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五月廿六 ...
-
永宁殿正处于无声的对峙中。
老皇帝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好像在思考着谢知凌刚才所说的话，又或许只是在沉睡。
暮色透过窗棂，在谢知凌衣衫上割出细碎的金痕，光线逐渐微弱，眼看着落日就要隐于群山之后。
谢知凌再也无法平静，那玉佩正躺在他怀里硌着他的心。
“西南之事，宜早不宜晚，如今解决它师出有名，若是再拖下去，西南逐渐势大，到时所要耗费的兵力财力……”
“父皇曾说儿臣的太子妃选得好，沈氏的玄翎骁骑是精锐之师，此番平定必定势如破竹。”
“还请父皇放了沈疏香，莫让沈家寒心。”
他藏在广袖中的手指掐进掌心，这实在是一个太大的赌，他不知父皇是否会点头。
话音刚落，一支枯槁的手闪电般地钳住他的后颈，他被拽得向前一倾，床上垂落的明黄帐幔扫过他的面颊，他几乎是被父皇按在了床上，耳边是父皇沙哑的气音。
“你以为……咳咳……玄翎骁骑……听命……咳咳……”
他脑子轰然炸开，后半句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耳朵里，脊背瞬间沁出冷汗。
“儿臣愿同裴将军一起前往西南平叛，以解父皇忧虑。”
谢知凌声音如常，但尾音处不易察觉的颤抖仍泄露了他慌乱的心绪。
“你可想好了？”
“儿臣定能为父皇解决心腹大患，还请父皇恩准。”
“好！”老皇帝突然松开钳制，此番话终于戳中了他的心坎，浑浊的瞳孔里似有幽火跳动。
“不愧是……咳咳……朕的好太子！”
“朕会颁旨，赦免沈疏香。”
待谢知凌退出殿门，老皇帝急切地呼唤随侍宫人：“阿然，召江昱来。”
“要快！”最后两个字仍裹在剧烈的咳嗽之中，却透出久病之人不该有的亢奋。
月光将谢知凌手中的玉佩映得半透明，只要他一松手，那玉佩便会砰然坠地，四分五裂，然静默许久，他还是握紧了玉佩。
那玉质触手生温，不知为何，如今在他手里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殿下明鉴，”阿叶见此上前说道：“那沈家女这般不识抬举，她不懂殿下处境艰难，只一味逼迫，殿下何苦为她折了气性？”
阿叶从小便跟着谢知凌，在他看来，谢知凌爱上沈以宁后像变了一个人，从前杀伐决断的太子殿下怎么能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
更何况他认为，沈以宁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谢知凌的。她不仅帮不到谢知凌，还会拖累谢知凌，她根本不懂谢知凌面对的两难抉择，偏要将自己的命也加上去，太天真，太无理，太冲动！
这样的人，怎么配当太子妃？
“依臣拙见，殿下合该……”说着比出了一个刀削的手势。
“放肆！”谢知凌面无表情盯着阿叶：“阿叶，若是再让我听到这些话，你便去地下陪谢朝绮罢。”
“有些事情我没过问，不代表……它没发生过。”
“五月十六，风起楼，谢朝绮怎会知道我的行踪？”
“臣万死！”阿叶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自殿下将臣从流民中救出那刻，臣的命便是殿下的，怎么可能背叛殿下。”
谢知凌将玉佩收入怀中，眼底墨色散去，“谅你也不敢，去将此事查清，若查不到，提头来见。”
……
沈疏香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更没想到来接她的人是谢知凌。
她都已经在等着一杯毒酒，一条白绫，或者直接把她按在铡刀下，不想竟等来了牢门开锁的声音，说她无罪释放。
拖着未好的左腿走出牢门，便见谢知凌立于月光之下，气质出尘。
谢知凌一抬手，便有宫人递上了披风。
“狱中湿寒，夜深露重，沈姑娘伤还未好，切莫受凉。”
沈疏香伸手接过披风，一句“多谢”还未出口，谢知凌就已经转身上了马车。
她快步跟了上去，望着谢知凌的背影思考着，这家伙面对沈以宁也是这样？
马车平稳前进着，与谢知凌独处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且对方闭眼沉思，不发一言，沈疏香觉得这气氛实在尴尬。
她不由得出声打破了沉默，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未谢过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她想着在谢朝绮这件事上，怕是只有谢知凌能救她，也不知费了多少功夫，但看谢知凌这严肃愁郁的表情，她便知晓了此事之艰难。
所以这句“多谢”全是真心。
不料谢知凌抬眼，只轻声道：“谢朝绮她是庆成王独女，庆成王的下属盘踞西南，所以谢朝绮的死引起了西南叛乱，唯有你的命才能平息西南怒火。可惜你被卷入的是朝堂争斗，必死无疑，我也无能为力。”
“啊？”
谢知凌就这么云淡风轻地和她说了朝廷机密？姑且这么形容？并且宣判了她的死亡？她知道她不太重要，但说话也不必如此狠心吧？
“救你的人不是我，你该谢的另有其人，”谢知凌无视她的惊讶，继续说道：“裴时与为了救你，自请率兵前往西南平叛，此去九死一生，你该谢谢他才是。”
“啊！”
“率兵平叛……九死一生……”
她怕自己的事会牵连他人，所以面对谢朝绮她不敢扯裴时与的幌子，可裴时与竟然为她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这不是滴水之恩，沈疏香紧咬着下唇，心中暗暗有了决定。
“他对你的心你也该明白。”
沈疏香眼眶一热：“自我来到京城之后，也算历经波折，裴时与他帮了我太多次，救了我太多次，能有他这个朋友，是我三生有幸，可其实……说再多也不足以表达我对他万分之一的感谢……”
谢知凌瞟她一眼，也不知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不过在情爱之事上，不懂或许会更快乐，毕竟心袒露得越多，就意味着要接受更多的伤害。
“时与确实是个值得交的朋友……沈姑娘聪明伶俐，比我更能看透这人生。”
“啊？不敢不敢，殿下谬赞，”沈疏香急忙摇头，她自认对友情有一番见解，但也没有谢知凌说的这么离谱吧，“殿下直接称我疏香就好。”
谢知凌见她眼神真挚，不似作伪，莫非她是真的不懂其中缘由？
“不知沈姑娘年龄几何？”
“十六……快十六了。”
谢知凌摇头轻笑：“确实年岁尚小，不知姑娘是哪里人氏？”
又问她是哪里人，沈疏香皱眉，她可没忘记上次被抓进永安县监牢的事情，她的来处是个她自己都没解开的谜团，怎么能和别人说呢？
谢知凌见她支支吾吾不肯回答，又问道：“那沈姑娘家中可还有其他人？又是怎么读得书？”
“家中……父母双亡。”
老天爷，她不是故意要扯谎，也不是没有孝心，她实在是害怕，不想三进监牢了，三是个不吉利的数字，万一再进去，以后出不来了怎么办？
“从四岁起就一直在村子里的学堂读书，读了十一年。”
“十一年……那沈姑娘又是怎么来到京城？为何要成为沈以宁的夫子？”
谢知凌的眼神带着深深的压迫感，沈疏香低头躲开他的眼神，却仍感觉周身空气仿若凝固，她好像掉入陷阱的猎物，怎么也逃不掉。
“殿下是在替沈以宁问吗？”沈疏香无奈叹气：“殿下的问题我确实回答不上来，但这并不能证明我是别有用心之人。”
“即便我说了真话，殿下也不会相信吧。”
她想让所有人相信她的真实，可她的来路就是虚假的，她只有一张嘴和一堆苍白的解释，她能理解他们对沈以宁的关心，甚至为此高兴。
但她仍会对接二连三的盘问感到心力交瘁。
沈疏香受伤无助的表情全数落入谢知凌的眼中。
“沈姑娘别多心，你对以宁的真心真情……经过此事我已看得真切，刚才不过是随口一问。”
原来不是要查她身世？
“但是户部登记沈姑娘是沈家人，是沈家的远亲，他人若问起，还请沈姑娘为自己的身世编个合理的解释，不必……如此诚实。”
那股压迫感骤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谢知凌温润的笑意。
她好像对谢知凌有了新的认识。
“多谢殿下提醒，我最擅长……最擅长编故事了，一定能编得滴水不漏，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也不会拖累沈家……”
她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她最擅长编故事了，那日她不就是编故事来诓骗谢朝绮的吗？为什么今日面对谢知凌，她说的全是实话呢？
莫非是太子威严让她不敢作假？还是……她悄悄打量着谢知凌的脸，赶走了脑海里另一个想法。
马车稳稳停住，沈家到了。
沈疏香下车后，见谢知凌仍端坐于马车中，不禁问道：“殿下不去看看沈以宁吗？”
沈疏香好生奇怪，按常理来说，谢知凌不是会下车和她一起回沈府么？难道就为了送她一趟？那这不是随便差个宫人就能做的事情吗？
“以宁为了救你，花了太多心思，天色已晚，不便再打扰她，更何况发兵在即，西南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
沈疏香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可想到狱中谢知凌所起的誓言，她还是压下了疑问，行礼道谢：“祝殿下一路顺风。”
“也祝沈姑娘平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