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谈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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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玉秋熬着药，身旁忽然坐下个人，吓得他一激灵，蒲扇都掉了：“不要神出鬼没，吓人。”
顾南庭应声，捡起蒲扇递给他。
顾南庭出了天牢，就拿着账本去大理寺再给江鹤阙套了个通敌卖国，在大理寺众人莫名其妙或是如释重负的目光中，顾南庭回到府上。
“我想知道，先生给他治的什么病？”顾南庭没什么感情地问。
阮玉秋看向他：“他身体不好，就是这样。”
说完，阮玉秋搁下蒲扇笑了笑：“江鹤阙知道的不过是这场局的冰山一角，我知道的不比他多，这世间如今只有三个人知道，第一个就是赵羌谪，这第二个……你知道邵春意吗？”
“邵春意……”顾南庭念着这个名字看向阮玉秋。
这个名字虽然久远，却并不陌生，顾南庭说：“靖成年间所有考生考官的噩梦，曾当枪手考中过连续六次状元，他最后一次科考，是在靖成十三年。那一年的科考中，邵春意是状元，胡嵩是榜眼，裴静明是探花。”
阮玉秋笑着点头：“他十四岁科考，到二十一岁离京……”
锁千秋从檐上跳下来，面色复杂地注视着阮玉秋，阮玉秋咂咂嘴，哑口片刻，说：“行，这个不能说，那我说些别的。”
锁千秋这才翻身回到屋顶，阮玉秋摇着蒲扇低声问：“你想知道什么？”
邵春意这个名字在靖成十三年最后一次出现至今，已经过去了五十七年，顾南庭除了知道这个人科考的事情外，实在想不出别的，毕竟这个人科考连着考了六年都被评为状元，他又不入仕，实在奇怪。
顾南庭问：“这场局的目的是什么。”
阮玉秋如实说：“这我不知道。”
顾南庭看向他：“这场局会有人赢吗？”
阮玉秋摇摇头：“这我不确定。”
顾南庭疑惑了：“怎么说？”
阮玉秋面色凝重：“这场局，不单是一个局，西南王，赵羌谪，还有钟易宣……”
锁千秋又跳下来，他面色更为不善：“世子说过，不能提到这些人。”
阮玉秋不当回事，他摆摆手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我一会儿去请罪，行吧。”
“还是顾小子你好，尊老爱幼。”阮玉秋看着火，点头说。
“钟易宣？梁国三皇子，本名叫做脱灵善……秋兄你冷静，翻上翻下挺累人，一会儿我也跟世子请罪去。”顾南庭面色凝重，他看向阮玉秋，“这场局到底有多大？”
锁千秋犹犹豫豫，但没动了。阮玉秋瞥着他，凑近顾南庭低声说：“我只知道钟易轩是这个局里的重要人物，别的我就不知道了，我知道的也只是冰山一角。”
顾南庭疑惑：“是一个人布局还是……”
“一个邵春意，算计天下所有人。”阮玉秋面色发沉，“饶是我在这府里头待了十几年，也不过是知道这盘棋的存在，我甚至不知道这盘棋的目的是什么，不知道要下多少年。”
“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赵羌谪不是你的对手，这场局的目的也不是你跟他不死不休，江秉是被忽悠了。”
顾南庭看向他：“邵春意算计所有人，他隐藏在阖阳？”
“我不知道他在哪，我只知道西南王关春朝港互市后以死打乱了他的局，因为一年前，那件事也在邵春意的局中。”阮玉秋抠着脑袋说，“我只知道这么多。”
“小子，江鹤阙跟你说了什么？也说给我听听，大局的我用不着，我只想知道赵羌谪那几年经历了什么。”阮玉秋目光悲伤，“柳师姐是怎么死的？”
“这件事一直是我的心病。”阮玉秋深吸口气，“无论真相怎样，我都想知道。”
……
赵羌谪睁眼时，看到了榻边眼睛肿成核桃的阮玉秋，赵羌谪毫无感情地问：“太嚣张让人打了？”
阮玉秋沉默片刻，说：“我来请罪，我刚跟顾小子提了邵春意。”
赵羌谪一静，随后无力地叹息一声:“你这是把我往绝路上推啊。”
“我是想让你学会信任人，你安然无恙一天，就说明顾南庭一天没出卖你。”阮玉秋看着他，说，“我有分寸，他不会掌握能致你于死地的线索。”
赵羌谪嗯声：“他没问出什么然后打你了？”
阮玉秋笑着说：“嗯，你替我砍他一刀。”
赵羌谪无力道：“赊你一把秋来，你去报仇。”
阮玉秋说：“我打不过。”
“叫他让让你。”
顾南庭端药进屋，阮玉秋就起身，笑呵呵地说：“你两聊，我有急事。”
赵羌谪沉默地看他出门，并听到关门声。
顾南庭蹲在床边喂药，赵羌谪只能张嘴喝。
太安静了，屋里只有勺子磕在碗沿的声响，顾南庭喂完了最后一勺，就开始看着赵羌谪，那目光既不凶，也不柔和。
赵羌谪看向他，说：“事情过了，你想问什么就问。”
顾南庭还真问了：“我入京后是你救的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在我们无亲无故、素不相识的时候你就救过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从一开始，你就是来救我的。”
“每一次见面，都是你在救我。”
“我入京，是圣上砍向高氏的刀，我原本是要死的，是你救了我，为什么说是圣意？圣意一直都是让江鹤阙活。”
赵羌谪偏开脸，淡漠道：“我没救你，只是缺把趁手的刀。”
顾南庭坐上床沿，语气悲伤：“现在撒谎已经没有意义了，赵羌谪，为什么不告诉我？”
赵羌谪语气平静：“有什么不好？你我都已得偿所愿。”
“我要听你的心里话。”顾南庭看着赵羌谪脸上的药，面上是难掩的心疼。
赵羌谪淡漠道：“见你可怜，顺手而已。”
“用自己的命来救我，这就是顺手。”顾南庭觉得疼。
赵羌谪无言。
“撒起谎来顺溜，怎么承认就那么难？这里没有旁人。”顾南庭温和地凝视着他，“不会有别人知道。”
赵羌谪偏开眼，顾南庭看着他敷着白色药膏的眉间：“说好的江鹤阙他们死了你就告诉我真相，你就是这样坦诚的？”
许久安静，顾南庭落寞地开口：“你不仅是个骗子，还是无赖。”
“是我要救你。”赵羌谪无力地闭上眼，“从一开始，圣意就向着江氏，你应该死在入京的那个晚上，由踽北的愤怒跟四十万条人命，让高氏不得翻身。”
顾南庭轻声问：“你为什么救我？”
赵羌谪望着黑色垂幔，恍惚间，赵羌谪想到那年，赵晋嘉也曾这般垂眸看着他，问：“为什么选他？”
那是一日，赵羌谪刚从皇宫出来，正值秋末，大道两侧的银杏叶落了遍地，夕阳之下，满目金黄，赵羌谪木偶般走在这条走过无数遍的路上，重复着以往做过无数遍的事情——回府。
可这一日，他的余光中闯入了一个人。
随他而来的，还有一缕光，那是不属于阖阳的干净与自由，赵羌谪朝他看去，目光却一动没动。
夕阳的光被高墙割断，笔直地蔓延出去，将两人隔开。
那日，在顾南庭父子走后，赵晋嘉问赵羌谪：“知道他是谁吗？为什么救他。”
赵羌谪在赵晋嘉的目光中低着头沉默了很久很久，赵晋嘉就这么看着他，赵羌谪受着赵晋嘉的目光，在某一刻抬起头，轻声说：“我想他自由。”
“为什么？”
“因为他拥有我无法拥有的命。”赵羌谪这样回答赵晋嘉。
“因为你拥有我无法拥有的命。”赵羌谪这样回答顾南庭。
“什么……？”跟赵晋嘉一样，顾南庭露出不解。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注定无法拥有的东西。我从出生，就在天下人的注视中，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人笔下，在青史中。”赵羌谪痛得蹙眉，浑身的伤让他一动就要出血，“这人间肮脏恶臭，我曾以为这个人间都是血腥的、肮脏的，可看见你时，我好像看到了一缕……遥远又自由的光。”
“我这辈子真中掺假，假里掺真，我走在谎言中，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但我知道这世上一定还有干净而美好的地方，就像你生长的那片天地，只那一眼，我此后就有了坚持的理由。”
“我从没见过这世间的善，凡事都是有代价的，我自记事，就在学习权术斗争，就在跟人尔虞我诈。”赵羌谪的声音无力又疲惫，“先生教我谋略，教我撒谎与伪装，阿爷教我习武，老师教我诗书礼乐。”
“先生说，要在这阖阳活着，就必须泯灭人性、良知，要比所有人都狠。”
赵羌谪不顾疼痛地侧首去看顾南庭，他说：“我问阿爷，我为什么会经历这些，阿爷说，因为这是我的命，我姓赵，生来就必须扛得起西南百万大军，必须拿得起那把刀，必须撑得起天下百姓。”
“其他的想必你都能猜到。”赵羌谪的脸做不出表情，“你一直在被我救你的理由误导。”
顾南庭轻声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你看过我。”
赵羌谪垂眸，半晌才开口：“六岁，眼睛没看你，可我看到你了。”
顾南庭问：“你喜欢我？”
赵羌谪眸光落下去，他想了很久，犹豫着说：“我不喜欢你，我只是记得你。”
顾南庭望着他，问：“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赵羌谪静了静，回答：“不知道，但我见过的所谓情爱，到头来不过就那么回事，没什么意思。”
“西南王与西南王妃感情和睦是天下闻名的一段佳话。”顾南庭用手肘撑着床边，说，“这话不像是你能说出来的。”
“阿爷死了，阿娘日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就算再喜欢，两个人也总有一个要先死。”赵羌谪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在潦城时，我见过很多抛妻弃子、相看两厌、喜新厌旧，嘴上甜言蜜语动辄山盟海誓白头偕老，转头就左拥右抱。”
“你没见过……生死相随吗？”顾南庭问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