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际》天瑶

22、第五章 天元之圣4

　　瘦的，仿佛已经是干尸。
　　他驼背弯腰，不停地咳嗽着，仿佛要将肺咳出来。
　　一旁的少女不断舒缓着老人的脊背，替他顺气。
　　那样刺骨的咳嗽声，让冯小怜心里默念起两个字：肺痨！她凌空一飘，瞬间拉住老者的手，探向他的脉搏——
　　果然如此。
　　她的眼中掠过一丝哀伤，转而恢复平静，拿出一瓶药丸：“这是花露丹，每当咳得厉害时就吃一粒，能好受些，不过也是治标不治本的。”
　　“谢谢姐姐，”少女开心地接过药，立刻往老人嘴里送了一颗，“爷爷，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姐姐，她可聪明啦！”
　　老人吃完药，果然感觉肺部一片顺畅，慈祥笑道：“是啊，多谢这位姑娘了！佳儿昨日回来就一直跟我提姑娘呢！”
　　冯小怜忽而觉得这个声音如此熟悉，让她的心震颤了一下。她抬头仔细向老者看去，却看到他一双凹陷的双眼，头发花白，始终是微笑着。
　　然而，奈何这个面庞如此熟悉……
　　——是他么？
　　冯小怜抑制不住内心的惊讶，开始颤栗。
　　是路爷爷么？
　　那是——
　　希儿哥哥的爷爷九百路么？
　　是那个一直给她烧青菜、带她划船潜水的爷爷么？
　　她的泪珠突然间一颗颗滑落下来，掉在老人干枯的手上。
　　“哎呀，姐姐？”九百佳儿惊地跳了起来，“你，怎么了姐姐？”
　　九百佳儿的举动吸引了高长恭的目光，看到冯小怜颤抖的背影，他立刻走了过来，却看到女子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出……
　　“怜儿……”他内心仿佛被什么控制住了，难以抑制的痛苦向他袭来——她这是怎么了，为何从昨日起便如此脆弱不安。
　　他突然慌乱起来，无助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安慰。
　　她可知道，她的痛苦，已经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
　　老人黯淡的目光瞬间闪过一道精光，抖动着站了起来，双手扶住了冯小怜。
　　看了她许久、许久……
　　“丫头，是……怜儿丫头……吗？”老人颤抖地捧起冯小怜的脸，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看那双如若星辰般明亮的眼睛，模糊了双眼。
　　山间一时寂静如水。
　　风动，吹起老人的白丝，散乱黄衣女子的青丝。
　　冯小怜将头深深埋在老人的怀中，泪水无法遏制的低落，不停点头：“是，爷爷，是怜儿丫头！”她紧紧握住老人的手，心中此刻的狂喜无法言喻。
　　幼年时漓水边一幕幕温馨的场景开始在她脑海中显现——如同昨日。
　　她从不想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转眼间，老人须发皆白，已是日暮西山。
　　“真是……怜儿……”老人紧紧抱住了黄衣女子，“怜儿，你……没死？！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老人粗糙的手抚摸着女子的面庞，岁月的沧桑让他的手摸在冯小怜脸上，如同树皮在她面前划过，却在女子的心中烙下十分地满足。
　　她直直跪下去，让老人的手紧紧贴在她脸上，噙满泪的双眼定定看着老人：“爷爷——我以为……我以为您死了！”她忽然间痛苦起来，身子跪在地上如同无力的柳条，“希儿哥哥……是我害了希儿哥哥……”
　　剧烈的痛苦让女子的身体由内至外抖动起来，瞬时蔓延至全身，如同海浪来袭，再也抑制不住悲伤。
　　刻骨的悲痛。
　　铭心的内疚。
　　永久的分离。
　　她再也说不下去，只有痛哭流涕。
　　在她的希儿哥哥将她举过头顶扔出去的那刻起，从房屋被火光掩埋的那刻起，注定了他是她心中永远的痛。
　　老人轻轻拍打的女子的背部，茫然地看向远方。
　　他的希儿若是在世，他该是有曾孙的人了。
　　人生七十，四代同堂，黄发垂髫，其乐融融。
　　那最简单的幸福，那最平凡的天伦之乐，从大火燃起的那刻起，永远地离他而去了……
　　九百佳儿感触地看着二人，不自觉地留下了眼泪。从言语间，她也大概猜得出二人的关系。她低下头去，试图扶起跪在地上的黄衣女子，却看到她的身旁正有一滴鲜血陡然滴落！
　　“呀！”她惊呼一声，直直向戴面具的青衣男子看去。
　　兰陵王玉树临风，潇洒而立，看着跪在地上痛哭的女子，双手紧握，指甲深深嵌入肉里，鲜红的血一滴一滴缓缓落下——
　　那滴落的，不只是他手指的血，亦是他心中的血。
　　听到九百佳儿一声惊叫，高长恭淡定地朝她摇了摇头，而后眼神再度凝聚在黄衣女子的身上，那样怜惜地看着她。
　　“怜儿……”高长恭一手拉住女子的手臂，“先起来……”
　　冯小怜拭去眼泪，甩开高长恭的手，恢复了以往的镇静：“王爷，能否给我一个时辰。”
　　知道冯小怜想跟老人叙旧，高长恭立刻答应：“好，我们先在这个茶棚稍作休息。”
　　冯小怜点了点头，扶着老人坐下。
　　看着她黄色的身影，兰陵王眼睛黯淡下来。
　　——那是多么悲惨的过去……让他都忍不住为之叹息。
　　从昨日见到九百佳儿那一刻，冯小怜便开始沉浸于过去之中，昨夜的惊梦到今日的痛哭，他第一次见到她如此伤心。
　　毕竟是过去了……
　　她的过去，他永远无法参与。
　　无论悲伤欢乐。
　　一如她无法参与他的过去。
　　那又为何让二人此时相遇？徒添伤感。
　　高长恭叹了一口气，隔了冯小怜几个桌子坐下，朝李凌道：“不如陪我下盘棋，如何？”
　　“好，我也想见识见识兰陵王的棋艺。”李凌笑着坐下，伸手握了一把棋子，“猜先？”
　　单？双？高长恭没有这个心思猜测，随意拿起一枚棋子，即将落下时，听到冯小怜的声音：“爷爷，您是怎么逃出来的？”伴着声音，那个身影也仿佛出现在他眼前，他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下，而后又拿出一枚棋子，“双——”
　　一双一对，多好呢……
　　“我并没有逃，那天我一早出去捉鱼，回来的时候，整个寨子已经沦为灰烬。我还以为你也……幸好，你逃出来了……”老人说道。
　　“嗯，是希尔哥哥救了我……我从来不知道他有那么大的力气，将我一扔便扔出了屋外，后来我晕倒在小池塘边，被我师父救了回来。希尔哥哥他……为了救我……”
　　“丫头，你不必自责，我老人家有个好孙子，希尔做得对。对极了……”老人口中喃喃道。
　　“知道是谁么？爷爷，是谁这么狠心？”冯小怜语气变得阴沉，由内至外散发出的寒意让一旁的九百佳儿仿佛全身都结了冰。
　　高长恭下棋的手僵在空中，只等着下文，却再也听不到二人的谈话……
　　“下棋贵在专一，王爷，你再这样下去，可是要输了。”李凌看着心不在焉的高长恭，“罢了，今日的棋我便如此保留下来，以后有机会再战。现在，就算赢了你也胜之不武。既然担心，不如过去看看。”
　　高长恭点头，走到了冯小怜身边，两人却早已结束了刚才的话题。
　　“爷爷，您先跟佳儿休息，我们稍后回来。然后带您回邺城，那里有最好的大夫。”冯小怜握着老人的手说道。
　　老人点头答应。
　　高长恭与冯小怜对视一眼，向前走去。
　　“王爷，冯姑娘，”李凌拉住兰陵王的衣袖，眼里尽是劝慰，“那湖实在是太不寻常，王爷，一步走错，可能丧命啊！”
　　高长恭看冯小怜一眼，眼里闪过刹那间的犹豫——她才刚跟亲人相遇，一旦遇险，他如何忍心。
　　“王爷，”李凌丝毫看他有一丝松动，接着劝慰，“两年前家兄也曾试图踏上九华山顶，在经过应劫湖时不慎坠落，尸骨……无存。家兄李历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却在那个应劫湖面前毫无招架之力，王爷，请三思啊！”
　　李历？
　　陈朝第一快刀李历两年前突然失踪于江湖，竟是这个原因么？
　　冯小怜的目光向李凌打量去：“那你是——陈朝第一快剑李凌？”
　　男子点头承认。
　　李历李凌两兄弟，并称陈朝双雄，一刀一剑，名震江湖。
　　“怜儿，你去的地方危险么？”老人咳嗽两声问道，双眼急切地看着她。
　　“不会的。”冯小怜走过去拉住九百路的手安慰，“要相信我，我才刚跟爷爷重逢，怎么舍得让自己冒险？”
　　老人这才放心，松了口气：“小心。”
　　“嗯。”冯小怜答应着，转身对李凌说道，“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一试。”
　　“放心，我不会让她冒险，”高长恭补充说道，“若真是无法通过，我们不会勉强。”
　　李凌这才松手，任由二人离去。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山间的气候清冷，虽已过了清晨，太阳逐渐高升，仍旧有阵阵寒意。
　　高长恭下意识地走在冯小怜前面，替她挡去迎面而来的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