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活寡三年，她掀桌了》胡小满

45、第 45 章

　　场面一时寂静得可怕。
　　不用看，万山雪也能想象到父亲和继母此刻是何等的难堪愤怒。
　　她下了车子，见兰芬面上虽仍是平静如常，扶着窗边的手指关节可都发了白。万有善半垂着头，沮丧至极。
　　她款款说道：“事已至此，父亲母亲不必过于焦灼烦忧。舅舅舅母正在气头上，心结非一日可解，一时难以转圜，亦是人之常情。”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被退回的礼物，“今日他们既然肯收下女儿送的香膏，哪怕只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总归是留了个口子，也说明心里并非真的打算与我们万家恩断义绝。”
　　见兰芬仍是不住叹气，她咽下心头不适，挽住她的手臂故作轻松道：“母亲如此愁眉不展，是为舅舅舅母态度强硬，还是想着我已经嫁为人妇，代表不了万家？”
　　几句话说得兰芬没好气笑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得这样贫嘴。我只是难过，从来没想到，分明是一家子骨肉，你大舅舅划分得这样清楚……”
　　万山雪忙道：“这可是母亲自寻烦恼了。舅舅只是不好意思对我们做晚辈的撒气，换个比方，就如我在婆母跟前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似在您面前这般放诞无礼。亲疏远近，母亲还看不明白么？我往后常来走动走动，寻机开解劝慰。待舅舅舅母怒气稍稍平息，心防松动些，母亲再带着妹妹，备上十二分的诚意，亲自前来道歉也不晚。舅母同母亲一样，心软慈善，那时必然就好了。眼下，还需耐些性子。”
　　万有善闻言，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连点头：“雪儿说得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急不得啊！”
　　万山雪静静地看着父亲，从她一丝一缕盘剥真相时，父亲在她心里的形象就一点点矮下去了。
　　兰芬的所作所为，父亲究竟是全然被蒙在鼓里，还是知道蛛丝马迹，却觉得无所谓。
　　个中意味，经不起深想。
　　兰芬叹气说道：“只得如此，好孩子，辛苦你了。”
　　万山雪目送他们走远，轻声吩咐车夫调转方向，再次朝着兰府驶去。
　　踏入熟悉的庭院，绕过影壁，万山雪心中百感交集，步履也格外沉重。院子里的花草因霜凋零，蔫头耷脑，与上次来的满园生机截然相反。泪水便再难禁，汪了满眶。
　　兰中正与黄夫人坐在花厅的正座上，两人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郁疲惫，黄夫人的眼圈更是红肿得厉害，不知背着人哭了多少场。
　　“舅舅，舅母。”万山雪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外甥女今日前来，是代万家，代我那行事荒唐的妹妹，来向二老向雁歌妹妹请罪的。我对不住你们，对不住雁歌妹妹……”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化作深深的愧疚，她再说不下去。
　　黄夫人起身快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揽住，哭着说道：“傻孩子，快起来，快起来！这如何能怪到你头上？是那起黑了心肝、没了廉耻的人作的孽，与你何干……”
　　两人抱头痛哭。
　　兰中正坐在那里，重重地、一声接一声地叹气，仿佛要将满腔的愤懑与失望都吐出来。
　　直到哭声渐止，他才摆了摆手，疲惫说道：“罢了，罢了……不说了。雁歌这两日好些了，待会儿过来撞见，又要难过。”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命人从房里取出一封书信递向万山雪：“前两日收到江姑娘辗转送来的信，是给你的。江家那丫头心思缜密，想来是怕直接寄去崔府或是万府，于你两不便，寄到了我这里。”
　　江心澜的信！
　　古朴的信封如同阴霾天空中骤然透出的一缕金色阳光，迸发出了明亮而温暖的光彩。
　　她向舅舅舅母告了声罪，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火漆封口。江心澜的字迹如本人一样，飞舞张扬，充满了生命力。
　　她如同快乐的小雀儿，向好友描述着沿途风景。给她讲一路向北，那凛冽干燥、吹得人脸颊生疼的劲风，给她描绘每个夜里，清澈高远的夜空中，一道铺开的璀璨明亮的星河，给她描绘遇见的美食与奇人异事……
　　她也惦记着万山雪的惦记，笔锋一转，说黎将军对万山毓格外严厉，却也格外关照。不仅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武艺，闲暇时还会与他讲解兵书战策。
　　她说万山毓十分用心，进步神速，武艺精进不少，人也比在京城时黑瘦结实了许多，有两次累到极致悄悄抹眼泪，被她撞见了，想尽法子求她不要说出去，不愿丢了男子汉的风度。
　　万山雪看着看着，眼底也渐渐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汽。
　　弟弟安好，正在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母亲与乳母若是地下有知，亦会觉得欣慰吧。
　　她见舅舅舅母都一脸期待地看着她，便含笑将信纸递给舅母，黄夫人仔仔细细看完之后拭泪说道：“如此甚好，甚好。幸好你与这位江姑娘感情深厚，毓儿在那边的情况，咱们也好早点得信儿。”
　　万山雪说道：“还是因为舅舅舅母说情，不然毓儿万万进不了黎将军的队伍里。”
　　黄夫人诧异地看着兰中正道：“你去黎家说情了？”
　　兰中正亦是一头雾水：“不是你跟孙夫人说的情？”
　　“雪儿说要历练毓儿一番，我便不曾提及。倒是黎家老太太大寿那一日，孙夫人主动与我问起毓儿有意参军之事，我说只听外甥女提过一嘴，还不闻其详。”
　　三人对了半天的账，都不曾说过，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江心澜暗中出了大力，于是愈发感念起她的好来。
　　万山雪将信纸仔细按原折痕折好，贴身收藏在口袋中，起身说道：“我去看看妹妹。”
　　越靠近兰雁歌的屋子，空气中的药味便越浓重。
　　她的贴身丫鬟红着眼睛守在门外，见到万山雪，如同见了救星，连忙打起帘子。
　　兰雁歌如往常一样妆容齐整坐在窗边，边上堆着高高一摞子书，正拿着绷子绣一簇兰花。
　　几日不见，她原本圆润饱满的脸颊竟瘦削得露出了尖尖的下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曾经灵动含笑的杏眼，此刻空洞而茫然，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她看到万山雪进来，嘴唇翕动了一下，努力想扯出往常那样明媚的笑容来迎接表姐，但那弧度尚未成型，便已耷拉下来，显得比哭泣还要令人心酸。
　　“姐姐……”她低低地唤了一声，积蓄了多日的委屈伤心便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
　　万山雪快步上前，将她紧紧搂入怀中。这个心碎的姑娘，似乎再也支撑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哭出来一般。
　　一旁的丫鬟将帕子递给万山雪，流着眼泪说道：“哭出来就好了。”
　　万山雪轻轻地抚摸着表妹因哭泣而剧烈颤抖的脊背，任由她将所有的痛苦委屈都发泄出来。温热的泪水很快浸湿了她肩头的衣衫，带来一片冰凉的湿意。
　　哭了不知多久，兰雁歌的哭声才渐渐转为断断续续的抽噎，她胡乱擦了擦满脸的泪痕，声音沙哑得厉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姐姐别担心，我没事了。真的……哭过一场就好了。”
　　万山雪心疼得无以复加，不知道说什么好。
　　兰雁歌用力吸了吸鼻子，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轻声说道：“哥哥去得早，爹娘就我这么一个孩子了。我若是一直这样要死要活地消沉下去，岂不是在他们的心伤上又撒了一把盐？”
　　万山雪思忖片刻，拿出怀中那封尚带着体温的信，递给她看：“江姑娘写来的信，你看看。”
　　兰雁歌接过来读完，又忍不住看了一遍，叹道：“真是个奇女子。咱们都困于闺阁方寸之间，她却能抛下京城的安逸，远赴万里之外，去见识我们想都不敢想的广阔天地，去过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真使我羡慕。可我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万山雪握住兰雁歌冰凉的手，目光恳切：“若是人人都如江姑娘一般生活，又成了另一个极端的盲从。我想说的是，人生并非只有后宅这四方院子，也并非只有相夫教子这一条路可走。你若愿意，也可以试着去找些真正喜欢的事情来做。无论是静下心来多读些书，还是拿起画笔，甚至去做些你想做却一直不敢尝试的事情，都好。总要让自己活得充实些，快活些。或许等我们走出一条路时，这些恩恩怨怨都不再如今日这般让我们痛断肝肠。”
　　姐妹二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直到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房间地面投下长长的、昏黄的光影，暮色深处，兰雁歌沉沉地睡去了，万山雪才细心为她掖好被角，起身出去。
　　黄夫人在外面站着，看样子已经立了很久，见她出来轻声说道：“快跟我去吃些东西，饿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