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风停在哪里

9、第 9 章

　　已经下午三点多，谷雨还没下班，他用中药纸仔细包好最后一副中药，把药剂单拿到收银台买单。
　　收银台一边站着位等买单的客人，大概六十来岁，双手搭在收银台上，脖子微微往前伸，口水都要喷到她脸上：“小姑娘，你加我微信，我把他推给你，这小伙子人长得帅，家里拆迁分了好几套房，现在条件这么好又年轻的男孩儿难找，你俩先认识认识。”
　　“……”
　　这阿姨急得好像那男生跟要卖不出去的烂白菜一样。
　　谷雨无奈地笑，说半个多小时了，真不嫌累。
　　“不用了阿姨，我现在也没想找男朋友。”
　　那阿姨提高嗓门：“你都二十三了，我像你这么大孩子都会到处跑了，认识一下嘛，又不是立刻结婚，就当交个朋友。处个三四年，二十八九岁结婚，三十岁生孩子，刚刚好，女孩子过了三十五就是高龄产妇了，生孩子危险。”
　　谷雨盯着屏幕对数据，一边为难：“真不用了阿姨，我不喜欢相亲，我喜欢自己认识的，我觉得相亲也不太靠谱。”
　　真像那阿姨说得那么好，早就内部消化完了，还能轮得着她相亲？那男生肯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缺点。
　　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准占一个…..
　　谷雨可是见识过这些阿姨说瞎话的能力，还没毕业那会儿，邻居就有人介绍对象给她，说那男孩子市里几套房，自建房也有五层，长得高高帅帅，无不良嗜好，说得特完美，她那时候忙着找实习，没空见。
　　得亏是没空见，没过半年，听说那男孩子赌博把家里的房子都赔光了，欠了巨额网贷跳楼自杀了……
　　如果是长得不好看，个不高这些可以算是审美差异，能理解，可是黄赌毒这是纯火坑了，这也能隐瞒…….
　　她来这里没几个月，好几个人来给她介绍对象了。
　　她长得不算很惊艳，但是长相周正，身材也是板板正正的，又白净，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语，很招这些年纪大的阿姨们的喜欢。
　　从小别人对她的印象就是，稳重，规矩，文静，斯文。
　　用她舍友的话来说就是没有攻击性，好拿捏。
　　追她的男生也说喜欢她是因为她乖，听话，脾气好，是个过日子的人。
　　谷雨讨厌这些词，她不喜欢自己像商品一样被挑来挑去。
　　她觉得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是喜欢这个人本来的样子，不管好的坏的，是打心底里觉得，和她一起开心，而不是权衡利弊，挑挑拣拣后的选择。
　　送走了客人，她打开后台，看着自己的业绩比上个月高了不少，月底刚好能完成目标，申请晋升星级考试。
　　考试过了就能转正，转正后加五百底薪，还能拿提成，加上餐补，一个月扣掉杂七杂八，到手能有四千多，那样她就能有存款啦，想着心里美的不得了。
　　最近城管查的严不让发传单，她数完钱办好交接就下班了，她把白大褂脱了放进柜子里，一边想‘别人有再多那的都是别人的，赚到她手里的工资才是自己的。’
　　走出门外面是艳阳天，天空碧蓝无云，谷雨心情很好，走到对面去买个冰淇淋。
　　她过了马路，马路两边种着松树，离近能闻到一股松油的味道，她走到一半看到路边有个男孩子在发传单，她本能地想躲开走，想了想她还是伸手接了。
　　那边的男孩子见她收了传单，打开话匣子：“姐，你去看一下，二楼新开的美容院。”
　　她从来不去美容院，也没钱去，她一边往前走，一边说：“不用”
　　那男孩子连忙拉住她，说：“姐，帮个忙行吗，不用做项目，就去签个到。”
　　谷雨没停下来，一边走一边说：“不好意思，我没时间，我还要去兼职。”
　　男孩子又说：“签个字就行，我就是旁边那个大学的，我现在大三在这里工作，这里不签够五十个人不让我下班，我现在还差十几个。”
　　“你是旁边那个医科大的？”
　　那男孩点头，“你知道？”
　　谷雨又说：“我也是那里毕业的。”
　　男孩笑：“学姐啊，你什么专业？”
　　谷雨：“药学。”
　　“我学影像的。”
　　谷雨看他一眼，问：“你影像的找这个实习？”
　　他一脸真诚，“不是，医院实习没有工资，我家里条件不好，我父母都生病了，还有个妹妹在上学，发传单赚点生活费。”
　　谷雨点头。
　　他一副哀求的表情：“学姐，能帮我签个到吗？就去写个名字和手机号就行，保证不耽误你兼职的时间，我早点下班回去还要准备考试，我现在午饭都没吃，发完了我也能去吃个饭。”
　　谷雨看着他也不像骗子，想了一下：“就签个名和手机号就行？”
　　那男孩拼命点头。
　　她同意了，想着大不了就是多几个骚扰电话。
　　跟着他从一楼那个很窄的楼梯走上二楼，走一半忽然听到有人叫她，她停下脚步，弯腰朝楼梯下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那个楼梯是真的很窄，只有一人宽，铺着红色的地毯，又高又陡，踩起来还咯吱咯吱响，好像以前那种不正规的发廊，谷雨心里有点怕，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去。
　　上了二楼，她看到旁边坐着两个中年女人，脸画得煞白，嘴唇涂得像喝了血一样，香水味十里地以外都能闻到。
　　她走上前，在吧台那里签了个字，转身打算走。
　　那个女人叫住她，问：“你想做什么项目？”
　　谷雨：“？”
　　她愣了一下，说：“我不做项目。”
　　“小姑娘，你这个法令纹得赶紧处理。”涂着鲜红指甲的女人凑近。
　　谷雨后退半步，“我不需要。“
　　“哎呀，别害羞”，另一个女人翻开价目表，“女孩子要对自己好一点，这个脸都是要早早保养的，你皮肤这么好，五官立体一点更漂亮。”
　　谷雨瞥见价目表上「进口玻尿酸2998」的字样，突然想起药店里的枸杞。
　　一包只要18块，还能泡一个月。
　　这是她月薪两千八可以看的？她经常觉得自己的工资跟这世界的物价简直不是一个货币渠道的。
　　什么都膨胀，唯独工资不膨胀……
　　谷雨想走，又说：“我不用做。”
　　她们坚持不懈：“把你的咬肌打个肉毒素吧，你这个咬肌这么大，打了效果很好，现在活动进口肉毒素买一送一”
　　“苹果肌也可以填个玻尿酸，泪沟就被撑起来了，有泪沟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十岁，以后老公都嫌弃你。”
　　简直被她们说得一无是处…….
　　这种地方就是苍蝇进来都得打几只玻尿酸出去。
　　谷雨瞅着瞪她们一眼，骂了句：“……神经啊。”她转身就想走。
　　刚转过身，看见宋书言从楼梯走过来。
　　谷雨没想到他也会来这种地方，问：“你也来签字啊。”
　　宋书言气冲冲走过来，眼神严厉地上下打量她一番，低声说道：“签你个头啊。”
　　他说完回过头，看着吧台里那两个女人，皱了一下眉头，满脸的嫌弃：“我要是整成你们几个这样，我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
　　房间里瞬间鸦雀无声。
　　那几个女人反应过来，气死了，问：“你他妈谁啊，会不会说话？”
　　宋书言抬起脸，轻蔑地笑了一下，指着她说：“我就这么说话，她还是一个小女孩，你们这么说她，有没有一点职业道德？你怎么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就你们那个吓人样挂门上都可以辟邪了。”
　　那几个气得女人哇哇叫，指着他一边骂一边推搡他。
　　宋书言不耐烦地把她们推开，气不过，抬手把一边的茶几掀了。
　　那几个女人打电话要把楼下的男生叫上来。
　　谷雨见她们要摇人上来，怕打不过，急忙走上前大声说：“你叫谁都没用，是你们骗我上来的，你们做的什么下三滥的生意你们自己清楚，敢动我们一下，我立马报警说你们诈骗！！”
　　她真庆幸自己药店干久了，见的人多了吹起牛来声音都不抖了。
　　谷雨说完立马抓着宋书言的胳膊就往下跑，一边低声说，“再不走一会打不过！”宋书言怔了一下，没吭声，任她拉着。
　　到了楼下，谷雨松开手，看到那个发传单的男孩在街道对面，一点没要过来的意思。
　　宋书言把两只手插在口袋里，看她一眼，问，：“他们有没有打你啊？有没有喝她们的东西？”
　　谷雨把掉在胳膊上的帆布包背到肩膀上，说：“没有啊。”
　　宋书言黑着脸，表情严肃，又说：“你认识他吗，就跟他们进去，也不怕把你迷晕，拐卖到那些贫困山区，你到时候叫天天不灵。”
　　谷雨解释说：“那个发传单的说让我帮他签个字就行……”
　　宋书言恨铁不成钢，“他说什么你都信，你怎么那么好骗，把你卖了你还帮他数钱。”
　　“我没有那么蠢。”她抿着嘴，侧过头哼了一声没说话。
　　宋书言又说，“你哼什么哼，就知道跟我哼。”
　　谷雨：“……”
　　他顿了顿又说：“你在外面这样好脾气，以后会很容易被欺负的。”
　　谷雨没吭声，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眼眶一热，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掉出来，掉在她脸上，真烫。
　　她不想让他看见，忙侧过头，忍着哽咽说：“谢谢你啊，我先回去了。”
　　她背起帆布包，也不管宋书言在后面喊她，快步往前走，路上整齐的红色地砖一片模糊，眼角的眼泪怎么都抹不完。
　　宋书言以为她被自己说哭了，真是悔死了，长着嘴就学不会好好说话，整天就知道叭叭叭，叭叭叭，他真想把嘴巴给钉起来。
　　他在后面追她：“哎，谷雨……雨姐，你怎么跟踩着风火轮一样，再走一会就走天安门去了。”
　　宋书言见快走都追不上她，两三步跑过去拉住她胳膊，：“你去哪？”
　　谷雨站着不动，闷声说：“回家。”
　　宋书言又说：“我载你回去，我开车来的，刚刚路边看到你，就是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回，没想到你跟着上去了。”
　　谷雨看了一眼车说：“我走回去就行。”
　　宋书言又说：“哎，雨姐你就让我载你回去嘛，就当我给你道歉了。”
　　谷雨不理解：“你干嘛要跟我道歉？”她又说：“你别那么叫我，显得我很老。”
　　宋书言哈哈笑，拉开车门，伸手在门框挡了一下，说，“谷雨妹妹行了吧？快上来，平时只有甲方才有这个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