      谢允只是笑,那笑意起初很淡,倏然转深。
      他忽地探臂揽住她的纤腰,略一用力,便将她带得跌入自己怀中。

      两人身躯紧密相贴,隔着一层春日衣衫,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与心跳。
      他就这般垂首睨着她,眸色在昏黄烛光下深不见底,有暗流汹涌。

      陆簪猝不及防,脊背瞬间一僵,待要挣扎推拒,却忽见窗纸之上,一道人影由远及近,不多时,便听房门被轻轻叩响,落葵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姑娘睡了吗。”

      陆簪心头一紧,下意识望向谢允。
      谢允眉梢微挑,非但不退,反而低笑一声,忽地将她打横抱起。

      陆簪险些惊呼出声,忙死死咬住唇瓣,谢允几步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放在锦褥之上,自己也随即俯身压下,以肘支榻,将她困于方寸之间。

      “你别胡来。”陆簪压着嗓子,气息不稳地警告。
      谢允却含笑望着她,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面上流连,手上却规矩得很,并无进一步孟浪之举。

      陆簪无法,只得先应对门外。
      她清了清嗓子,竭力让声音听起来如常慵懒:“我已歇下了,你也早些回去安置吧。”

      落葵却并未立时离去,疑惑道:“姑娘今日怎地歇得这样早?”
      “今日起得早,这才犯懒罢了。”陆簪应对道。

      落葵却贴近门缝听了听,才道:“婢子本是有话想同姑娘说,方才我与松涛去阖前后院的门,远远瞧见对面新开的面摊儿上,有个吃面的客人,瞧着极像小豆。”

      陆簪心中一沉,看向谢允。
      谢允却目光低垂,落在她的交领处,那是一件杏子黄的绫衫,领口袖边绣着缠枝白牡丹,针脚细密。
      他伸出食指,竟沿着那牡丹蜿蜒的枝叶,极轻极缓地描摹起来。

      酥麻的触感隔着轻薄衣料传来,陆簪又惊又羞,抬手便要去挡开他作乱的手指。
      谢允却顺势将她两只手腕一并捉住,轻易地举过头顶,单手固定。
      陆簪气极,却又不敢大力挣扎弄出声响,只得以一双含嗔带怒的眸子,委屈万分地瞪着他。

      落葵未听见屋内应答,又唤一声:“姑娘?您可是睡着了?”
      陆簪忙道:“没有,我是在想,你许是看错了。”
      “怎会?!”落葵极力自证,提高了声音,后又觉得自己过于激动,方才压低了嗓子,“这些时日,多是我与小豆暗中传递消息,帮姑娘与谢公子通信,他的模样举止,我断不会认错。”

      陆簪此刻哪还有心思细听她言语。
      谢允竟又空出一手,捞起她一绺散在枕畔的青丝,凑到鼻尖轻嗅,低声问:“你用的是何种皂角,竟这般清幽甜沁,似兰非兰。”
      陆簪又急又气,低声嗔道:“谢。允。”

      谢允还是头一回听她连名带姓叫他的名字,见她玉颊飞红,眸中水光点点却强自镇定的模样,实在可爱得紧,竟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胸腔传来微微震动。
      这笑声虽轻,却吓得陆簪魂飞魄散,慌忙看向门扉方向。

      好在落葵兀自沉浸在思绪里,并未留意这细微声响,只顺着自己的话头继续道:“婢子想着,定是谢公子思念姑娘,又碍于礼数不便亲自前来,才遣了小豆过来,想悄悄地瞧上姑娘一眼,以慰相思。”

      她语气里竟带着几分感动与歆羡。
      陆簪闻言,眸光复杂地看向谢允。
      谢允挑了挑眉,眸中含笑。

      落葵越说越觉合理,话也密了起来:“姑娘不知道,平日里小豆可没少帮谢公子打听姑娘的事,恨不得连姑娘每日用了什么茶点,穿了哪件衣裳,晨起时打了几个哈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连带着老爷、夫人,甚至少爷的喜好起居,也旁敲侧击问过好些呢,许是为了日后迎娶姑娘做准备罢。”

      此言入耳,陆簪不动声色望向谢允。
      谢允迎着她的视线,目光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脸上竟慢慢浮起一层赧色,不自在地偏过头去。

      落葵犹自不觉,声音里竟透出几分少女的娇憨:“其实,我觉得小豆那人,生得也蛮周正,起码比松涛好看多了,笑起来嘴角还有两个小涡儿,只是肤色黑了些,依我看,不该叫小豆,该叫黑豆。”

      陆簪听着,只觉这丫头越说越不成体统,话语间分明浸染了少女怀春的情愫,忙打断道:“好啦,我信你瞧见小豆了,天色已晚,我着实困乏,真要睡了,你也快去歇着吧。”

      落葵“哦”了一声,似乎还有未尽之言,却听另一道清朗的嗓音廊下响起:“落葵,你杵在此处做什么,为何不进去伺候?”

      陆簪闻声,脑中“嗡”的一响,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住。
      她当即用尽力气挣扎欲起,谢允却将她死死摁回榻上,眸中笑意敛去,染上几分冷冽,低声问:“这时辰,他来作甚?”
      陆簪又急又怒,低声道:“你来得,他是我兄长,如何来不得?”

      门外,陆无羁已走到近前,对落葵道:“此处无需你了,下去吧。”
      落葵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应了声“是”,脚步声渐渐远去。

      落葵走后,陆无羁抬手,指节在门扉上轻叩两下:“嗔嗔,真睡了?”
      陆簪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带着浓重睡意,含混道:“昨日睡得晚,今朝又起得早,眼下确是困得睁不开眼了……”
      陆无羁在门外静默片刻,又道:“你睡你的,我不扰你,只进去在旁守着,待你睡熟了我便走。”

      此话一出,压在陆簪身上的谢允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眸中寒光乍现。
      陆簪心中叫苦不迭,只得强作镇定,道:“哥哥不必费心,说话间我便睡着了,你且回去罢。”

      陆无羁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可是在恼我?”
      陆簪一怔:“这是哪里的话?”
      “若非恼我,何以连门都不愿为我开?”陆无羁执拗道。

      陆簪只觉身上的谢允气息越来越冷。
      情急之下,她索性顺着陆无羁的话,带上几分赌气的娇嗔:“是,我是恼你了,缘由为何,你自家心中明白,我现下困倦得很,你莫非还不肯让我睡么?”

      这话语,这腔调,隐隐带着只有他们二人之间才懂的亲昵。

      陆无羁听得心口一酥。
      他想起昨晚缠着她直到天明才睡,次日整张床都湿了大半,她晨起时连脖颈都羞成粉红,便知她还羞愤在心,一时无话,只好说:“那你睡罢,我明日再来向你赔罪。”

      陆簪凝神听着,只见门上映着的身影顿了顿,果真转过身,离开了。

      她最是了解陆无羁。
      当他只是兄长时,对她是坦荡磊落,心口如一;可当他作为男人时,那心思便如九曲回廊,口是心非。偏生他骨子里,一半是她的兄长,一半却是她的男人。

      方才她那番话,便是拿捏住了这一点。

      这念头尚未闪完,身上陡然一轻,旋即天旋地转。
      谢允已将她捞起,让她侧坐在自己屈起的腿上,而他则坐在床沿,他一手仍攥着她双腕,另一手却扣住她的脖颈。

      他眸中如有烈焰燃烧:“陆簪,你欺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擅闯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
    关闭
    安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