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晚暮云低》鹿玉非石

77、第77章 上元偶遇

　　西贠公主看也未看喻烟晚一眼，径直笑着走向了颖慧公主：“三公主！倒巧得很，你也来赏花灯了。”
　　颖慧公主微微颔首，眉目温婉：“正是。上元节的花灯素来是临安一景，今年父皇开恩，准我出来走走。”

　　说罢，她目光淡淡扫向叶清予，却见他正凝神望着还在行礼的喻烟晚。
　　颖慧公主顺着他的目光，这才发现喻烟晚未得贵人们允起，只得僵立原地，不敢抬头。
　　她不看任何人，只盯着地上那模糊的人影，嘴角牵出一丝木然的笑，像是被风冻住了一般，僵硬而勉强。
　　“这是大筞将军的孙女，喻烟晚。”颖慧公主轻启朱唇，伸手扶了她一把，“她父亲是袛候，也曾受官家亲封为川陕宣抚使，镇守一方，功在社稷。”
　　她说着，回头望向西贠公主，眼角余光却瞥见严暮云也正盯着烟晚，神色微动。
　　颖慧公主看着严暮云，心里说不上，但已觉出几分异样。
　　西贠公主方才分明未曾理会喻烟晚的请安，此刻更是冷眼旁观，眉宇间透着不屑。
　　可喻家几代忠良，为国征战，血染边关，岂容如此轻慢。
　　颖慧公主心中暗叹，面上却不显，只将喻烟晚轻轻搀起，护意已然流露。
　　“你便是那个跟我们西贠打过仗的喻家人？”西贠公主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带着几分讥诮，“若不是我父汗助你们平了他那篡位的叔叔，哪有你们喻家拿功的份。”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骤然凝滞。
　　众人皆是一怔。
　　西贠公主此言，实则是将大筞一场胜仗的功劳尽数归于己方，字字如针，刺人肺腑。
　　正当大家都沉默、无人敢应之时，喻烟晚缓缓抬起头来，面色平静，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公主此言，未免偏颇了。”她直视西贠公主的眼，“那一战，我恰在军中，亲历其事。而公主……怕只是听闻罢了。若我没记错，当年是大筞出兵，助令尊平定内乱，擒杀篡逆，才换来西贠安定。若非如此，恐怕今日你也很难站在这里欣赏我们大筞的上元灯会了。”
　　她语调平稳，不疾不徐，却像一柄藏在锦缎里的刀。

　　“你！”西贠公主扬起手，掌风带起一丝寒意，怒目而视，“我西贠皇室，岂是你一个无名小辈能随意置喙的！”
　　喻烟晚瞳孔微缩，眼睁睁望着那逼近的脸庞与高举的手掌，心头一紧，下意识便要侧身避让。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身影横插而入。
　　严暮云伸手一拦，稳稳扣住了西贠公主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寸步不让。

　　这时，不远处荀胜提着一盏形制古怪的灯笼匆匆跑来。
　　街市上灯火如昼，人声喧沸，可他一眼便瞧见街心那几人立在灯影之下，神情凝重，与这满城欢腾格格不入。
　　他心头一紧，喉头微动，攥着灯笼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脚步也放得轻了，战战兢兢地走近。
　　“荀胜给各位贵人祈福纳吉。”他低头行礼，眼角悄悄一扫众人脸色，又瞥了眼自己手中的灯笼，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定是出了什么事，惹得气氛僵冷。
　　他强作笑颜，将灯笼朝西贠公主递去：“公主方才瞧上的那盏灯，小臣拼着命给您赢回来了，您瞧，可是这个？”
　　“谁稀罕你这破灯笼！”西贠公主冷笑一声，抬手便是一挥，那灯笼应声落地，竹骨散开，烛火摇曳两下，荀胜赶忙踩灭火苗。
　　她犹不解气，又要绕过严暮云去抓喻烟晚。
　　可严暮云一步横移，整个人稳稳挡在喻烟晚身前，纹丝不动。
　　“暮云哥哥！”西贠公主怒极，声音都变了调，“你要为了这丫头，拦我？这些日子我想要什么，哪一桩你不是依着顺着？今日竟为个外人，要同我作对不成！”
　　严暮云眉头紧锁，眼中早已泛起不耐，却仍压着脾气，语气冷而克制：“公主，这里是大筞的地界。若你要当街折辱我大筞有功之臣的后人，在场之人，无人能袖手旁观。”
　　一旁的颖慧公主静静看着，眸光微闪。
　　她今天本是乔装出宫，只带了两名亲随，图个清静自在，好生看看这上元灯会的盛景。
　　谁知撞见这般场面，西贠公主状若疯魔，举止泼辣，全无中原女子的端方含蓄，倒像是被惯坏了的骄纵蛮女。
　　她生怕事态闹大，惊扰百姓，坏了这良宵佳节的喜庆氛围，便轻启朱唇，柔声道：“西贠公主，今日出来本就是为了赏灯月、同佳节，何必为些言语争执，伤了和气？”
　　话虽如此，她心底却清楚，喻烟晚所言，并无半分过错。

　　然而，西贠公主并未理会颖慧公主，目光直直地盯住严暮云，冷然道：“我若是今日偏要打她呢？”
　　严暮云终于按捺不住，眉宇间怒意翻涌，眼神如刀般刺向她，声音陡然拔高，厉声道：“若公主今日动了喻烟晚，不必等到你返回西贠，国公军便已兵临边境！届时，你父汗苦心经营多年的和平局面，将毁于一旦！”
　　那从未显露过的凛冽威压扑面而来，竟让一向骄纵的西贠公主心头一颤，气势顿时弱了几分。
　　她咬了咬唇，仍不服气地低声嘟囔：“大筞出兵，岂能儿戏？须得官家亲准才是。”
　　一旁的叶清予轻笑出声，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国公军为护大筞子民而战，遇非常之变，可不待请示而自行出兵。此乃我朝开国以来铁律，百姓皆知。”
　　西贠公主环视四周，见在场几位大筞贵胄竟无一例外地站在喻烟晚一边，连原本与她尚有几分情面的严暮云也毫不退让，心中顿觉孤立无援。
　　她眸光一沉，终究不敢再逞强，只狠狠剜了喻烟晚一眼，冷哼道：“今日之事，我记下了。必向官家讨个公道！”
　　颖慧公主闻言，唇角微扬，笑意温婉却带着不容轻忽的端庄：“想必父皇明察秋毫，定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说罢，她转眸望向喻烟晚，眼中流露一丝诚挚，“喻家姑娘，今日相逢实属难得，只是时机不便，言语难尽。改日，我定当与你叙话，好好亲近一番。”
　　待颖慧公主与叶清予的身影远去，四周渐归寂静。
　　喻烟晚缓缓抬起眼，目光落在严暮云脸上，神情漠然，眸底却似有寒波暗涌，隐隐透出几分怨怼与疏离。
　　她略一敛袖，语气平静无波：“喻烟晚不再叨扰西贠公主与小国公了。”
　　言毕，行礼如仪，转身离去，寻芳与初零紧随其后。

　　走远之后，寻芳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愤懑，转头望了望方才的方向，压低声音对喻烟晚诉起委屈来：“姑娘说的话句句在理，半点不曾逾矩，这大筞的土地，岂容那等人在这里肆意妄为？竟还敢动怒要打姑娘，真是岂有此理！”
　　语气中满是心疼与不平，仿佛那一巴掌狠狠抽在了她心上。

　　“好啦。”喻烟晚轻声劝着寻芳，语气温柔而安抚，“方才大家不都替我挡了下来？我半分也没受委屈。”
　　她抬手一指前方那间掩映在灯影里的茶肆：“前头有个茶肆，走了这许久，也该歇歇脚了。”
　　三人落座，一壶热茶很快端上，氤氲的白气袅袅升腾，在微凉的夜风中织出一片暖意。
　　喻烟晚捧起茶盏，指尖感受着瓷壁传来的温热，目光却微微失焦，思绪仍缠绕在方才那一幕，西贠公主扬袖挥落，荀胜手中的花灯应声坠地。
　　烛火倾倒，灯纸瞬燃，橙红的火舌舔舐着彩绘的骨架，惊得荀胜慌忙踩踏扑灭，生怕引了灾祸。
　　那盏精巧别致的花灯，转眼便成了一团焦黑残骸，散落在青石板上，仿佛一场美梦被无情碾碎。
　　想到此处，喻烟晚不禁轻叹：“可惜了……那花灯的样式，当真是今年所见最别出心裁的。”
　　“啊！花灯！”她忽然惊呼出声，声音里带着一丝懊悔与惋惜。
　　寻芳正欲啜茶，闻言一颤，滚烫的茶水险些泼出，只沾湿了唇角，烫得她轻轻嘶了一声。
　　初零抬起头，眸中满是疑惑：“姑娘，花灯怎么了？”
　　寻芳却已明白，轻声道：“你不知道，姑娘每年上元节都有个执念。—定要寻一盏当年最别致的新样花灯，挂回咱们侯雁轩的檐下，说是为宅子添一缕春意，也为年岁留个念想。”
　　初零恍然，立刻起身道：“那还不简单？这会儿街市上还有不少摊子亮着灯呢，未必买不到相似的。我们这就去寻一盏来！”

　　寻芳示意她坐下，“还是我去吧，你留下来陪姑娘。我最是清楚姑娘的喜好，她素来偏爱哪些图案与颜色，由我挑选定不会出错。”

　　而另一边，西贠公主被喻烟晚气得无处发泄，虽仍流连于上元灯会的喧闹之中，却早已心不在焉，眉宇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
　　灯火如昼，人影如织，她却越走越觉寂寥。
　　终于，她忍不住低声道：“这些时日以来，暮云哥哥对我百依百顺，无论何事皆一一应允，怎的今日，竟为了那喻烟晚，对我横眉冷对？”
　　而严暮云早已心力交瘁。
　　面对这位日日骄纵、喜怒无常的西贠公主，他几乎耗尽了所有耐心与温柔，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仿佛那笑容不是发自内心，而是悬在唇边的一抹薄霜，随时会随风碎裂。

　　“公主，喻家于我大筞乃股肱之臣，当年喻老将军在世之时，官家见了亦要礼让三分。”他目光平静地落在远处流光溢彩的花灯上，语调冷淡如风，“还有……我奉官家之命接待西贠使团，公主莫再唤我‘暮云哥哥’，于礼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