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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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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花门扉被小厮从外推开,随后他躬身行礼,示意姜齐独自入内。
室内珠帘半卷,沉香袅袅,姜齐刚一进去,一股香风便扑面而来。
他目视前方,只见巨大的芙蓉屏风后烛影晃动,勾勒出了云姬姑娘的曼妙身姿。
“公子怎么还不进来?”她跪坐于屏风后的桌案边,声音宛若黄鹂,清越动人。
姜齐捏着下巴注视片刻,倏而轻笑,然后便举步绕过屏风来到她的面前。
檀木桌上青花瓷瓶里插着新鲜的梅枝,但方才姜齐闻到的香味显然并不出自于它。
云姬姑娘还穿着她跳舞时的那袭红衣,衣衫单薄,跳舞时轻盈秀丽,眼下看着却是有些冒寒气。
毕竟已入了冬。
云姬姑娘见姜齐进屋以后既不坐下,也不同自己搭话,反倒是颇为失礼的一直东看西看,竟也不生气。
她唇边含笑,将交叠在腹部的双手缓缓抬起,然后露出半截如白玉般的柔荑,提起桌上的酒壶为姜齐倒了杯酒,“百花饮,还是热的,公子可要尝尝?”
“佳人相邀,自是不好拒绝。”姜齐没有推辞。
他顺势在云姬姑娘的对面盘腿坐下,然后接过那只推过来的酒盏,头一仰,便将那传说中可遇不可求的绝世美酒吞入腹中。
刚热好的酒入口温润,带有幽香,顺着喉咙缓缓下滑,又品出了几分淡雅之中所蕴含的热烈。
于是,清酒入肚的一瞬间,红霞也染红了姜齐的耳垂。
他压下喉咙间传来的痒意,将酒盏里剩下的酒水一饮而尽,才直视着云姬姑娘的眼睛,淡淡道:“确实是好酒!”
云姬姑娘掩唇轻笑,“公子喜欢便好,灵蝶既然选中了公子,那便证明你我有缘,佳酿虽珍,缘分更是难得,所以公子若真心喜欢,下楼时再带走一坛也是使得的。”
“姑娘此言当真!”姜齐的语气里又惊又喜,看起来像是真被这一坛子美酒迷花了眼,“听说在这醉花巷能见着姑娘一面,都已是百世难求的幸事,如今竟还能得姑娘相陪同饮,慷慨赠酒,小生真是不知要说些什么好了!”
云姬姑娘不说话,只一双明亮的眸子落在姜齐的脸上,然后随着一句句奉承的话语,溢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姜齐拍完了马屁还不算完,忽而又苦恼的抚了抚额,“云姬姑娘待小生如此真诚,我却连个像样的礼物都没准备,实在是有些对不住姑娘,姑娘可会怪我?”
姜齐说完,伸手在衣袖里左掏右翻了一阵,但像是要印证他所说的“什么都没带”一般,左右都翻完了,却愣是没瞧见他翻出个什么像样的东西。
他羞臊的挠头笑了起来,“今日身上实在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
云姬姑娘也不知是知道他不过嘴上说说,还是本就不在意这些,见他局促地直搓手,捻过自己的酒盏,一边晃动盏中酒水一边柔声劝慰:“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我本就——”
“哦!我想起来了!”
但还不等她说完,姜齐忽然又一惊一乍的嚷嚷了起来,“虽然没带什么金银玉石的名贵宝物,但小生身上其实还藏着一特别珍贵的东西,这东西于小生而言并不用处,但对于姑娘那却是重中之重!今日遇见姑娘既是有缘,那便送给姑娘了吧。还望云姬姑娘莫要推辞,烦请稍稍靠过来些!”
云姬姑娘是想拒绝的。
她隐约能猜到姜齐估计没憋什么好屁,可她又太自信了。
在自己的地盘上,尽管力量已经大不如前,可她还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岔子。
所以略一思量,本打算拒绝的她话锋一转,“公子送礼,如何还要让我过去?不应该是你往奴家这边靠过来吗?”
“哦?这样呀……”姜齐似是才反应过来,他笑得坦然,“那小生便冒犯了。”
素白色的衣袖垂在桌案上,姜齐撑着桌沿,半跪着朝对面的云姬姑娘靠近。
进门时闻见的那股香味愈来愈浓了。
越是朝着前方靠近,姜齐压在心头的那抹异样就越是悸动,他脸上笑意不减,脑中却是格外清明。
云姬姑娘初时还一派淡然,但抬头对上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即便心中早知他对自己无意,也仍旧在他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里,荒谬的产生了一刻错觉。
他是想要……吻自己?
察觉到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微微垂下眼帘,长睫轻颤,似是在掩饰那一瞬的失神。
然而她握紧酒盏微微发白的指尖,却早已让她的心事一览无余。
姜齐的气息越来越近,就在两人的距离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时,他却忽然停了下来。
云姬姑娘心中不解,抬眸正好对上了他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戏谑。
不对!
她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怕是已经中了对方的诡计!
于是她立马向后一仰,想要离开此地,可已经靠至身前的姜齐又哪有那么好避开。
所以就在她动的那一瞬,姜齐便已迅速的拽住了那截白皙的手腕,“礼物还没收下,你想去哪儿?”
云姬姑娘甩了甩手,见实在挣脱不开,正想开口,却见姜齐的嘴巴微张,一只灵蝶从他的口中振翅飞了出来。
那灵蝶她简直再熟悉不过了,那分明就是她的灵蝶!
她所有的灵蝶都是自己的灵力所化,所以在这醉花巷中每次的灵蝶寻缘,全都不过是她为刺探情报自己精心选择的人。
可是……姜齐的手中怎么会有自己力量凝华的灵蝶呢?
还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见那只从姜齐口中飞出来的灵蝶越来越近,然后在靠近她的时候,一个猛扑,便径直飞进了她的额头里。
熟悉的气息霎时从识海席卷全身,她没忍住一阵颤栗,这气息是……她的元神之力!
姜齐松开了手,眼底的笑意不减,“当真是故人呀,只是多年未见,不曾想你连名字都已经更换,所以眼下,我是该叫你云姬姑娘呢,还是……唤一声黛若?”
身前的女子笑容微微一滞,随即轻笑出声:“你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既然早知我的身份,缘何还如此兴致盎然的陪我做戏?”
云姬姑娘,也就是黛若,她说着扯下了脸上一直覆盖着的轻纱,露出了一张与奡沧极为相似,但骨骼交接处更显柔和的如花容颜。
脸还是那张脸,但较之从前,又更多了一份热烈与张扬。
姜齐重新坐下,看着眼前人脑中思绪万千。
从进入醉花巷开始,他就一直隐隐察觉出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气息并不是他寻常时候靠近自己的魂魄所产生的吸引,而是一种明明让他陌生,但身体又莫名悸动的熟悉。
这感觉实在是有些奇怪。
于是他想了又想,猜了又猜,最后才在记忆的角落里幡然想起,自己的身体里还暗藏着一抹当初一不小心吸纳进去的,属于黛若的元神之气。
当时那气息被他吸纳进身体里后,就一点反应都没有了,害得他心惊胆战的联合云霖一起撒谎诓骗奡沧。
那时候他以为这东西实在太小,所以已经变成了自己身体里面的一部分,根本不可能再用来寻找黛若。
但是直到在巷子里遇见那个莽撞扑过来的小女孩,看见她手上戴的那只刻着薄雪草的银白色手镯,姜齐才猛地反应过来,云霖说得没有错。
黛若,作为幕后之人中的一员,虽然不知道她在其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但到了一定时机,她就会自己浮现在众人的眼前!
而那抹沉寂在自己身体里的元神之气,就是自己找到她的关键所在!
所以虽然心里面的猜测已经十之九八,但真正确定,还是在那元神之气自己循着本源力量进入黛若身体里的此时。
姜齐没有回答黛若的问题,而是眼神复杂的沉默片刻,才抬眸问道:“你,或者说是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黛若,清川,梁愿,或许还有更多的其他人。
姜齐不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做些什么,正如他也不明白这些人究竟是怎么牵连到一起的一样。
毕竟,在他反反复复所搜寻到的陈年往事之中,根本就找不出能把他们放在一起的线索。
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这些在自己身边待了许久的所谓的朋友。
黛若嗤笑:“你们?我就是我,别把我和那个恶心的家伙放在一起,我和他可不是一路人。”
“你说的是梁愿?”
“除了他还能有谁?”黛若手支着下巴,眼睛盯着桌上的梅枝,“若不是为了救海阙,我是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的。”
姜齐记得海阙,神魔大战中侥幸保得一命的魔族将领,若记得不错,先魔主应当便是他的表哥。
当初奡沧飞升成神,独留初开灵识的黛若长于阜骊山,双生草灵先天便有强弱之分,故奡沧拥有成神之资,黛若便注定了命途多舛。
后来灵根枯竭,无人可依,幸得海阙偶然出现并出手搭救,将她带回魔族细心照料,才教黛若在鬼门关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简而言之,海阙算得上是黛若的救命恩人。
姜齐蹙眉:“海阙是怎么死的?”
若他记得不错的话,海阙虽然参与了神魔大战,但他的身上却并没有什么伤。
所以按理来讲,只要他不自己上赶着作死,现在应该也还好好的活着才是。
“还不是因为你那个好弟弟!”黛若仰头,从鼻腔里吐出一口浊气,“当初为了还他恩情,你娶他为后传他魔功,你以为这样便能解了你们之间的纠葛,你可知晓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整个魔族都没有人反对?一个小小狐妖,凭什么能成为你的魔后修习魔功?还不是他早就和海阙谈好了条件,只要他魔功大成,便顺了先魔主的遗志攻上九重天,荡平佛界!”
姜齐心头一震,他知道梁愿有些事情瞒着自己,但是每个人都有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梁愿也不是自己手里的提线木偶,需要完完全全的被自己所掌控。
所以即便是偶有疑惑,姜齐也只当他是长大了,有了一些自己的小秘密而已。
但无论如何他也没有想到,梁愿竟然早在那么久以前,就已经生出了异心,而那所谓的小秘密,竟然是与整个天界为敌的熊熊野心!
“你以为他是在和你成婚的时候生出的这些心思?”看着姜齐的表情,黛若忽然笑了。
那笑里带着几分不屑,带着几分畅快,又带着几分怨恨。
“难道不对?”
她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下,才摇着头无奈的抬眸,“你还是如此天真!灵珠被盗,莲母被杀,或许还要更早吧,早到你所想不通的桩桩件件,早到从你将他救回来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生出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他太恶心了!你真应该亲自回幽都山去看看,看看他到底做了些什么龌龊事!”
思及自己曾经闯入幽都山所撞破的那一桩秘辛,黛若几欲作呕。
从前她只觉得梁愿此人心机深沉,平日里在姜齐面前装得柔弱可怜,背地里又是另一副阴险残暴的嘴脸,要不是当初海阙求情,连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也是说杀就杀。
而现在见识到了他藏在幽都山的那个秘密,才知这人原来从头到尾就是一个疯子!
黛若的目光落在姜齐的脸上。
那是一个为了眼前这个男人发了疯的疯子,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和这样的人,若不是为了海阙,她是半点也不愿意沾染上的。
姜齐的手指在桌沿打着节拍,他在思考,但脑子里太乱,一时间什么都理不清楚。
所以沉默片刻,他继续问道,“海阙既然已经和梁愿联手,为何还会命丧他手,你既然知道梁愿就是凶手,又为何还愿意与他狼狈为奸?”
本该是盟友的人却两两对立,本该为敌的却又联合在一起,这实在是教人捉摸不透。
黛若眸光闪烁,似是又想起了那段往事,她抿了抿嘴不甘的道:“……海雀是自愿被他杀的。”
梁愿果决狠辣,既然决定了修习魔功,那自然是想要练到最高,最强。
但他是妖族,即便九尾血统再怎么难得,他也终究只是个妖。
而要想将魔功修习到最高境界,除了付出百倍的努力以外,最重要的还是得拥有魔骨。
而魔骨,又更以高等魔族的魔骨最为有效。
当初神魔大战,魔族遭受重创,拥有高等魔骨的魔族人就只剩下了海阙一个。
海阙的心里是有恨的,他恨毁了魔族的那群天上人,但囚困在这幽都山,天资平庸的他什么都做不了,更别提什么报仇雪恨!
后来姜齐来了,成为了魔族新的魔主,他以为自己终于等来了机会。
但是姜齐的所作所为让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善良的人,仅此而已。
他会因为魔族人无辜而为他们求情,会为了让他们好过一些自毁神骨化为灵泉,他可以牺牲自己为世间一切不平之事伸张正义。
可却绝不会为了神魔之间的纠葛而肆意的挑起战争!
他的爱太大了!
可海阙承受不起那样的大爱,他的心里只有魔族,只有复仇。
他永远也忘不了在神魔大战的战场上,那些没来得及逃离的族人是如何被三昧真火焚烧致死,他的表哥是如何不甘的望着那片未能征服的天地长眠地底……
那些画面,他永远也忘不掉!
所以他恨,他怨,他此一生都无法忘却那些仇恨。
而这个时候,梁愿出现了,他是一个和姜齐完全不一样的人,早在海阙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他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同类!
所以既然自己和他想要的东西殊途同归,那么赌上自己的这条命又有何妨?
他心甘情愿剖出了自己的魔骨,然后亲手交到了梁愿的手中。
为了复仇,他虽死不悔!
黛若又饮了一杯酒,她苦笑道:“可我不想要他死……那时候,其实我们本来是打算成婚了的。”
当初被海阙救回幽都山,黛若便只当自己是个魔族人了,为了报答海阙的救命之恩,她一颗心全扑在了护卫魔族的事情上。
思他所思,忧他所忧,将他的事永远摆在第一的位置。
但来到魔族之前的记忆她也并非全然忘记,所以偶尔闲暇,她也会忽然有些想念那个素未谋面的哥哥。
这想着想着,久而久之,便又多出了份妄念。
期盼着,她能不能也去一次那九重天,去亲眼看看那位与她并蒂而生的哥哥究竟是何摸样?
所以后来遇见姜齐,她心里那颗见不得光的种子便猝然生根发芽,一不留神就长成了棵参天大树。
她终于还是得偿所愿了,她见到了那个登临神位,与她截然不同的哥哥。
他是极好的,他不是故意不来找自己,他只是被天规所缚,所以才不得不把自己一个人留在那荒凉的阜骊山。
他心向正道,克己复礼,但在那铁面之下,又小心的藏着一颗对自己的疼爱之心。
黛若是开心的,可开心之下又埋藏着一份割裂的怨怼。
因为这份来自血亲的爱来得实在太晚,她早已不是那个在阜骊山上纤尘不染的妹妹了!
海阙对她的救命之恩,注定了她此生将与奡沧背道而驰,而她的命也早就不再属于她自己。
所以从一开始接近姜齐,接近天界,得到奡沧的信任,便是一场精心酝酿的算计。
姜齐脸上闪过诧异,“你们要成婚了?你喜欢海阙?”
黛若确实是与海阙走得极近,但姜齐看得出来,那不过是源之于海阙对她的救命之恩。
她不过是想要偿还那份令她刻骨铭心的恩情罢了。
那是恩亲,而非爱。
“我不知道。”黛若拢了拢耳边的发,“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爱?可能昨天不认识,今天喜欢,明天就爱上了,但到了后天又烦了腻了?感情之事总是瞬息万变,这谁说得准呢,毕竟爱与不爱的界限在哪里,我不知道,当然了,或许爱本来就没有界限。而且真要论起来的话,我最先喜欢的……或许是你也说不定?”
黛若有哥哥,但连哥哥的面都没见过就被抛弃在了阜骊山。
海阙救了黛若,她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海阙,可海阙一颗心全都扑在了魔族的复兴之路上,神魔大战一败,他的心便也一起冰封在了那片沉寂已久的战场上,任凭黛若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过只得到了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姜齐是黛若在暗无天日的幽都山窥见的第一束光,他太温暖了,照亮了幽都山,照亮了魔族,也将她心底冰冷扭曲的阴霾驱散。可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成为黛若一个人的太阳,所以她只是曾经短暂的贪恋过这转瞬即逝的温度。
她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被坚定的选择过,爱过,所以不管她多努力的去学习那些所谓细腻的感情,都终究不过是照葫芦画瓢,不得精髓。
没被好好爱过的人如何会懂得怎么去爱别人呢?
姜齐抿着唇没有接话,他觉得黛若或许有些醉了。
但黛若显然也并不在意有没有人接话,她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你是不是在想,我说爱你,又为什么还要伙同梁愿给你使绊子?”她开始笑,“因为不管是喜欢你,还是喜欢海阙,我都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这并不是丢失了我自己!而我的唯一使命,就是为了魔族的复兴!”
姜齐不解:“若非那场救命之恩,魔族本来与你毫无干系,所以复兴魔族如何算得上是你的使命?你说梁愿给了你救海阙的办法,那现在海阙是否已经复活?你们既许白头,他活着你们便可就此携手终生,若他没活过来,你也该为自己而活才是,犯不着将海阙的执念强加在自己身上,为自己徒增这不必要的烦忧呀。”
“你懂什么!”黛若忽然歇斯底里了起来,“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她摇着头,泪水在脸上摇摆,“你,海阙,梁愿,还有奡沧,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我就像那水里的浮萍,风一吹就在水面飘过来又飘过去。但我根本就不想做浮萍,不想在水面上飘,我想落到地上来,我想安稳点,我想有个家!这很难吗?这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抛弃我呀!”
姜齐哑然。
“你们根本就什么都不懂!”黛若把桌上的东西一把推到地上。
她心里的不忿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凭什么一强一若的灵草她就是弱的那个,凭什么给了她希望又要将她狠狠抛弃,她只是想要有个伴,然后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生,可是为什么命运却偏偏要和她开那么多的玩笑,偏偏不遂她的意呢!
都让她为自己而活,但这世界上就是有人需要依靠着别人才能让心落在肚子里,才能好好生活的呀。
她当然明白自己便能爱自己,自己就能好好的对自己,那些大道理拉出来一长串一长串,真要说的话她也能说得天花乱坠。
但生活不是说书,讲得再好落不到实处也是枉然。
她就是一个需要依附旁人才能活下去的人,可以是家人,可以是爱人,也可以是朋友……
反正就是需要那么一个人,坚定地,永不背弃的陪着她。
她只是想有个伴,这很难吗,凭什么每个人都在抛弃她呀!
“海阙确实复活了,当初失了魔骨后他便开始衰老,为了不让他老死,我用灵珠养护着他的肉身。”黛若擦干了脸上的眼泪,“灵珠是我偷的,当初我接近你就是海阙的安排,他想要让我偷盗灵珠然后解封幽都山,但传闻不实,拿到灵珠后他想了许多办法都没有用,所以后来灵珠便一直搁置在了我那儿。”
可后来这灵珠辗转又被拿来储存了姜齐的魂魄,姜齐翻转手心看着掌纹,“海阙复活后是你带着灵珠来救得我?”
“怎么可能?”黛若嗤笑了一声,“海阙并不是被灵珠复活的,他是魔,灵珠的力量再强与他也是相克,短暂续命尚可,逆转生死却绝无可能。是梁愿给了救海阙的办法和我交换灵珠救了你。”
“梁愿?”
“你也不必感动,他可不是什么好人,救你不过是为了他那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罢了。”黛若吹了吹指甲,脸上的疯魔幡然褪去。
她的情绪来得快也去的快,姜齐心底的疑虑也渐渐被拉大。
他忽而问道:“你说想要复兴魔族,可有应对之策了?”
黛若似是没想到自己还没劝说,姜齐就主动问起了这桩事,脸上不由得闪过了一抹错愕。
但不管是自己提,还是姜齐主动问,最后的结果都是顺着她的棋路往下走。
所以她的失态不过一瞬,转眼脸上便又浮现出了熟悉的笑容,“自然是有的,不过如今你既不是这魔界之主,也不是那天界上仙,是敌是友尚未可知,我也不好轻易把这法子告诉你呀。”
姜齐知道她这是在逼自己站队。
如今他非魔非仙,无论站队于哪一方,都不过是多了个人而已,根本无足轻重。
但黛若却千方百计的想要将自己拉进这泥潭里,摊上这摊浑水,就好像自己的站队就决定了最后的成败似的。
但他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姜齐多少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但若自己对于她的作用不大,她此举的目的又是什么?
姜齐哪个都没选,他摩挲着衣袖,“你既知晓我如今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又何必多余问我?于我而言,就这样游走与山川湖海便已是难得的幸事,又何必去淌那摊浑水?再者说,魔族如今有了灵泉,也并非是像曾经一样穷途末路,所以焉知维持现状不是好事,而解封幽都山是否会后患无穷呢?”
“你觉得魔族人是患!”黛若陡然拔高声音。
姜齐的回答全然在她的意料之外。
不管是选天界还是选魔族,她都能为其找到合适的理由。魔族人弱小可怜值得拉一把,天界人同袍之谊不可背弃,选谁黛若都有应对的说辞让他最终迈进自己设好的圈套里。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人什么也不选就罢了,竟然还将魔族人比作祸患!
他如今竟是这么想的吗,是他变了,还是一直以来,自己都没有真正的看透过眼前的这个男子呢?
黛若眉头紧蹙:“你怎么能这么想魔族人!我们求的复兴,不是制霸天下,坑害生灵,使这世间万劫不复的复兴!魔并不是恶的象征,我们所求,不过一个生!你还记得最开始是你说要帮我们脱离苦海的吗?你要放弃了吗,?放弃一切努力,放弃我们,也放弃你自己的信仰!”
一念成神,一念入魔,魔与神本质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凭什么凉薄的是光风霁月,滥情的就如阴沟老鼠。
黛若不服!一如她不服双生之草,她却是个连保全性命都困难的废物一样!
“你们求的……只是一个生?”姜齐笑了,“方才我便已经说过,有了灵泉的滋养,魔族人即便还是走不出这幽都山,但却不会再像曾经一样会因为没有灵气的供给而灵气匮乏而死。这不算是给了他们所想要的生吗,还是说他们想要的生不止于此,亦或者说……是你想要的不止于此!”
姜齐的目光倏地锋利,黛若不免心头一紧。
果然,这种玩弄人心的事情她还是太生疏了。
骗骗普通人也就罢了,可面对这只看起来软趴趴的老虎,要真把他当成小猫来对待,那才真是自掘坟墓。
黛若笑得心虚,“我所做的都是为了魔族。”
“果真如此吗?”姜齐挑了挑眉,“因为海阙的救命之恩,你不顾对错的为他出生入死,甚至不惜背叛自己的亲哥哥。这样的你,会因为什么而放弃你们二人早已定好的婚事呢?清川虽与梁愿同谋,但她背后的人和你一样都是海阙吧。海阙已经投靠了梁愿,所以若是他在,又怎么可能放任你们明里暗里的给梁愿使袢子,他怕是巴不得梁愿早日成事,好成就他的复仇大计吧!所以……你们之所以会做这么多,处心积虑的将我们引到醉花巷来,根本就不是为了救魔族,而是为了离间我们与梁愿的关系,想要报复于他吧!他给你的法子是假的,海阙根本就没有复活,所以你恨他,企图用我们来牵制他,是也不是!”
姜齐接二连三的逼问,让黛若本就不太坚固的心里防线骤然崩塌。
“是!”她崩溃的哭喊了出来,“我就是为了用你们来对付他!我就是恨他!可他那样的人不该恨吗?若是知道他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你们恐怕比之我还要千倍万倍的恨他吧!”
姜齐还待再问,这时,一旁的墙壁忽然传出声响。
随着一道“咔哒”声响起,原本平整的墙面忽然打开一道暗门,然后一个女子从里面跑了出来。
“公子莫要伤她!”来人穿着翠绿色的裙衫,身形窈窕,声音清悦,正是多日不见的清川。
她从暗室里出来以后便直奔黛若,此时的黛若脸色惨白,双手捂着胸口蜷缩在地,看起来像是害了什么重病。
“她这是怎么了?”
姜齐自问自己没下过什么黑手,方才的谈话虽然到了激动之处难免大声,但也不至于咄咄逼人,所以黛若这模样应该不是自己造成的。
她应当是之前便受了什么伤。
清川来到黛若的身旁后,从怀里掏出了个小瓷瓶,然后从瓷瓶里倒出一颗淡青色的药丸喂到了黛若的嘴里。
服下药后,黛若的脸色看起来稍微好了些,但整个人的精神却还是有些不济。
清川为她输送了些灵力,“她受了点伤,情况不大好,可否请奡沧神君过来一叙?”
姜齐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平静的注视着清川,似乎是在追问个理由。
清川看了看姜齐,又看了看黛若,察觉到握住黛若的手掌紧了紧,她紧皱的眉头才稍稍有所放松。
她道:“黛若这伤只有奡沧神君才能治,具体治疗之处涉及闺阁隐私,不便据实相告,所以能否烦请奡沧神君先来看看?至于公子想知道的其他事情……清川都可以代为告知。”
姜齐沉默倒不是真的想要拒绝,而是他做不了奡沧的主。
现在月娘躺在厢房中命悬一线,奡沧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虽然找妹妹也是他惦记了许久的事情。
但如今两件事摆在一起,孰轻孰重姜齐可不敢随意定夺。
所以就算要叫,他至多也就是传个信,而至于见不见,最终还是要看奡沧自己。
而此刻恢复了些的黛若看着姜齐纠结的模样,瞬间便明晓了他的纠结之处。
她从清川的怀里撑着手臂坐了起来,眼底噙着一抹嘲讽的笑,“叫他上来吧,不想那个女人死的话,最好速度快些,否则的话,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下一秒就心情不好的毁了所有的梦兰草哦。”
毕竟,她可还真真切切的恨着她的这位好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