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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揍敌客家的虚度日常(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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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特·揍敌客的嫉妒是悄然生长的,像一株在暗处攀爬的藤蔓,起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它开始于一些细小的瞬间,某次训练结束后,他看到伊尔迷和缇尔妲并肩走过长廊,两人之间那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其他人隔绝在外。又或是家族会议时,缇尔妲在陈述某个任务方案时会自然而然地看向伊尔迷,等待他补充那些她认为不重要但必要的细节。
还有那些时间,大量的不成比例的时间。
自从缇尔妲开始正式教导他以来,柯特每天都能得到姐姐固定两小时的指导时间。缇尔妲很认真,很专注,从不出错,除非有紧急任务否则从不迟到早退。柯特应该满足。家族里多少人连和缇尔妲说句话都战战兢兢,他却能独占她每日两小时的注意力。
但他就是忍不住去看,去看那些缇尔妲和伊尔迷待在一起的没有固定时限的时光。
比如现在。训练时间明明已经结束,缇尔妲却没有离开,而是继续和伊尔迷讨论着什么。两人站得很近,近到柯特能看见伊尔迷说话时缇尔妲微微偏头的角度,那种专注,和教导他时不太一样。教导他时,缇尔妲的眼睛是清澈的镜子,反射着他小心翼翼的渴望。而此刻,那面镜子里映着伊尔迷,映出某种柯特看不懂的更深的东西。
他只是柯特,是那个需要被指导需要被鼓励需要被确认的弟弟。他进步了,缇尔妲会说有进步。他失败了,缇尔妲会说再来一次。但那两小时之外,他就只是柯特,是家族里最小的孩子,是父亲希望平安长大的儿子,不是……不是伊尔迷。
嫉妒在某个下午达到了临界点。
那天,柯特完成了一次特别出色的训练,至少对他自己而言是出色的。他成功地将念气凝聚成稳定的丝状,维持了整整十秒,虽然离缇尔妲那种成千上万根同时存在的境界还差得远,但已经是他的突破了。
他兴奋地看向缇尔妲,期待看到一点更多的东西。不是有进步,而是做得很好,甚至是我很高兴。
缇尔妲确实点了点头,说:“很好,维持时间比上次延长了3.7秒。”
然后她的通讯器响了,是伊尔迷。
缇尔妲接通,听了三秒,说:“我马上来,柯特,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记得练习。”
然后她转身离开了训练场,步伐比平时快了一些。
柯特站在原地,手里还残留着念气消散后的微热,心却一点点冷下去。
他看着缇尔妲远去的背影,看着那银发在走廊尽头拐角处一闪而逝,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里。
为什么?
为什么伊尔迷的一个通讯,就能让姐姐立刻离开?
为什么他再怎么努力,也只能得到精准到小数点后的评价,而伊尔迷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占据姐姐那么多的时间和注意力?
这不公平。
这个念头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在柯特脑海中时,他吓了一跳。揍敌客家不讲公平,只讲强弱,只讲价值。他知道这一点,但知道和感受是两回事。
他感受着胸腔里那股酸涩的滚烫的情绪,感受着手指无意识的收紧,感受着喉咙里想要喊叫却发不出声音的堵塞感。
嫉妒。这就是嫉妒。
柯特选择了一个他认为合适的时机。晚餐后,伊尔迷独自在书房处理文件的时候。这个时间点很好,没有其他人,环境安静,伊尔迷通常在这个时段比较,不,伊尔迷任何时候都很难接近,但至少这个时间他没有明确拒绝谈话的理由。
柯特站在书房门口,深吸了三口气,才抬手敲门。
“进。”伊尔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平稳无波。
柯特推门进去。冰冷的光晕笼着伊尔迷和他面前摊开的文件。他抬起头,黑色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中像两潭深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有事?”伊尔迷问,手中的笔没有停。
柯特关上门,走到茶桌对面。他没有坐下,只是站着,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
“大哥,”他开口,声音比预想的要稳一些,“我想问一个问题。”
伊尔迷的笔停了一瞬,然后继续书写:“问。”
柯特咽了口唾沫。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盘旋了好几天,每个字都像滚烫的石头,现在他要亲手把它们掏出来。
“为什么……”他顿了顿,重新组织语言,“为什么你能占据姐姐那么多时间和注意力?”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这听起来太像小孩子抢糖吃。但他忍不下去了。
笔停了。
伊尔迷抬起头,这次是真的停下了。他把笔放在文件上,身体向后靠进椅背,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放松。但柯特知道那只是表象,伊尔迷真正的状态从不在肢体语言上显露。
“你想知道为什么?”伊尔迷问,语气里听不出是好奇还是别的什么。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柯特的耳朵里:
“因为我可以为她去死。”
柯特愣住了。
“不是说说而已,”伊尔迷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晚餐菜单,“是真的去死。已经试过一次了,虽然没死成。”
他顿了顿,看着柯特逐渐睁大的眼睛,又补了一句:“我不建议你这么做。”
柯特的脑子一片空白,他试图理解这句话。为姐姐去死?已经试过了?没死成?每个词他都懂,连在一起却像天书。
他设想过很多回答。因为我是长子,因为我更擅长某些领域,因为我们合作更久……他甚至隐隐期待伊尔迷会给出一个冷酷的让他认清自身定位的回答。但唯独没想过这个。
为她……去死?
这算什么理由?
柯特喉咙发干。他知道伊尔迷没说谎。揍敌客家的人对死的阈值很高,但可以为你死和在执行任务中承担死亡风险是两回事。前者意味着一种彻底放弃逻辑和自保本能的……他找不到词形容。
“为什么……”柯特的声音干涩,“为什么能做到?”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能支撑起为她去死这种离谱的宣言?利益?承诺?还是别的什么他无法理解的东西?
这次,伊尔迷没有立刻回答。
为什么?
伊尔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某种肌肉的轻微抽搐。
他能怎么说?说因为他是个控制狂,脑子有坑,忍不了一点平凡正常的姐弟相处?说因为他受不了那种被缇尔妲无意识操控的感觉,宁可去掏她的心脏也不愿意当个乖巧的弟弟?说因为他早就看清楚了,自己绝对绝对绝对有问题?
这些话说出来,柯特大概会以为他在发癫。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确实在发癫。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锚点歪得离谱,自己的执念深得足以挖掘到地狱,自己和缇尔妲之间那摊子烂账,早就超越了正常人类,甚至正常揍敌客能理解的范畴。解释?怎么解释?解释就是他有病,病得不轻,而且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他看着柯特那张尚且稚嫩混合着敬畏、嫉妒、困惑和一点点不甘的脸,忽然觉得有点黑色幽默。瞧瞧,多么正常的揍敌客弟弟的反应。会嫉妒,会不甘,会想要争取关注,会问出为什么这种带着人情味的问题。
多正常啊。
“有些事,”伊尔迷最终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板无波,“不需要理由,你不用理解。你只需要知道,这是我付出的代价,所以我得到相应的回报。很公平。”
公平。
这个词从伊尔迷嘴里说出来,有种诡异的黑色幽默感。但柯特听懂了,伊尔迷用某种极端的东西,换来了缇尔妲特殊的注意力。那种东西柯特付不起。
“对了,”伊尔迷重新拿起笔,看着柯特,漆黑的双眼倒映出柯特不知所措的面容,“你嫉妒的样子,比之前畏畏缩缩的模样顺眼多了。”
柯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他确实付不起伊尔迷付过的东西。他也没那个发癫的魄力,忍不了平凡正常的姐弟相处?他还挺喜欢现在这样的,每天两小时固定指导,姐姐偶尔揉揉他的头,这已经很好了。
只是偶尔,只是偶尔会想要更多。
柯特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有点老成,不像个孩子。但揍敌客家的孩子本来就不像孩子。
柯特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反手关上。房间里很暗,他没开灯,只是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枯枯戮山永恒的阴云。
他想起缇尔妲说过的话——我认为值得,就是值得。
姐姐是这样。她不在乎世界怎么看她,不在乎旁人怎么想,她只需要自己觉得对就行。因为她够强,强到可以让世界按她的规则运转。
伊尔迷也是。他不在乎正常不正常,不在乎发癫不发癫,他只在乎自己能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就去赌命,就这么简单。
那自己呢?
柯特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一张继承了基裘母亲的精致的脸,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眼睛,表面上看起来就是个被娇生惯养的孩子。如果扔到外面的世界,大概会被认为是哪个中产家庭的小儿子,每天烦恼作业和周末能不能去游乐园。
但他不是。
他是揍敌客。
他嫉妒大哥能占据姐姐更多注意力。他想要更多。他甚至在听到为她去死时,第一反应不是太可怕了,而是原来还可以这样。
这正常吗?
柯特对着倒影笑了笑。笑容有点苦,但更多的是释然。
算了。在揍敌客家讨论正常不正常,本身就不正常。
他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一片纯粹的白。但柯特仿佛能看见那些看不见的东西。看见伊尔迷和缇尔妲之间那些没说出口的过往,看见大哥脑子里的执念,看见姐姐那种我强所以我任性的逻辑。
然后他想起伊尔迷最后那句话——你嫉妒的样子,比之前畏畏缩缩的样子顺眼多了。
柯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好吧。至少他现在顺眼了。
至于那些他付不起的东西,那些他理解不了的癫狂,那些他永远得不到的伊尔迷和缇尔妲之间特殊质地的连接——
就那样吧。
他闭上眼,决定睡一会儿。明天还有训练,姐姐还会来指导他两小时,大哥还会占用姐姐更多时间,他还会继续嫉妒,生活还会继续。
这样就行。
柯特睡着了,睡得很沉,一个梦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