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隐》张青烈

5、第 5 章

　　摆摊儿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为了真正重新振兴宗门，贺隐与傅照玉下了山，走上了云游之路。
　　傅照玉身上的伤还未好全，身体得须慢慢养，贺隐也不急，按照原主师父的意愿，慢悠悠地一路解决疑难杂症。

　　从原身的回忆中可以看出，这个世界的医术实在太过落后，各种神乎其神的丹药看起来仙气飘飘，力量无穷，实则蕴含着不同程度的毒性，将对人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宗门的祖师爷发现了这个在修仙界普而存之的问题，于是创立了这个宗派。
　　他和仅有的几个徒弟们试图在古籍中寻找解决之法，然而由于修仙世界医术的落后性，尽管他们博览群书，穷尽一生都在追寻，顶多也只能在诸多断简残编中寻找到一点蛛丝马迹，根本无法构成完整的体系，发挥古法医术真正的效用。
　　也因此，本来无名无姓的小宗派，经常会受到其他修仙大宗的嘲笑。
　　众所周知，他们视这个小小的宗门为修仙界之耻。

　　他们的师尊最终当然抱憾而终，于是他们的大师兄也就是原身，变成了带领他们继续探寻这条路的人。
　　然而师尊已死，宗门的路便越来越难走，若不是还有人在接济，他们恐怕早就已经变成一群孤魂饿鬼了。

　　原主死得也冤，前几日下山采买粮食，无意中却在小货摊中发现了一本残破的古籍，他一心向医，看完古籍后觉得他们宗派的医术终于能够有所进展，于是兴冲冲回到山上，想和宗派众人们分享这个喜悦，却在上山路途中遭到了一群人的追杀。

　　那群人看他如获至宝，本以为他得到了什么绝世秘籍，结果追到半山腰杀完人之后，发现只是一本胡乱言语的医书，便又如弃敝屣般扔在了遍体鳞伤的原身身边。

　　他躺在地上缓了好久，撕下布条绑住自己脖颈上的伤口，跌跌撞撞把书抱回了宗门。
　　众人看到受伤的大师兄，手忙脚乱地帮他治疗，然而因为医术不精，最终还是让他失血身亡。

　　然后贺隐才来了。
　　这件事有些难办，对贺隐来说，也算好办，只不过树大招风，一路云游过来，解百疫救千病，虽然宗门名声鹤起，却也不免招致祸患。

　　匹夫无罪，怀壁其罪，仙门百家的围剿比想象中来得更快。
　　事实上却根本没有什么秘籍，最大的秘籍，是贺隐自己。

　　可惜这话说出去没人会信，人心从来不可直视，修仙打破了伦理纲常，站于高位者往往道貌岸然，恃强凌弱，他们听不进任何解释，心中惟利益一条，其余皆可待身定名成后，一一解消。

　　可悲他们已经救了许多人，却不得不为了活下去，又徒增许多杀孽。

　　贺隐没让宗门里的师弟师妹们沾手这些，只让傅照玉带着他们走。
　　他与那些年轻人不同，他早已见过世间百态，这颗心千疮百孔，趋于麻木，手上再沾些鲜血，他也并不在乎。

　　人入尘世，总会沾手因果。
　　他已不想改变任何世界或者任何人，只想着独善其身，但好巧不巧，这个宗门里，偏偏有他想要坚守的东西。
　　所以他只能动手，任由鲜血沾染在衣摆渐渐干涸，又染上新的血，又渐渐干涸，如此循环往复，直到背上与歪魔邪道一般被他们称之为“恶修”的罪名。

　　仙门百家不厌其烦，他手上杀人的刀也一直没停过。
　　只是贺隐怎么也没想到，傅照玉安顿好那群小孩之后，还会一个人再赶回来。

　　贺隐一面抵御着攻击，一面赤红着眼睛推他走。
　　他说，傅照玉，你的道心不要了吗？
　　若是真杀了人，对于傅照玉所走的清心道而言，那就是破了戒。

　　傅照玉只是摇了摇头，拔出青玉剑，站到了他身边。
　　他不明白这个摇头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就是在仙门百家面前破了戒，傅照玉的前路，就算是真的毁了。
　　到那时候，这个人，恐怕就真的无处可去了。

　　可他千拦万拦，也没拦住傅照玉站在他面前，替他抗了最致命的刀剑。
　　他瞳孔震动，恍惚了一瞬。
　　他想，他们最多只是萍水之交，最多一起云游过，最多算是同门之谊……

　　最多……最多算是什么呢？
　　贺隐想不清楚，也想不明白，他头一次动用这个世界以外的力量，把所有人都拦在门外，一个人背着傅照玉下山，用尽毕生所学，可是这个人的身体还是在慢慢失温，血止住了，内丹支撑起的力量却在慢慢散尽。

　　此处的医术毕竟还是和他们那里不同，贺隐，你救不了他。

　　明白这个事实，他生平第一次失了分寸。
　　他穿过来的这具身体灵力实在太弱，哪怕把所有的灵力都填进那道内丹的裂缝里，也只能像是一粒石子投入无尽深渊，永远也难以填平。

　　他想起从前这个人的身上总是温冷的，如今这具身体却像是渐渐生了一层寒霜，竟是要溃散成一个只能活百年的普通凡人了。

　　贺隐不能接受。
　　傅照玉只是短暂被赶出师门，他有多么大好的前程，倒是硬生生被这个无名无法的小宗派拖垮了。
　　跌跌撞撞的雨夜，他最后闯进破坏的神庙，一遍又一遍把自己微薄的灵力输送进去，尽管他知道，从医学上看，这是无济于事的做法，但他无法停下。

　　这样的暴雨夜持续了几天，傅照玉终于醒了。
　　所幸灵力并未完全溃散，却也倒退回原来的一半了。

　　贺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傅照玉倒是面色如常，一点伤心也看不出。

　　贺隐还是想不通。
　　他问，你为何救我？

　　傅照玉答，因为你所作所为，全然是对的。
　　他语气淡淡，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你不该死。

　　这是贺隐听到过最简单的回答，只是为了维护一个选择做对了的人，所以愿意把命搭上。
　　所以傅照玉真傻。
　　这么傻的人，他应该保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