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线》枫千羽

37、加速13

　　季樱回到四班的观赛区，和许海越并肩而立。

　　肖澄跟体委继续满场跑着看同班同学的比赛去了，他好像天生就有这种和任何人都能飞快熟稔起来的能力；顾曦参与了后勤组织，将季樱送回来后也很快去场下照看其他同学，于是围栏前就剩下季樱和许海越两个人。

　　“他们说我跑了1分04秒10，”季樱侧脸笑着，“好像还破了记录，能加很多分，这□□委和老高应该都很开心。”

　　许海越转过身子，认真地看她。

　　她还穿着刚刚比赛时那一身T恤和短裤，胸口贴着白底红字的号码牌，小臂和双腿上是清晰可见的肌肉线条，微微隆起的弧度流畅优美。碎发从她耳边垂下，容光焕发的脸上还带着几滴汗珠，顺着脖颈蜿蜒流淌。她的眼神清澈透亮，靠在围栏上，手肘随意地撑着围栏托起下巴。侧过脸看他的时候，笑容中甚至埋着一丝狡黠，眼底却是真诚的喜悦。

　　这样说可能有些奇怪，但他第一次觉得，“喜悦”是一种热腾腾的、充满生命力的情绪。

　　“我也很开心。恭喜你。”他由衷地说。

　　两个人埋首看着比赛，运动会恐怕是这座素来寂静的田径场最热闹的时候了，再加上身边有许海越这个活的田径宝典，季樱的观赛体验好得出奇。除了在跑道上进行的径赛之外，远处的沙坑，跳高栏架等位置也展开了田赛的比拼，项目繁多，她每个都看了一会儿，只要伸手一指，许海越就能将赛事规则倒背如流，兼以分析一番各个选手的能力状态。

　　“这人应该是高手，你看，下一个就到他了。”

　　许海越说的是一个正在跳高的小伙，穿一身黑色紧身衣，更显得手长脚长。他助跑的动作看着就像练过，后四步节奏稳健地拉开步幅，身体弹起，竟然来了个背越式过杆，带着一点滞空感，轻松越过当前的高度。在校级运动会中，能掌握背越式已经足够“炸鱼”了，但许海越在他第一跳之前就能指出他水平不一般，季樱倒是好奇他是如何看出的。

　　“猜的，田赛往往先看身体条件，通俗地说就是身材。而且他还穿了钉鞋。”许海越直言不讳。

　　“哦，”季樱眨眨眼睛，这人身材确实很符合她印象中的跳高选手，个高腿长，小腿比例尤为惊人，“我们学校也有练跳高的学生？不是没有田径队么？”

　　“可能是自己在练，我之前也了解过，咱们学校每年都有人参加市运会。”许海越想起什么，“对了，校运会结束之后，市运就快要报名了，以你今天的成绩，赛后肯定会有老师来找你的。”

　　“那再好不过，我本来还头疼该怎么说服老师让我报名。”

　　“市运会倒是用不上说服……”许海越哑然失笑，“但再往后走恐怕就得主动去找老师们了，毕竟跨市的比赛肯定要请假。”

　　正说着，广播里传来播送成绩的声音——

　　“下面播报女子400米比赛结果。”

　　季樱忍不住笑了：“不用听，我肯定是第一名。”

　　话里甚至不需要任何骄傲的成分，因为这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但许海越格外喜欢她流露出些许意气风发时的神情，一个闪耀在赛场上的选手，必然要有相信自我胜过相信世上一切的信心。

　　“第八名……”

　　广播里还在根据名次倒叙播报选手的姓名、班级和成绩。

　　季樱不再说话，有耐心地等待着，两个人都专心致志地听播报。

　　“第二名……1分11秒09……”

　　微风拂过他们相视的侧脸。

　　“第一名，季樱，高一（4）班，1分04秒10，打破校记录……”

　　季樱攥紧拳头，屈膝跳了起来，将拳头高高举向蔚蓝的天空。

　　纵使是意料之中的结果，盖棺论定地播报出的时候，心头的悸动也一分未少。

　　她站在四班观赛区的最前面，身后许多同学正坐在椅子上，听到广播，一个个或站起身，或探着脑袋祝贺着她。

　　“请以上选手到颁奖区领奖。”

　　季樱拿回了一块印着校徽和名次的金色牌子，不能叫金牌，因为拿在手里时塑料感很明显，轻飘飘的。她把玩了一会儿，拿给许海越看，等到后者的新鲜感也褪了之后，就放进了书包里。

　　就这样，她拿到了高中时代第一个冠军。

　　广播就在这时候响起新的通知：“请女子800米运动员现在到检录处检录。”

　　季樱放下书包：“我去检录了。”

　　许海越：“注意安全，不要受伤。”

　　大幅刷新PB的400米跑完后，他对季樱的下一场比赛，仅有这一个期望。

　　.

　　女子800米和男生的1500米比赛一样，是参赛人数最多的项目。校运会的安排是一枪跑完，没有道次限制，刚出发就可以并道。预备时，狭长的起跑弧线前面挤了两排的人。加上长跑项目又不会从一开始就猛冲，刚出发的那几秒，选手们密密麻麻地挤着，胳膊和胳膊都打在一起，还有一不小心被旁人绊到导致踉跄的。

　　季樱只好从起跑就加速向前并道，稳稳地跑在第一的位置。

　　跑800米的时候她没穿钉鞋，只穿了普通跑鞋，刚刚400米PB带来的体力消耗，不是这样短的时间内就能恢复的。她不指望这场比赛跑出成绩记录，跑鞋就已足够应付。

　　但许海越很清楚，她如今的身体素质已不是普通学生可以相比，在诸多不利因素影响下的800米比赛，季樱也完全能拿下第一名。

　　如果说400米的胜负主要取决于个人能力，每个选手都在专属的跑道上孤身前行；那800米就是兼具了身体素质与战术的磨练。正式比赛中，800米只有第一条弯道是分道跑，一出弯道就是并道线，这时候，所有道次的选手都会集中到前两条跑道内，形成奔跑的集团。

　　许多选手都会采用紧跟在领跑者身后奔跑的战术，因为领跑者需要克服最大的空气阻力，也就是在前面“破风”，跟跑能节省一定体能消耗，从而在后程跑出更有力的冲刺。

　　所以800米的领跑者会面对很强的体能与心态挑战，除非在小组中实力超群，才能放心大胆地领跑。

　　但领跑者的好处，就是能以一己之力掌握整场比赛的节奏，就像季樱正在做的那样。

　　场上奔跑的队伍，几乎是在开跑后的瞬息之间就拉长了。

　　季樱一马当先，身后三四个选手曾试图跟上她的速度，但发觉体能吃不消，和季樱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形成一个稳定的集团。

　　再往后，还有第二集团、第三集团……以及用比较闲适的速度慢跑着的同学。

　　女子400米第二组的比赛刚结束不久，在800米决赛中，就再度出现一位选手遥遥领先的状况。场内外不乏欢呼鼓劲与惊异的目光，有人记住了季樱的穿着，认出她就是刚刚广播里打破校记录的同学。

　　许海越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围上来许多人，大家都对这场比赛好奇起来，于是起身来到场边观看。他还听到他们边看边疑惑地问：

　　“怎么这么厉害？”

　　“我们学校有这么强的学生吗？”

　　“这配速，不得两分多钟啊？”

　　“能不能再破个纪录看看！”

　　“……”

　　许海越攥紧了手里的秒表，他说不上心底怎么会有如此兴奋的情绪，整颗心脏欢乐而活泼地跳着，就像他的珍宝终于在世人面前亮相，不论再多赞美都是不够的，这些话语只会像兴奋剂一样注入他激动得已经无法运转的大脑。她当然很强，因为整个隆冬腊月里她每天晨训晚训的时候，就连太阳都坠入了山底，而她却没有一天停下脚步。

　　终有一日，所有人都会看到她奔跑在光辉璀璨的田径场上，就像那个夜晚，他在路灯下注视着她从自己身边飞掠而去时，所想的那样。

　　季樱已经来到最后一个弯道，她还在提高步频，即使许海越对她这个项目没有成绩上的要求，但站在赛场的时候，她就会忘掉所有不利因素，全力以赴地冲刺。

　　身边是各种同班同学或陌生同学的欢呼叫好声，人们都乐于在体育赛事中见证一个好成绩的诞生。

　　许海越在比赛开始时，用秒表计了时间，季樱撞线的那一刻，他也按下结束计时的按键，看到成绩的时候，他的心情忽然沸腾起来，攥着秒表的手甚至轻轻发颤。

　　“哎，兄弟，你计时间了？多少多少？”身边有陌生人挤了挤许海越，大概是看见他手里那块漆黑的秒表。又有几个人好奇地扭头看过来。

　　许海越的手紧了紧，将秒表牢牢攥住：“2分36秒。”

　　心头涌起的惊涛骇浪一时间难以平息，这个成绩在他看来，甚至比先前刚刚PB的400米还要惊艳，因为这是她在“背对背”参赛的情况下跑下来的。

　　身边一阵哗然：“两分半？这是八百米？”

　　“比我跑得快……”

　　“咱班最快的女生才2分50多吧？”

　　季樱此刻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一边望向观众席许海越所在的方向，远远朝他招了招手。她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少，因为对这个项目的成绩没那么纠结，她心里更多的是一种轻松感，运动会剩下的时间，她终于可以作为一个普通的看比赛的观众了。

　　但她刚回到座位，就被一群热心同学团团围住，飞快地得知了自己的成绩。

　　“你计的？”她抬头看向许海越。

　　许海越点点头，来到她身边坐下，季樱的比赛都结束了，他也没必要继续站在围栏前面，找最好的视野看比赛。

　　“急着知道成绩，就计了下时间。”许海越说，“等复核吧，应该差不多的。”

　　800米参赛选手众多，统计成绩和名次花了一定时间，但季樱仍不出意料地再破校记录夺冠。她拿着两个金灿灿的牌子走过老高身旁时，后者十分惊奇地招呼她：“可以啊，拿了两个金牌！”

　　季樱得意地拍拍胸脯：“还破了两个记录！”

　　老高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像铜铃：“哟，我带了十几二十年的学生了，还是第一次碰到自己班上有跑得这么快的，回去我要好好和他们炫耀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