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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 公羊的烙印 ...

  •   伦敦的雨下了一整夜,直到清晨才转为缠绵的阴霾,湿气浸透了城市的每一块砖石,也让叙月组织总部那由仓库改造的庞大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铁锈、陈年货物和雨水的沉闷气息。

      严道司,代号“公羊”,在他那间秩序井然的办公室里,正对着清晨送来的第一批报告。

      他穿着熨帖的白色衬衫,银白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清晰而冷峻的侧脸轮廓。

      他的动作精准而高效,翻阅文件,批注,下达指令,如同最精密的仪器。

      办公室里的每一样物品都摆在最恰当的位置,仿佛任何一丝混乱都会触发他内心深处某个危险的开关。

      然而,外在的绝对控制,往往是为了镇压内在从未停歇的风暴。

      当短暂的间歇来临,他放下钢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实木桌面,目光投向窗外被湿雾笼罩的模糊街景时,那些他竭力封存的记忆碎片,便会如同幽灵般悄然浮现。

      记忆中的第一个场景,总是与寒冷和寂静有关。那不是伦敦这种潮湿的阴冷,而是一种更彻骨、更空旷的寒冷,属于城郊那座庞大却荒芜的家族庄园。

      他那时还很小,没有正式的名字,只有一个模糊的称呼。

      庄园很大,房间很多,但大部分都空旷无人,积着薄灰,只有他、少数几个敬畏远多于关怀的仆人,以及……他的母亲,严澈。

      严澈,一个名字本身就带着寒意的女人。

      中俄混血赋予了她惊人的美貌——乌黑如瀑的长发,一双如同西伯利亚冻原上最纯净的翡翠般的眼眸,深邃、冰冷,锐利得能刺穿人心。

      但她身上最令人难忘的,并非美貌,而是那种经历过二战硝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后淬炼出的钢铁意志和深入骨髓的不安全感。

      她看待世界的目光,永远带着审视和警惕,仿佛随时准备应对下一场袭击。

      对年幼的儿子,严澈的爱、如果那能称之为爱的话是内敛到近乎残酷的。

      她没有寻常母亲的温言软语和亲密拥抱,取而代之的是“斯巴达式”的严苛教育。她坚信,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软弱即死亡”。

      记忆里,他摔倒了,膝盖磕破,鲜血直流。

      他本能地想要哭泣,寻求安慰。

      但严澈只是站在几步之外,冷冷地看着他,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自己站起来。疼痛是弱者才会放大的感觉。”

      他学习写字,笔画稍有歪斜,整张纸就会被无情地撕碎,重写,直到完美符合她苛刻的标准为止。“细节决定生死,莫斯。一个错误的笔画,在战场上可能就是一颗射偏的子弹,代价是你的命。”

      她亲自教导他格斗的基础,招式狠辣,不留余地。

      当他因为疲惫或恐惧而退缩时,她会用那双翡翠色的眸子死死盯住他,语气如同冰锥:“你的敌人不会因为你的眼泪而手软。要么变强,要么死。”

      这种教育塑造了他,也在他灵魂深处刻下了第一道烙印:情感是危险的奢侈品,必须压抑;完美和秩序是生存的唯一保障,任何失误都可能万劫不复。

      他渴望得到母亲一个赞许的眼神,一次温柔的触碰,但得到的永远是更高的要求和更冷的鞭策。

      尤其让他困惑和痛苦的是,母亲看他的眼神时常极为复杂。

      有时,那目光中会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柔和,但更多的时候,是深深的忧虑,甚至……一丝难以言喻的厌弃?后来他才明白,那是因为他长得越来越像那个他应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那个给了她这副皮囊,却也带给她无尽痛苦和屈辱的源头。

      关于父亲的记忆,是破碎而扭曲的。那是一个在议会中道貌岸然,在家里却懦弱、自私、滥情的男人。

      他是母亲痛苦的主要来源,也是严道司无法摆脱的、“原罪”般的血缘诅咒。

      父亲很少回家,每次回来,都伴随着争吵、摔打东西的声音,以及母亲极力压抑的、却更令人心悸的沉默。

      偶尔,父亲会试图对严道司表现出一点虚伪的亲近,但那只会让严澈的反应更加激烈。

      她似乎将对这个男人的憎恶,部分转移到了拥有相似面容的儿子身上。

      严道司曾无意中撞见过一次激烈的冲突。

      父亲醉醺醺地回来,言语间充满了对母亲出身和过去的侮辱。

      严澈没有哭闹,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复仇女神,她的眼神让醉醺醺的父亲都感到了恐惧。

      但最终,承受暴力怒火的,往往是夹在中间、无力反抗的严道司。父亲将无法在母亲那里宣泄的挫败感,用拳脚施加在他身上。

      那一刻,幼小的严道司心中,对父亲的恐惧和憎恨,与对母亲那种扭曲的、渴望得到认可却又被推开的爱,交织成了最深的痛苦。

      他觉得自己像一件不受欢迎的、带有瑕疵的“遗物”,是父母失败婚姻和彼此憎恨的活体证明。他那张酷似父亲的脸,成了他无法摆脱的“原罪”。

      转折发生在他十九岁那年。父亲的暴力和出轨变本加厉,甚至开始威胁到母亲严澈的人身安全。

      严澈的身体和精神在长期折磨下已濒临崩溃。严道司意识到,这个名为“家”的牢笼,必须被打破,否则毁灭的将是他们母子二人。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盟友出现了——莫尔斯的生母,斯嘉丽。斯嘉丽与严澈之间有着复杂难言的关系或许是同情、联盟,甚至更深的情感,她对那个施暴的男人同样充满憎恨。

      她找到了严道司,提供了关键的信息——关于父亲某个秘密行程的漏洞,以及议会安保的薄弱环节。

      这是一次冷静到残酷的合谋。

      没有激烈的情绪宣泄,只有精密的风险评估和行动规划。

      严道司利用自己对父亲习惯和安保系统的了解,斯嘉丽负责外围的策应和信息提供。

      整个过程如同一次冰冷的外科手术。

      记忆中最清晰的,不是动手时的血腥,而是行动前夜的死寂,以及成功后那种巨大的、空茫的解脱感与随之而来的、更深重的心理枷锁。

      他杀死的不只是一个施暴者,更是自己血脉的一部分,是那个他试图挣脱却如影随形的“诅咒”。那一刻,他既是为母复仇的儿子,也是一个试图斩断命运锁链的绝望挣扎者。

      他没有感受到快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一种“再也无法回头”的宿命感。

      严道司猛地从回忆中惊醒,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原来他不自觉中用力过度,指甲在桌面上划出了一道浅痕。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那翻涌的黑暗情绪重新压回心底的最深处。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窗前,俯瞰着总部内部井然有序的运转。成员们各司其职,训练、巡逻、处理情报……一切都在既定的规则下运行。

      这就是他渴望的“秩序”,一个可以预测、可以控制、没有突然的暴力、没有扭曲情感的环境。

      叙月创建了这个组织,而他,公羊,则用尽一切手段来维系它的稳定和安全。

      他对组织成员安全的神经质担忧,对任务计划的过度细化,对任何可能破坏秩序苗头的零容忍……所有这些看似偏执的行为,其根源都深植于那个充满冰冷、暴力和不确定性的童年庄园。

      他在这里构建秩序,既是为了赎罪、为自己手上沾染的血、也为无法让母亲幸福的愧疚,也是为了给自己和那些被他视为“家人”的成员,创造一个永远不会崩塌的避风港。

      然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座用钢铁和规则筑起的堡垒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无法愈合的裂痕。

      母亲的阴影、弑父的烙印,如同永恒的跗骨之蛆,提醒着他秩序的脆弱和过去的狰狞。

      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重新拿起那份关于加强总部夜间巡逻密度的报告。

      他的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专注,仿佛刚才的失神从未发生。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名为“公羊”的坚硬外壳之下,那个在冰冷庄园里无助的、渴望一丝温暖的孩子,从未真正离开过。

      他必须变得更强大,更谨慎,更冷酷。唯有如此,才能守护住眼前这来之不易的、用鲜血和意志构建的“秩序”,这虚幻而珍贵的,名为“家”的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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