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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小番外)预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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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送走安奈斯之后,索菲亚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
“被竞争对手安慰了呢……”
无意中,瞥到了早上给勇者大人看的那本小说集。
“莉莉安老师……”索菲亚拿起那本书,“我们有些相像呢。”
她不知道这位笔名为“莉莉安”的作者是一个怎样的人,应该是一位心思细腻的成熟女性吧?不过,有的时候也像是那些城中的普通女孩一样俏皮呢。
索菲亚随手一翻,找到了她喜欢的那篇。
“是老师的早期作品……大部分人都评价老师文笔稚嫩,我倒感觉这种风格很适合叙述这样的故事呢。”
“可惜,老师再没有其他作品了……她的一生为什么只留下这样一本短篇小说集呢?”
内封上用花体写着旧时代的词汇“Lament”。
那篇是……
《冬》
斯普林兰德,曾是一片鸟语花香的土地。
漫步在丛林之中,即便什么也不做也令人心旷神怡。
巫女海伊默带领着与她同行的人,驻足此地。
他们在这里建立起了村落,斯普林兰德丰富的资源使得每个人都能安居乐业。
不会衰老的海伊默注视着一切,她穿行于人群之间,为这里的一切感到欣喜。
然而,好景不长。
排斥异己是人的本能,拥有着非人类力量的巫女令人们感到恐惧,他们早已忘记自己的祖辈是由海伊默引领到这里的。
他们驱逐了她。
海伊默被驱逐到了斯普林兰德的边缘。
众人的背叛使她悲愤,她面对丑恶的众人,喊出了自己的诅咒:
“我诅咒——诅咒斯普林兰德永远是冬季,诅咒这里的人饥寒交迫,诅咒这里的暴风雪永不消散,没有人可以走出斯普林兰德!”
风雪淹没了惊恐的众人,巫女消失在白茫茫的世界中。
……
“阿婆,还有些剩下的草药,您拿去吧。”埃尔碧塔将一个小小的袋子塞给面前的妇人。
“真是太感谢了,埃尔碧塔,可是这样,你的草药就……”老妇人有些迟疑地看着手中的袋子。
“没关系,这所教堂很温暖,而且我知道哪里可以找到草药,您放心吧!”埃尔碧塔露出明媚的笑容。
老妇人再三感谢,将袋子装入衣中瑟缩着走远了。
“埃尔碧塔真是善良啊。”一旁的修女们议论纷纷。
“要不是她身体好,如果病倒了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这个月她又把自己的草药给了别人了……”
“这孩子日后必定会逃离苦难的,”神父缓缓走来,“像她这样的孩子,是神所喜悦的,她日后一定能远离风雪,在神的身边歌颂祂的。”
“是吗,”不知何时有什么人走进了教堂,与镇子上的其他人不同,她似乎披了一件崭新的,十分厚重的斗篷,即使看不清脸,通过那优雅的声音也能推断她样貌不凡,“这所镇子被困于风雪之中多少年了?不曾看到外面的世界,每周都会有人死去,神可曾……拯救过这片土地?”
神父和修女们都哑口无言,来这里避难的镇民们也只能窃窃私语地表达不满。
“神会来拯救我们的!”埃尔碧塔突然走向了这位不速之客,“我相信——我坚信神没有让我们绝望,这掩埋在雪中的草药就是证明!”
“神何时能让你们逃离?”隐藏在斗篷下宝石般幽绿的双眼,此时视线直直刺向埃尔碧塔,“神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公平——无论是谁,悲惨者将自己的不幸归为没有得到神的祝福,却从不反思自己的罪孽;幸运儿将自己的面包奉献给神,自己却做承受被磨碎的小麦,你来到世间的意义是什么,在风雪中挖一辈子草药吗?”
“那我就一直祈祷,祈祷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还会有人同我一起祈祷,我们生前是被苦难磨碎的小麦,死后便与天父一同享用面包!”一向温和的埃尔碧塔此时竟面露愠色,“尊敬的过路人,您是来寻求庇护的吗?如果不是我为您祝福,还请您快些动身,既然您未曾感恩神的赐福,也没必要在这里久留。”
“伶牙俐齿的丫头……”来者走向大门,转头看向埃尔碧塔,“善良,勇敢,无私,勇敢,聪慧……如果这个镇子上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这镇子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埃尔碧塔无法理解她当时的眼神中包含什么样的情感。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她再没有见过她。
之后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在忙碌的埃尔碧塔几乎要忘掉那件事的某一天,神秘的客人再次出现了,此后,她每周都会来一次。
这一次没有人抱怨了,因为她每次一来就会带来一大袋草药,还有那不知从何处来的干酪。
如此之多的草药,足够这所教堂中所有人用一个星期了。
还有那用羊奶制成的干酪,虽不似草药那般丰富,却也可以每人分得一小口,久而久之,教堂中的人们脸上竟有了红润之色。
当然,要说这其中最为容光焕发的,必然是埃尔碧塔了,听说每次当 “客人”来临时,都会特别地“照顾”这位女孩。
大家当然没有异议,善良的埃尔碧塔理应得到足够的回报。
然而埃尔碧塔一开始并没有接受这种好意,然而,当她拒绝的那些东西不知何时会突然出现在某些地方后,她不得不感谢了这位并不怎么友好的客人,不过她并未独享,而是将这些东西分给了神父和修女们。
在这片寒冷的土地上,只有三种植物能存活下来,松树,土豆,和那奇迹般的草药。
棉花只能种在有炉火的屋内,至少可以保证他们有衣可穿。
尽管聪慧的埃尔碧塔从神父那里掌握了草药的全部知识,时不时带着大家一起去寻找,但是毕竟被掩埋在厚厚的积雪下,原本稀少的草药很难被发现。
这种草药就是用来治疗因寒冷患上的疾病的,因此他们无法在野外浪费时间。
在这种地方逗留,无异于自杀。
因此,那每周拿来一大袋草药的客人,对人们来说是救世主般的存在,奇迹般的羊奶酪,更是多少代人不能奢望的。
没人知道这位客人究竟住在哪里,只是看着她走出教堂,走向荒野,没入风雪,然后下一周又会不请自来,拿着救命的草药和干酪。
一日,埃尔碧塔拦住了准备离开的客人。
“请您等一下,尊敬的客人!”
客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埃尔碧塔。
“有什么事吗?”
“请让我学习草药的栽培方法吧!”
“我从未说过我会栽培草药。”
“不。”
埃尔碧塔摇摇头。
“您在镇子上并无亲友,仅凭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找到这么多新鲜的草药的,您一定是掌握了草药的栽培方法吧?请您一定要教给我!”
客人似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随即又叹息着摇摇头:“你这么想知道,就和我来吧。”
埃尔碧塔不知这一条路是如何走来的,只记得当她从风雪中睁开眼,已经和客人,不,准确的说是这里的主人,到达了一座高山的山脚下了。
比起镇子上,这里几乎没有一丝风,雪花也只是缓缓地落下,山坡上只有薄薄一层积雪,埃尔碧塔第一次感觉到,原来雪景也可以如此美丽。
而下一幕则更令她惊奇。
山坡上移动着几片白色,那不是雪,是大片的羊群,而它们啃食的,竟是对镇上人而言万分宝贵的草药。
“那是……”埃尔碧塔被惊讶得说不出话。
“你们吃的干酪,就是用它们的奶做的。”
埃尔碧塔一边走上山坡,一边十分恭敬地为羊群祈祷,想到自己脚下踩着的是平日拼命寻找的草药,她还是有些心疼。
“我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呢。”埃尔碧塔突然说。
“……你叫我温德塔吧。”温德塔缓缓开口。
“神啊,请您庇佑温德塔小姐,愿她升入您的国度,在您的身边永享安乐……”
“虽然不想破坏你的雅兴,不过这几个月给你们带去草药的是我。”
“我相信是神将温德塔小姐带到我们身边的,因此我更加相信神的大能。”埃尔碧塔第一次对温德塔露出了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温德塔静默地走了一阵,低声嘀咕着:“你不如说,是我到了你的身边,而不是你们。”
“您说什么?”
“没什么。”
山顶上是一座朴实无华的小木屋,屋内却足够温暖,埃尔碧塔很好奇看似柔美娇弱的温德塔是怎么凭一己之力造就这一切的。
温德塔让埃尔碧塔找一把椅子坐下,茶壶中的茶还是温热的,好像温德塔刚走不久的样子,埃尔碧塔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这分明是用草药泡的茶。
“味道怎么样?”
“很熟悉。”
温德塔微微一笑,拿出另外一个壶——里面装的是浓香的羊奶。
羊奶与药茶融在一起,温德塔示意埃尔碧塔尝尝。
很奇妙的味道,清香微苦的草药中和了羊奶独特的味道,喝起来甜丝丝的,嗓子很舒服,胃里也是暖呼呼的。
“如果我能学会怎么栽培草药,镇子上的人也可以这样吧……”埃尔碧塔捧着手中的杯子。
“不可能。”温德塔摇摇头。
“为什么?”
“因为我并不会怎么栽培这种草药,准确的说,从我住在这里,山坡上就长满了这种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怎么会……”
“所以我说过神本身就是不公平的。”
“我曾经尝试过栽培它,可是,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是失败……”
“事实就是如此,无论你用什么方法,那些镇民也只能维持现在的生活。”
“那至少,我可以让他们来挖一些……”
“做不到,虽然听起来很玄乎,但是这地方只有我,和跟着我的人可以进来,人一多就会迷失,我几……几年前带别人来过,最后他们都迷失在风雪中了。更何况,我并不喜欢有人在我家周围又吵又闹。”
“这太残忍了……”想着自己在这里悠闲地品着茶,镇子上的人却在忍受着寒冷与饥饿,埃尔碧塔久久不能释怀。
过了良久,埃尔碧塔的眼神坚毅起来,她打破了沉默,用几近哀求的方式握住温德塔的手:
“至少,至少让我,不,请您允许我每周来一次吧,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寒冷中死去。”
温德塔沉默地与她对视。此时,埃尔碧塔才发现她如此美丽,碧绿的眼眸和乌黑的发丝在炉火映衬下闪闪发光。
“你不认为那些人罪有应得吗?”
“您是说那个传说吗?”埃尔碧塔没有想到温德塔会问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的罪恶和善良,在神的面前都会得到审判的,在此之前,我们——住在镇子上的居民,受过的苦难已经够多了。”
多么美啊,埃尔碧塔,如果那幅天使的画像要以谁为参考,或许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选了。那闪烁的双眸比炉火更加炽热。
“……你愿意的话,每周我去教堂的时候,你就跟着我来吧。”
“十分感谢您!”埃尔碧塔将额头贴在温德塔的手上。
“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只是为了你,而不是为了镇子上的那些人。”
“嗯?为什么?”
“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温德塔捧起埃尔碧塔的双颊,“这个镇子……多少年,人们缺失的一切品格,都在你身上体现出来了,所以我只关心你一个人,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来这里,我的埃尔碧塔。”
埃尔碧塔觉得自己脸颊发烫,或许是炉火烧的太旺盛了,与此同时,她的心里有一种,不同于敬畏的情感,悄然升起。
那天,埃尔碧塔再次为镇子上的人们带回去了药草与干酪。
即使她依然不清楚温德塔为何如此神秘,埃尔碧塔总感觉自己和这位美丽的女子关系紧密了一些。
从那之后,埃尔碧塔每周都会去温德塔的家中拜访。
与此同时,暴风雪越来越大了,镇子被雪掩埋的范围日渐扩大,来教堂寻求庇护的人越来越多,几乎塞不下了。
后来,就算埃尔碧塔日日跟随温德塔采集药草,也无法阻挡疾病的蔓延了。
死亡,饥饿,寒冷,弱小的人类在海伊默的诅咒前不值一提。
现在,除了埃尔碧塔和温德塔,谁要是走出教堂一步,就是去送死。
“神啊,求求您,保佑这里的每个人吧,保佑我们从寒冷中存活,您的荣耀是无上的,即使是献出我的生命……也请您庇佑他们……”
埃尔碧塔虔诚的跪在神龛前,用几近哭腔的声音祈祷着,她知道这是不对的,神不愿看到祂的子民流泪,可她此时别无选择,哪怕是会令神愤怒,只要祂能注意到他们,就一定不会无动于衷……
然而,暴风雪还在继续,甚至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神奇的是,温德塔的高山并未收到波及。
“……温德塔,我今天,可以多带走一些草药和干酪吗?”
“你最近从我这里拿走的还少吗,我的埃尔碧塔?羊群的奶水都快成为枯竭的泉眼了。”
“抱歉,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就不会再来了,明天,我要和一群人,找到离开这里的道路。”
温德塔蹙了蹙眉头:“埃尔,我希望你是在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温德塔,”埃尔碧塔像第一次来到这里时握住了温德塔的手,“我不能……我不能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
“那你非要做这个先锋吗?让别人去不行吗?”
“不,镇子上……只有我是最懂怎么治疗别人,怎么找到草药,我必须带领他们。”
温德塔有些激动地甩开她的双手,把她毫不费力地按在了墙上,用她们初次在教堂相见时的目光直视她:“现在走进风雪里,就是送死,你明白吗?”
“我明白,但是……什么都不做,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你非得为那些不值得拯救的人奉献自己吗!”温德塔第一次用愤怒的声音呵斥她,她喘息着,肩膀有些颤抖,“那些人,那些人不值得你拯救,留在这里吧,埃尔碧塔,只有你和我,永远的在一起,永远不会被风雪吞噬……”
“谢谢你对我如此忠实,温德塔,”埃尔碧塔轻轻地搂住她,安抚婴儿般拍着她的后背,“从我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消失在了风雪里……他们才是第一批寻找出路的‘开辟者’。是神父收养了我,我从小便被教导,要自我奉献,荣耀上帝……我只是在追寻我父辈的脚步罢了……”
温德塔紧紧地拥抱埃尔碧塔,第一次流下了泪水:“我舍不得你……我爱你,埃尔碧塔……”
“我也爱你,温德塔……”
如果神听不到我的祈祷,我亦不会坐以待毙,我将带领众人,带领众人……走向希望。
她们相拥而泣,亲吻着,爱抚着,爱的火苗几乎能将寒冬融化……
然而,埃尔碧塔终究还是要起行了。
那天,温德塔站在了教堂,一股脑的将所有储存的物资塞给了埃尔碧塔,破天荒地与所有人为她,为他们祈祷。
暴风雪还在继续,温德塔本打算和埃尔碧塔同行,却被阻止了。
“温德塔,你得留下,你要给这些人继续提供活下去的希望——代替我,拜托你了,就当是为了我,好吗?”
当温德塔找到弥留之际的埃尔碧塔,已经是五天之后的事了。
这一路上她每看到一具冻僵的尸体,内心就会下沉几分。
当她找到埃尔碧塔的时候,死神也在靠近埃尔碧塔了。
温德塔颤抖着手,一股脑地将药水喂埃尔碧塔喝下。
“没用的……别浪费了,温德塔……”
“不要说话!我带你回去!还来得及,还来得及的……”
“不用了……就算是法力无边的巫女,也不能把一个人从神的身边拉回来啦……”埃尔碧塔挤出一个笑容。
“你怎么……”
“我早就猜出来了……那美丽的环境,是你自己的力量,不是神的恩赐……我理解你,温德塔——不,我该叫你海伊默,你不想原谅这里的人,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我并不奢求你的原谅……”
“不,不是这样,埃尔碧塔,不要睡着,我……”
巫女使出魔法,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
海伊默曾经一直在庇佑斯普林兰德,祝福这里鸟语花香,生机勃勃……
但她背弃了自己的誓言,诅咒了这片本该祝福的大地。
因此,她失去了祝福的能力,她无法治愈任何人,也无法收回暴风雪。
不仅如此,暴风雪会愈渐强烈……最终将整个斯普林兰德包围。
“这么说来,神真是不公平啊……”埃尔碧塔轻笑几声,随即猛烈地咳嗽起来,“明明……明明是我们的先祖背弃了你……你却要为他们的过错付出代价……”
“但这不是你的错,埃尔碧塔,我的埃尔碧塔,不要离开我,我们很快就回到我家了,回到我们的家,你很快就会没事了……”
“海伊默,”埃尔碧塔俯在她的耳边:“我爱你。”
“我也爱你,埃尔碧塔。”
埃尔碧塔露出了阳光般的笑容。
我们终会再次相见的。
前方就是山坡了。
海伊默不再言语,放下埃尔碧塔的遗体。
她的屋子旁立起了一块墓碑,那是属于埃尔碧塔的。
海伊默站在山巅,俯瞰远处的镇子,几乎看不清了。
但她知道他们会活下去的。
毕竟人类……
只有在苦难的时候,才会顽强的活下去啊。
也许未来,这个镇子上还会出现又一个和埃尔碧塔一样的女孩,她的笑容也像太阳般灿烂。
海伊默想起,自己好久没有看见过太阳了。
不过那都无所谓了。
海伊默微微一笑,轻声念出了她认为最好的结局:
“我用我的生命诅咒,我诅咒——我诅咒斯普林兰德,永无冬天。”
霎时间,山谷里传来了冰河破裂的声音,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笑容,乌云散去——时间刚刚好,现在正是日出。
海伊默在一片温暖的光辉中消散,她好久没有这么幸福,这么如释重负了——
光辉之中,她似乎看见了天使张开双翼,迎接她去往那不灭的天国——
那是埃尔碧塔,她的埃尔碧塔,她深爱的埃尔碧塔。
“莉莉安老师,这种诅咒真的存在吗?”
诅咒——所有人不再不幸的诅咒。
“我能拥有这样的诅咒的力量吗……”有些疲惫的小公主合上双眼,喃喃自语。
“那个时候,勇者大人一定会称赞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