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儿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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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把最后一缕金辉揉进云层，残阳贴着地平线沉落，将三人的身影剪碎在交错的树影里，朦胧得像幅浸了水的旧画。矮矮的苏玹尘走在中间，瓷白的小脸映着霞光，睫毛纤长如蝶翼，粉雕玉琢的模样，真像橱窗里最精致的瓷娃娃。身旁的苏预臣与沈旭阳并肩而行，墨色衣摆被晚风拂起，俊朗的轮廓在暮色里愈发清晰，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添了几分温润。
“阿爹，阿肆想吃饭了。”苏玹尘仰着小脸，小手轻轻扯了扯苏预臣的衣袖，声音软乎乎的，像裹了层糖霜。
苏预臣低头，指尖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眼底盛着笑意：“这才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就饿了？说吧，想吃什么，回家阿爹给你做。”
“要炒莲藕！还要排骨汤！”苏玹尘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落了两颗星星，小手在空中比划着菜的模样，小身子还蹦跶了两下，雀跃得像只小雀。
“不再多要些桂花糕？”苏预臣故意逗他，指尖刮了下他的小鼻尖。
“不要啦！有莲藕和汤就够啦！”他脆生生答得干脆，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快到家了，咱们走快点，早做早吃，别让阿肆等急了。”沈旭阳笑着迈步，声音温和。苏预臣紧随其后，两人脚步轻快，很快便走远了些。落在后面的苏玹尘见状，小短腿迈着小碎步，肉乎乎的小手还攥着衣角，慢吞吞地追了上去，小身影在暮色里晃啊晃，格外可爱。
可刚拐过街角，到了家门口，苏玹尘的脚步猛地顿住——原本熟悉的青瓦木屋，此刻正被熊熊烈火吞噬，橘红的火舌疯狂地舔舐着屋顶，噼啪的燃烧声混着木头断裂的脆响，刺耳得让人发颤。浓烟裹着火星直冲天际，将半边天都染得发烫，连空气都变得灼热。他僵在原地，小小的身子像被钉在了地上，双手无意识地攥紧，只能呆呆地躲在墙角，看着火光映红自己的眼，眼泪不知不觉就漫了上来，却忘了掉下来。
那场火烧了整整三天。这三天里，苏玹尘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饿到眼前发黑，好几次都差点栽倒，却始终守在废墟旁，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火海，不肯挪开一步。火灭的那一刻，余温还烫得人不敢靠近，他却疯了似的扑过去，用小手在滚烫的灰烬里刨挖。灰尘沾满了他的脸，把白皙的皮肤染得灰扑扑的，指尖被碎石划破，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灰烬里，瞬间就没了痕迹。可他像没知觉般，一下又一下地挖着，直到指节磨得红肿麻木，连动一下都钻心地疼。
天忽然下起了雨，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身上，混着血珠渗进泥土里，冻得他打了个寒颤，疼得他终于停了手。苏玹尘坐在泥泞里，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流，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他望着眼前的一片焦土，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他接受了爹娘再也回不来的事实，接受了往后要一个人流浪的日子，接受了可能被人欺负、被人嫌弃的未来，也接受了这小小年纪，本不该承受的所有苦难。
后来的日子，苏玹尘靠乞讨过活。他常常蹲在巷子口的垃圾堆旁，小心翼翼地扒拉着别人剩下的食物，有次捡到半块发霉的馒头，都像得了宝贝似的揣在怀里。一头扎眼的白发总给他惹麻烦，那天他正低头扒拉着食物，几粒小石子突然砸在背上，疼得他缩了缩身子。两个半大的孩子围着他起哄，捡起地上的泥块往他身上扔：“小妖怪！白发妖怪！离我们远点！”
石子砸得生疼，骂声也像针一样扎进心里，可苏玹尘只是抿着唇，把捡来的半块干硬的饼攥得更紧，头埋得更低，没抬头，也没反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生生憋了回去。
就在这时，雨又下了起来，一把油纸伞突然挡在他头顶，隔绝了冰冷的雨丝。“你们在干什么？欺负人算什么本事！”清冽的少年音响起，带着几分怒气。那两个孩子见有人来，慌慌张张地扔下石子，一溜烟跑了。苏玹尘缓缓抬头，看见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年蹲在面前，月白色的衣摆沾了点泥，却依旧干净。少年递过伞的手白净修长，指节分明，笑起来时，眼角弯成了月牙，眼里像盛着阳光，暖得让人安心。
是亲戚家的苏记。
“大哥哥，你……你不怕我吗？他们都说我是妖怪。”苏玹尘接过伞，声音带着怯意，指尖还沾着灰，不敢去碰少年干净的衣服。
“不怕呀，你这么可爱，怎么会是妖怪？”苏记笑得更暖了，像个小太阳，驱散了周遭的冷意，“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苏玹尘愣住了，大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过了好一会儿，才木愣愣地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苏记见状，弯腰将他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珍宝。苏玹尘小手紧紧抓着伞，努力举在苏记头顶，生怕雨水打湿他的衣服。两人走在泥泞的小路上，脚步声伴着雨声，格外清晰。苏玹尘趴在他怀里，小声问：“大哥哥，你收留我，是不是……是不是说，我就有家了？”
“对呀，你有家了，以后有我呢。”苏记的声音温柔得能化开雨丝，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苏玹尘笑了，眉眼弯弯的，小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又补了句：“大哥哥笑起来真好看，比画里的公子还好看。”苏记被他夸得耳尖一下子红了，像染了层胭脂，嘴角却忍不住扬得更高。
可苏记的母亲并不待见苏玹尘。每次苏记不在家，她看苏玹尘的眼神都带着嫌弃，饭也只给半碗冷粥，还总让他做些洗衣、扫地的粗活。更让人措手不及的是，不过半年，曾经阳光开朗、总爱笑着的苏记，就突然病倒了，日渐消瘦，最后竟病入膏肓，连床都下不了。没几天，苏记就走了，走的时候，还攥着苏玹尘的手，轻声说：“阿尘，要好好的。”
苏记走后，他母亲对苏玹尘愈发刻薄。不仅让他洗衣做饭、劈柴挑水，还动辄打骂，巴掌落在身上，火辣辣地疼。给的饭也时有时无，有时候一整天都只能喝上一口冷水，日子又回到了从前乞讨般的模样，甚至更苦。
苏玹尘从没抱怨过，只是默默忍着——他怕自己一反抗，连这仅有的容身之处都没了，又要变成无家可归的孩子。直到半年后，那天他被打得胳膊青紫，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实在撑不下去了。趁着苏记母亲午睡时，他悄悄收拾了几件破衣服，攥在手里，轻手轻脚地跑了出去。一路跑了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那座让他害怕的屋子，才扶着墙大口喘气，胸口的闷意终于散了些，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可那时正是寒冬，北风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割得生疼。苏玹尘穿着单薄的破衣服，冻得瑟瑟发抖，牙齿都在打颤。没走几步，他便腿一软，重重地摔在地上，又挣扎着爬起来，蜷缩在路边的草堆旁。意识渐渐模糊，眼皮重得像灌了铅，最终还是昏了过去，小小的身子在寒风里缩成了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传来，伴着淡淡的兰花香。杨安琦饭后闲逛，披着件狐裘披风，远远看见路边草堆里缩着个小小的身影，连忙跑过去。蹲下身一看，是个冻得脸色发青的孩子，嘴唇都紫了，心一下子揪紧了：“这么冷的天，怎么把孩子扔在这儿，可别冻坏了。”她当即让身后的丫鬟把苏玹尘抱回了杨府，还特意让人拿了床暖炉，裹在他身边。
苏玹尘醒来时，躺在柔软温暖的床上，盖着绣着兰草的锦被，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熏香。床边坐着个少女，穿着粉白色的衣裙，眉眼温柔，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他下意识抱紧被子往后缩，警惕地看着对方，小手还攥着被子的一角，像只受惊的小兽。
“你醒啦？感觉怎么样？”少女笑着开口，声音软和得像棉花，“你叫什么名字呀？”
“苏……苏玹尘。”他小声回答，眼神依旧带着怯意，不敢多看少女一眼。
“那我叫你阿尘吧，听起来多亲切。”杨安琦没等他回应，又柔声问，“阿尘，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比如头疼，或者身上疼？”
“没有……没有不舒服。”苏玹尘摇摇头，犹豫了一会儿，又小声问，“我……我该怎么唤你？”
“唤我阿姐就好。”杨安琦指了指床边叠得整齐的衣服，“那是我让人给你找的衣服，料子软和，你先换上，我去让厨子做些热乎的粥和小菜，你肯定饿坏了。”
苏玹尘慢慢换好衣服，灰色的衣料衬得他皮肤愈发白皙，小小的身子裹在衣服里，显得格外单薄。他刚坐在床边，杨安琦就推门进来了，手里还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粥。见他穿着新衣服，小脸精致得像个小仙子，杨安琦忍不住感叹：“阿尘可真好看，这衣服真衬你。”说着，她把苏玹尘轻轻抱到镜子前，拿起梳子，小心翼翼地梳理着他披散的白发，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珍宝，最后梳成一个利落的高马尾，还别了个小小的木簪，“好啦，梳好了，咱们先喝粥。”
饭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粥和两碟小菜，还有一个小小的肉包。杨安琦拉过凳子，让苏玹尘坐下，自己也在旁边陪着，还时不时给他夹菜：“慢点吃，别噎着，不够还有。”
吃了几口，杨安琦忍不住好奇地问：“阿尘，你怎么这么小，头发就白了呀？是天生的吗？”
苏玹尘愣了愣，低头看着碗里的粥，小声说：“嗯……我打小就这样，跟阿爹阿娘的发色不一样，他们的头发是黑色的。”
杨安琦轻轻点头，没再追问，只是把肉包推到他面前：“多吃点，看你瘦的，都没几两肉。”
两人刚放下筷子，就有下属来报：“小姐，贺公子来了，说要找苏小公子，就在外厅等着呢。”
杨安琦皱了皱眉，语气带着几分不满：“这消息传得倒快，隔着二亩地都能听见动静，他倒是比谁都机灵。”她牵起苏玹尘的小手，掌心的温度暖得让人安心，“走，阿尘，咱们去看看他找你做什么。”
两人往客厅走，推开门，就见贺遇坐在椅子上，穿着深蓝色的锦袍，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神色有些急切，见他们进来，立马站了起来。
“哟，贺公子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消息了？莫不是在我这儿安了眼线？”杨安琦拉着苏玹尘站在一旁，语气带着几分调侃，眼底却藏着一丝警惕。
贺遇没心思跟她绕弯子，直截了当：“杨安琦，我不是来跟你闲聊的，我要带这孩子走。”
“贺遇，你很闲？”杨安琦翻了个白眼，语气带着几分不悦，“闲的话就去街上逛逛，别在这儿添乱。”
“我闲？你不也闲得捡了个弟弟回来？”贺遇怼了回去，见杨安琦脸色沉了下来，又放软了语气，眼神诚恳，“杨安琦，我是真的有原因，你信我一次，我不会害他。”
杨安琦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苏玹尘身上，见他眼神里满是茫然，又看了看贺遇，最终喝光了杯里的茶，语气严肃：“人你可以带走，但你必须照顾好他，不能让他受一点委屈。”她看向贺遇，语气带着威胁，“哥，你记住，别让我逮到你虐待阿尘，不然就算你是我哥，我也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知道了知道了，我哪能欺负他？我疼他还来不及呢。”贺遇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意，起身走向苏玹尘，轻轻牵起他的手，动作温柔，“阿尘，咱们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两人走到门口，贺遇回头，冲杨安琦挥了挥手：“走了，谢了啊。”苏玹尘也跟着回头，小手轻轻挥了挥，小小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像冰雪初融，格外动人。
贺遇和苏玹尘走后，杨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庭院里的落叶被风吹得打转，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杨安琦站在门口，望着两人远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儿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