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你也知道害怕 ...
-
池学勍目瞪神呆。
“啪。”
一个可爱的小月饼便砸在地上。
从来,没有设想过会是他。
很意外,很意外。
四目相撞的顷刻之间,她的心情再次从云端跌入谷底,才扬起的笑容就那样僵在唇边,勉强万分。
梁书舟倒是一贯的从容不迫,一身合体剪裁的西装长裤,袖子向上挽了几道,露出结实的小臂,手上随意捏着西装外套,闲雅适如。
他看着池学勍的时候,目光深了几分,眼底一片幽暗,不知道在想什么,又仿佛什么都知道。
他弯下腰,去捡两人脚下的圆月饼。
池学勍眼前忽然宽阔,不远处的大宅子门前青蓝的光亮着,除了门口两个大狮子和一扇木牌,空空荡荡。
没仔细看,梁书舟已经站起,又一次遮住她的视线,不咸不淡地看她一眼,“她已经走了。”
他的个子很高,身长背直,立在眼前,像是一堵墙,堵的池学勍无话可说。
她沉默两秒,低下头从他手中接过月饼,捏在掌心,“谢谢。”
“客气。”
梁书舟微微颔首,不再看她,自她身侧擦肩而过,带起一习风,灌到池学勍的眼睛里,她没忍住揉了揉,觉得是沙子吹进了,揉得眼尾泛红。
她回头看向梁书舟走的那条路,也没有多久,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夜里,连脚步声也一并隐去,各家院里渐渐没了声响,好似这个黑漆漆的地方只有她一个活人,池学勍那个时候才感到心慌。
“咿——”
身后那扇她倚靠很久的老旧的木门突然被人打开,一股冲鼻的酒臭味猝不及防,扑面而来。
池学勍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两步,一光着膀子,肥头大耳的男子举着酒瓶子对着她笑,“介是地哩的阿妹啊?”
池学勍被吓得“啊”的一声,拔腿就跑。
那男人蹒跚几步跟着,酒瓶子里洒出白酒一地,嘴里骂骂叨叨池学勍听不懂的方言,语气重的像是要生吞活剥了她。
梁书舟那个时候离她并不远,他在抽烟,左手指尖燃着一支烟头猩红的烟,一步一步,沿着路边缓缓地走。
身后的醉酒男子依旧穷追不舍,池学勍紧张过头,只顾着往前跑,她还很不时宜的穿着一双黑色高跟鞋,每跑一步都怕鞋跟卡进地砖缝里,见到梁书舟高大的背影时,她差点哭出声来。
“梁老师!”
没有回应。
梁书舟脚下未停,跟没有听到一样,旁若无人,在抽自己的烟。
“阿妹!”
那男子也喊。
池学勍心慌意乱,脑子还没反应过,人已经从左边冲上去抱住梁书舟的胳膊,“梁书舟!”
身侧香衣一晃,沾染在他怀里,梁书舟这才停下。他微微侧头看着差点要挂在他身上的人带着浓重的哭腔控诉道:“梁书舟,我都叫了你那么多声,你为什么不应我?”
梁书舟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那晶莹的泪珠子含在她的眼睛里,要落不落的很漂亮。
他收回目光,向左边微低下腰,右手已经接过左手里那支将要燃尽的烟,抽了最后一口。
在灰白的烟云缭绕中,池学勍听到他漠然的声音——
“我为什么要应?”
“……”
池学勍怔在原地,仰头看见他清晰利落的下颌线脑子一片空白,钝钝的松了手。
“嘿,你跑什么!”
酒醉男子怒斥一声,池学勍心口一紧,跟着抖了一下,指尖张了张,又蜷着握回掌心,低下头一动未动。
梁书舟倒是回头了,他往回走了两步,把烟头按在路边的一个专用投烟处的平盆上碾灭,再投进口子里,动作不紧不慢,而后才偏头问那男的,“有事儿?”
隔那么近,那男子晃了晃脑袋,一眼认出梁书舟来,“诶,诶,这不是,这不是那……”
梁书舟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冷着面孔,上下眼皮微合拢着,斜乜着他,眸光犀利,“有事说事。”
唬得那男的一下自己酒醒了,知道自己惹不起他,忙惶窘的摆摆手,边小心地瞄两眼池学勍:“哈哈,没事没事,不知道是您的人,您忙您忙。”
落荒而逃。
梁书舟回身,见池学勍就像做错事的学生一样,罚站在那等着老师批评教育。
事实上,池学勍只是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说什么,她只觉得尴尬,想钻进地上的缝里。
他丈着身高,居高临下的俯视她。
“你跑什么?”梁书舟问。
“啊?我……”池学勍抬眼,梁书舟正等着她解释,神情严肃,她有些不适地抓住裙子,小声解释着:“我刚刚靠的那个房子,他突然开门出来,我吓了一跳。”
她只说了这么两句,复低下头,梁书舟等了她一会儿,确定她只因为这个理由,便冷森森地告诉她,“那是他家的门,他有权利开。”
池学勍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仰头看着他,心里觉得难过,他这样说好像她是在无理取闹。
可梁书舟的眼里只有无边的黑暗,叫她不寒而栗。她不安地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看向他身后的房子,她想要马上离开他的眼前,可她忍不住为自己辩解几句,她忍不了这样一个委屈的晚上和一肚子难堪。
“我知道那是他家,我就是、我就是一直靠在那里,都没有人开,然后突然就被打开了,那个人喝了酒,他、他对着我说方言,我不知道他说什么,我有一点害怕,我……”
她越说着,情绪越发激动,泪水汪汪的,顺着脸颊滑下,滴到她的锁骨上,她绵着嗓音,低哑道:“我害怕。”
是啊,她害怕。
明明害怕却还在这里傻傻等着徐芷嫣口中的“一会就好”“马上来见你”。
梁书舟只看着她,默不作声,心像石头做的一样。
在他这样无情的目光里,池学勍又一次认识到,哭不能解决问题,起码不能让眼前的这个男人动容。
可就在这样的认知即将巩固建立时,梁书舟倏地嗤笑一声,“你也知道害怕。”
“……”
这一次,池学勍是真的傻了。
他的指尖还带有淡淡的烟味,触到她脸庞的时候,凉的像是一块儿冰。
他盯着她,手下动作并不温柔,可以说是相当生硬地替她揩去那滴泪珠子,并不娴熟,磨得池学勍觉得脸有些疼。
可她只有屏住呼吸,任他作为,睁着大眼眨都不敢眨。
梁书舟的一个巴掌就要顶她一张脸大,他单手捧着池学勍的脸,迟迟没有放手,像是贪恋她的温度,仔细端详又端详,丝毫不觉得这样做唐突冒昧。
夜幕下,月光渐渐掩进云朵里,巷子里覆上黑色的厚厚的一层纱,池学勍的眼睛却像是星星的家,始终亮得不可思议。
月朗星稀,大概是都藏进她的眼睛里了。
梁书舟叹了一口气,右手向上盖住她一双哭红的眼,沉声道:“你以为你有几个十四岁。”
-
哪怕不是中秋,酒楼街巷也是日夜亮着霓虹灯牌,更何况是中秋,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池学勍跟在梁书舟身后,时不时要绕过一些人,小跑着追上他,有次迎面一群结伴同行的,他们好几排长长的并列,池学勍一步没赶上,步步赶不上,撞了好几个人。
一边远远望着梁书舟的背影越走越远,一边跟人家道歉。
后来恍惚之间,她问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
这里有公交站,有地铁站,打车回家更是方便。
这么想着,她顿住脚步,脑海里又回荡起那一句话。
——
你以为你有几个十四岁。
身侧橱窗玻璃里倒映出她的影子,她扯着嘴角笑,笑完又骂自己,“真难看。”
谁知道一转过身来,梁书舟倚在隔壁店铺的墙上,手上翻着一本绿色封面的小书,“确实,哭起来比较好看。”
声音轻柔到嘴里像含了棉花。
池学勍抿了抿唇,“梁……梁书舟。”
梁书舟翻书的动作一顿,继而笑了下,阖上书本,看向她,“你说。”
池学勍定了定心,大着胆子问他,“是不是她没看上你,你心情不好?”
梁书舟又笑,有点不屑,“谁没看上我?”
池学勍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现在却一点不怵他,“徐芷嫣,你不是跟她相亲嘛。”
扬着下巴很神气的样子,像一只披着虎皮的兔子,梁书舟是这么想的,又想到了她好似就是属虎的,心里下了断定,那姑且算一只纸老虎吧。
他弯了弯唇,左手向她伸去,把黑色的西服外套递到她眼前,模糊道:“是没看上。”
池学勍低头,看那件西装外套在他手里拎了一晚上,却依旧整洁笔挺,没有多少皱褶。
她摇了摇头,“我不要。”
梁书舟没依着她,“逞什么能。”
说着,抖开外套,一手绕过她脑后,接过衣领,给她披上,还把人带着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一下子像是要撞到他怀里。
池学勍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恼怒,皱着眉毛抬脸的时候,梁书舟神情专注的在给她扣扣子。
她故意吓唬他,学他黑着一张脸,警告他,“你离我远一点,我十四岁就敢干的事,现在也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