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天机（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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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果然又是另一番景象。
他从来都没见过这么多的人，拥拥挤挤却乐乐呵呵。
是他没见过的热闹。
下山走的这条小山道他隐约还记得，当年他还很小，一个雨夜里，他被人抱在怀里从这里跑上去。
雨很大，路很颠簸，衣服都被淋湿了，冰凉的雨水顺着蓑衣缝隙一束束往下淌。
流入耳朵，衣襟，后背。
他眼皮沉重到掀不动，怎么都感知不到外界的情况。只能透过湿哒哒却透着温热的衣料，知道身边人并非娘亲。
怎么了？
娘亲呢？
我为什么会被抱到这里来？
好大的雨……
被雨打湿浸泡，是一种黏腻窒息的无助感。
一如现在，回忆起来依旧不可深想。
“小师弟！给你——”
红彤彤的小果子蘸着一层糖浆，颜色好看到更像一件艺术品。
“糖葫芦，能吃的。”小师兄看他不接也不说话，盯着那串糖葫芦看着，干脆一把塞进他手里：“快拿着。”
糖葫芦竟然有点重，十颗小果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分量让苍玄尘突然觉得很满足。
他看着在前面跑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等着自己的小师兄，突然觉得很满足。
对这个世界缺乏的那么多年，好像就被这样简简单单的一根糖葫芦补回来了一样。
下山才惊觉，已经快要夏天了。
山上的这些年，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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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宿府。
大树下的那一把藤椅被铺上薄衾，有人正懒懒散散躺在上面。一腿曲起，一腿垂落于外。
小宿明渊躲在树下贪凉小憩，方才还在看的书被他随意地扣在脸上，树叶中散碎的光在扉页上晃动来回。
宿明渊记得，那时候自己还在凡间，还是个小小的孩子。在宿府一住就是十多年。
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他还能记得当时的心情和境况。
他是在宿府出生的，可他渐渐长大些就有一个非常明显的感觉指向，后来想着估计是当时记忆没消干净，还记得自己不是这儿的人吧。
宿明渊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那时候的他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虽然不算纨绔，却也实实在在是个高门贵府的公子哥。
他大概是十六岁左右离开这里的，具体什么原由记不清了。
算算时间，估计跟现在的年龄差不多。
“宿明渊？”
“唔……”
睡梦之中被打扰的宿明渊不大能反应得过来，下意识哼了一声。
掩盖在书页之下，并不能听得很清楚。
一人白衣委地，袍摆边缘落了些水渍，又在路边沾上了尘土，一圈模模糊糊的灰痕。
水是纤尘不染的“仙人”宿明渊从岐玄山上下来的时候从山路旁的草丛间沾上的露珠。
来时他能瞬移千里，可是真正见到那人以后，他突然觉得，如果当初没有遇见自己，是不是就能够在一切开始之前，阻止最后的结局。
他看到那个小小的苍玄尘，看到他小时候就互相认识了的苍玄尘，看到那个山间修道却一心渴望能入俗世接近苍生的苍玄尘，那个默默隐忍、言听计从不惹麻烦的苍玄尘。
那个，自己心心念念、还活着的苍玄尘。
所以，能来见这一面，就已经是上天给他的最大的恩赐了。
如果当初他没有遇见自己，那他会不会就不会掉进湖里，也就不会为自己所救，也就没有往后长长久久的那些纠缠。
更不会有他为自己挡那一掌。
也就不会死了。
可是他心里虽是这么想着，眼框却越来越酸。
他用了将近十个时辰，从黑夜陪伴到清晨，一墙之隔的地方，苍玄尘的一举一动都跟长大的他极其相似。一举一动，都是再也看不到了的亲切和温柔。
宿明渊的视线模糊再清晰，清晰再模糊。他从来没有这么失态地哭过。
他放任着自己再看他最后一眼，就硬生生站了将近十个时辰。
天色大明之后，他徒步下山，走了一路，看了一路。
他将这一路的样子记得清清楚楚，亦如某个山上的人。
然后就走到了这里。
“宿明渊？”
他又耐着性子喊了一遍那个半大不小的自己。
别说，自己的名字叫出来还真是有那么点别扭的。
更何况，他已经听习惯了苍玄尘的一声声“宿明渊”。
心口突然一疼，那点耐性也被消磨得所剩无几，他便直接上手去拿他脸上倒扣着的那本书。
躺在藤椅上的人还是没什么动静，宿明渊将书拿起，还未来得及把书合上，就被书页下不知何时睁开的眼惊了一下。
那双眼已经有了后来的自己那明显的神色，小小年纪，那一双眼里就已经静如死水，深如寒潭。
揣着看不透的情绪和玩世不恭的掩藏。
那双眼清明不已，也不知醒来多长时间了。
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宿明渊：“你……”
书拿开的那一瞬间，藤椅上那人顺势而起，从藤椅后不知何处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手起刀落，亮光从宿明渊眼前一闪而过，刺刺麻麻的疼痛感滞后地从手臂传来。
衣袍顿时破开口，边缘渐渐渗出血来。
当时宿明渊只来得及伸手在心口处微微挡了一下，他望着自己胳膊上的赤红：“……”
一时不察，竟被自己伤了。如果不挡，说不定也能被他一刀扫进胸口。
罢了。
他现在要做的事，也许那个小小的自己会恨自己一辈子吧。
可是那也没有关系了，因为他不会有机会知道了。
甚好。甚好。
他甚至没有凝神止血，任血迹将白袍晕染出一块不小的红斑。
“你是谁！”
小宿明渊并不认得长大后的自己长什么样，他在注意到身边来人的时候就已经醒了。这里是他自己的后院，因为他的吩咐，往常并不会有下人过来打扰。
而来人陌生的气息，很显然并不是他认识的人。
小宿明渊身上是清幽馥郁的檀香，而来人身上，却是梅花冷冽又缠绵的婴香。
“宿明渊。”他又唤了一声。
望着满眼防备的自己，宿明渊也不打算说太多，没必要解释，也没必要让他记得自己。
“我不会害你，只想让你听我一句话。”
听我一句话。
为了两个人。
小宿明渊：“什么话？”
宿明渊突然说不出口了。
眼前那个自己正处于年少轻狂的年纪，仿佛天不怕地不怕，对什么东西都充满了希望和好奇。
既然可以没有少年摆不平的事。
那也就能没有年少忘不掉的人。
宿明渊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掌心，不断加深的锐痛让他心里泛起苦涩。
可是……
可是如果真的这样，他和苍玄尘，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宛如两条单行的平行线，存在于这个世间，或许就再也不会相交了。
小宿明渊似乎觉得对面的人很奇怪，眼里的神色渐渐多了几分疑惑。
他看着宿明渊满眼的痛苦神情并不像是在骗人，便忍不住拿视线去扫他的伤口。
暗自思忖自己没下多重的手吧。
本来是完全出于防备的……他竟然也不还手。
对啊，他为什么没还手？
若是他真的还手，那自己还是走为上策好了。
很有可能，十有八九，肯定打不过。
宿明渊兀自缓了一会儿，视线很快清晰，手中已经泛起了白玉色的光华。
“你只需要记得，哪怕以后你遇到了他，也别再去找他。不认识，不记得，离他远点。”
另外，如果可能的话，保护好他。
匕首哐当落地，将碎石击起。他抹了小宿明渊的记忆，把人放在藤椅上。
将要被小宿明渊奉为金科玉律的那些话，在光华里落成一纸信笺，掺杂进了书页里。
上书三字，为“苍玄尘”。
苍生归于玄黄，苍玄归于尘土。
恍惚最后，终是一场空。
虫洞撕裂开的时间并不足以久留。可宿明渊在这里徘徊了很久。
他知道还有一个人在另一个时间段里等着自己。如果时空平行，那么他意外撕裂虫洞时，这两个时间段的时间都是同等推进的，他在这儿待了多久，那么苍玄尘就已经等了他多久了。
他的所爱，还在等他。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天机（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