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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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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言。”
少年转过身来,瞳孔黑涔涔,像是引人深陷的漩涡。他骨相极佳,收敛周身气势时,眉宇间噙着温润,如清风拂面。
虞茉瞧得腮畔一烫,欲盖弥彰地垂下长睫,嘴上仍不饶人:“虞家我是回不去了,而你既然出现在这里,说明江家也不太平。我们两个结伴逃命,在外人看来可不就是私奔?慎言什么,我哪句话说错了?”
赵浔噎了噎。
并非他口齿不抵虞茉伶俐,只是普天之下,会和自己争辩的人不出十位。
通常,眉心一折,唇角一抿,惯会察言观色的臣子及下属便主动噤声,赵浔倒是很久没有体会到被顶嘴的滋味。
他沉默半晌,多年习得的礼仪与教条促使他干巴巴地重申一句:“姑娘慎言。”
“偏不。”虞茉抿唇直笑,清丽容颜霎时变得生动。
赵浔惊艳一瞬,然后匆忙收敛目光,也咽下说教,由她去了。
好在虞茉无意继续逗弄,她捻着玉佩,有些为难地问:“这东西是物归原主,还是我继续收着?”
闻言,赵浔罕见地露出迟疑之色。
玉佩的来历他自然清楚,便是为了避嫌也不该再继续留着。但随身佩戴多年,轻易舍弃又显得薄情。
正当他心中天人交战,虞茉微微倾身:“先还给你好了。”
少女特有的馨香闯入鼻间,是与相貌匹配的清新,似朝露也似霜雪,应该是她采摘青果时沾染上的。
赵浔轻咳一声,将属于自己的半月玉佩收起,借机低垂眼睫,掩饰住莫名涌出的慌张。
虞茉则捡起他的“拐杖”,求饶道:“慢些走吧,我现在哪儿哪儿都疼。”
“嗯......”
二人沿着小径离开山谷。
说是小径,实则是青草中的一抹黄,遭来往村民踩得多了,翻出内里泥土,也成为赵浔辨路的依据。
虞茉虽然喜欢热闹,但并不好动。
走了一刻钟,她心情明媚,沉浸于沿途风光;走了两刻钟,她鼻尖冒汗,开始呼吸不畅;走了三刻钟,她本就龟速的步伐更加缓慢,落后赵浔一大截。
“走那么快,你中毒是装的吧。”虞茉撑着树干休息,气喘吁吁,“我昨天运动量超标,起码要两天才能恢复,实在没力气了。”
赵浔抿唇:“已经很慢了。”
他倒不是催促,而是想要解释自己真心实意放慢了脚程,但落在虞茉耳中则显得冰冷。
虞茉担心被他扔下,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你都不累么?”
少女两腮发红,额角也沁出薄汗,像是颗水洗过的蜜桃。赵浔目光无处安放,沉默地移开眼:“累。”
“你说这话良心不痛吗?”
“......”
赵浔自三岁开蒙起,日日闻鸡习武,走一段山路着实谈不上累。但虞茉久处深闺,应同皇妹们一般出行皆有软轿牛车。
但视野之内不见村落,否则还能将她留在此地,自己去借辆牛车来。
等虞茉恢复力气,她松开赵浔的衣袖,以手为扇:“那什么,你的毒不用吃解药?”
“对。”赵浔不知她是真心好奇还是假意试探,简单解释过,说道,“再过半个时辰便能好。”
虞茉听后眼睛一亮:“四舍五入,你现在几乎恢复了。”
“......算是。”
“那好。”她抬起手臂搭上赵浔肩头,抢话道,“特殊时期,别给我说男女之防、授受不亲。救命恩人找你借点力,不会不同意吧?”
力度轻微,却令赵浔一僵。
见他满脸挣扎,虞茉不悦地哼了声:“我是真的走不动了,要不是担心你的身体,作为未婚夫,让你背我下山也没什么问题。”
未婚夫。
赵浔记起自己在她眼中的身份,僵直的脊背明显松动,最终妥协道:“走吧。”
有了人形拐杖,虞茉勉强提速,她嘴里碎碎念叨:“什么时候能到啊,我上回这么绝望还是校运会跑八百米,怎么都看不到头。救命,我好想回家,好想吃冰淇淋,好想吹空调,好想玩手机......”
她声量不高,但赵浔自幼习武,耳聪目明,几乎听了个全乎。
不过,听了也是白听。
但赵浔能察觉到她趋近力竭,像是路旁晒蔫儿的小草,随时会被暖风压倒。
与下属们碰面以前,算不得真正逃离了鬼门关,他不该死守礼法。思及此,赵浔扫一眼少女沾满汗水后可怜兮兮的脸,努力放柔嗓音:“我背你,如何?”
“嗯?”虞茉还当是幻听,眨巴眨巴眼,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惊愕。
赵浔哭笑不得,重申道:“我背你。”
谁知虞茉摆了摆手:“你是主要战力,万一遇上歹人还得靠你出马,我歇会儿就好。”
听着少女口是心非的说辞,赵浔眼底闪过笑意:“好,若是坚持不住了记得告诉我,别硬撑。”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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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烈日当空,虞茉又累又渴,她斜倚着大树乘凉,整张脸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赵浔摘了几颗糖桃,就着溪水搓洗干净,半蹲在她身侧:“我见到一里外有荒芜的梯田,想来村民曾在附近生活过,即便因故迁走,新的村落也不会距离太远。”
“真的呀。”虞茉双手接过糖桃,虚弱应声,“总算熬出头了。”
但她显然高兴得太早。
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后,双腿反倒比之前还要胀痛,每走一步都跟踩在刀尖上似的。虞茉再也做不到体谅别人,她苦着脸道:“好疼好疼,你背我。”
“可以。”
虞茉勾住他的肩,举起袖摆为彼此遮阳:“这样会好点吗?”
清浅呼吸喷洒在耳廓,让赵浔半边身子泛起酥麻痒意。他不适地避开,可少女因乏力而搂得更紧,亲密无间地贴合着他的脊背。
陌生,柔软,滚烫。
想忽视,却难以忽视。
赵浔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默诵起《鉴略》,强迫自己安定心神。
所幸他常年习武,虽然瞧着清瘦,实则结实有力。背着虞茉下山,他步伐稳健依旧,倒比之前快了不少。
至于虞茉,她刚开始难免感到羞赧和愧疚,但身体疲惫到了极点,见赵浔不在是逞强,便渐渐放松地揽着他。到最后,虞茉将下巴轻轻搁至少年肩头,右手扇动摘来的阔叶,缓解燥热暑意。
这般行至了山脚,湛蓝的天色被棉絮般的黑云取代,风雨欲来。
赵浔眺望远方,估摸今日到不了附近的村庄,于是趁着暴雨来临之前找到一处破旧草屋。
“姑娘且先进去避雨。”他不疾不徐道,“我捉两条鱼回来。”
虞茉更担心赵浔一走了之,或者突然冒出来几个追兵。她反手抓住他的袖摆,眉头因抽痛而皱起:“春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是等雨停了一起去吧。”
赵浔垂眸看了眼,没有戳穿,率先推开老旧木门。
草屋应该是为了守庄稼而搭建的,用黄泥打了小灶,三条腿的方桌上零星放着豁口器皿,然后是一张小床,铺上的干草起了卷儿。
虞茉无处下脚,加之赵浔身材颀长,狭窄空间内,男子衣袍熏过的清冽香气如影随形。她短暂犹豫一番,抿唇在床尾坐好,又拍拍身侧,无声邀约。
赵浔目光闪烁:“无妨,我站着便好。”
她不吭声,只抬眸静静望他。
“......”赵浔败下阵来,沉默地占据一角。
“识时务者为俊杰。”虞茉弯翘起唇打趣,“我一个女孩子都没有计较,你害羞个什么劲?再说了,你也是肉体凡胎,怎么会不累呢?”
见他表情松动,虞茉宽慰道:“你我有婚约在身,比起陌生人来得合法合规,快别发愁了。”
然而,赵浔听完,刚舒展的眉头复又皱起。
“......”
不管了。
虞茉不顾形象地躺倒,语调轻快,近乎天真地笑道,“睡了一晚上硌人的石子地,我居然觉得这干草铺的床好舒适。”
赵浔避嫌地将目光投至窗外,看雨势滂沱,压弯一田禾苗。
大周朝民风开放,少女因把自己认作是江辰,所以姿态舒展。但他日真相大白,再回想与外男共处一室,只怕谁都难以释怀。
终究是他毁了虞茉的清白。
正胡思乱想,蹀躞带被轻微力度拉扯了一下。赵浔偏过脸,听虞茉嘀咕道:“你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闪电划破夜空,短暂照亮了少年精致的眉眼,他嗓音平静:“是么。”
“是呀。”虞茉直起身赏雨,边兴致勃勃道,“我听便宜、我听爹爹说,将军常年驻守边关,家风疏阔。还以为你会是皮肤黝黑,虎背熊腰,开口闭口粗话,还成日酗酒的那种人呢。”
赵浔回顾一番好友的模样,亦与她的形容大相径庭,没忍住笑了笑:“让姑娘失望了。”
察觉到气氛缓和,他的态度也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虞茉转过脸,想趁机打听内情。
结果赵浔极快收敛神色,他猛地站起,如释重负道:“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