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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六十八、札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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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潇妹妹!”
“干嘛?没见我正忙呢。”雨潇正将纸蒙在下马石上,把雕花描下来。
“次仁哥哥,我们正在研究下马石的图样呢。”晴岚抢着说。
“是啊,雨潇妹妹要把图也画在书里呢!”红绡的眼里闪着崇拜的光芒,爹爹说写书的人都是很了不起的人,雨潇妹妹一定很了不起!
“好了!”雨潇将描好的图样揭下来,小心地折好,收进小白兔背包,这才回过来头,赫然见活佛和次仁卓嘎站在身后,忙躬身行礼,“活佛好!次仁哥哥好!”虽然不将规矩放在眼里,但对宗教人士她不敢有丝毫不敬,至于那个满身珠光宝气的圣诞树,她直接无视。
“雨潇小施主好。”活佛双手合什回礼,态度沉静宽和,并未因她只是个小姑娘有丝毫怠慢。“小施主画这个图样做什么呢?”
“我要把见闻都记成札记,这个图样也是反映民俗的重要佐证呢。”雨潇从小背包里掏出札记簿。
雨潇的札记簿是她央芳宁特地做的:普通书本大小,但与这时代普遍的线装书不同,采用的现代书籍装帖方法,将纸张裁成两个书本大小,分成几札在中线装订,再合成一本,包着硬纸的绿色绸布封皮,不但新奇美观,翻阅方便,而且对内页保护更好、装订更容易,更节省纸张(线装书不是在纸张中间装订而是在一侧装订,纸的边缘部分无法利用),连孟正川见了也连连赞叹,说以后自己的书籍记事本都用这种方法装订。
活佛从她手上接过札记簿翻开,见内页写着工整秀气的小楷,还有细致精美的插图,再略略浏览内容,记述的都是所见所闻,虽然他对汉语不十分精通,只觉得读来生动自然,如在眼前,点头赞赏道,“不错啊,小小年纪字画就颇见功力,更难得的是有此巧思,难得难得。”心里更坚定了度化这个有“佛缘”的孩子的念头。
雨潇笑嘻嘻地谢过活佛的夸奖。晴岚他们也笑开了脸,仿佛被夸奖的是自己一样。
次仁卓嘎从活佛手上拿过札记簿,“咦,雨潇妹妹,你这书的样子好奇怪,嗯,很好看。师父,咱们佛寺里的佛经可不可以做成这样?”
活佛赞许地点点头,又对雨潇道,“雨潇小施主,你对奇闻异事、民风民俗如此有兴趣,何不随我到藏边一行?那儿有许多神奇的传说故事,奇异的风俗,有很多值得你记述的。”投其所好利诱来了。
“是啊!”次仁卓嘎虽然不明白活佛的意图,但他巴不得和雨潇在一起不要分开,急忙帮腔,“这个破石头的图样算什么,我们那儿的唐卡、寺庙里的酥油花比这好看一万倍,雨潇妹妹,你到我家作客吧。我一定用最好的酥油茶、最香的烤羊肉,最热情的锅庄舞、最好听的歌来招待你!”
雨潇怦然心动,是啊,西藏,那块神秘的土地,一直是她向往的净土。可惜因为肖雨身体不好,一直无法到西藏。那么,现在她有机会一圆肖雨未能实现的梦想,一睹那块有着神山圣湖的美丽土地,她能错过吗?
活佛加紧游说,“你想看看的巍峨的佛寺、庄严佛像吗?想看看寺前的转经桶、在风中飘拂的彩色经幡吗?还有祈福的油灯,磕长头的朝圣者,这些都是中土没有的,你想不想看一看?”
“雨潇妹妹,来我家作客吧,我带你看还有高高的雪山,美丽的圣湖,带着我家的獒犬,骑着暴风在草原上游荡,到山林里猎羚羊,在小河边还可以拣到漂亮的绿松石,雨潇妹妹,你一定要来!”次仁卓嘎拉着雨潇的手,殷切地望着她。
几小都被他的描述说得一脸神往,眼巴巴地瞅着雨潇,似乎只要她点个关,他们就能骑上牦牛,吃着香喷喷的烤羊肉,在草原上追羚羊,在树林里找琥珀,她真的很想去耶!可是爹娘会答应吗?答案可想而知。
活佛看出她的犹豫,也知道这事不是她一个孩子能决定的,微微一笑,转换个话题,“雨潇小施主,可愿到我静室一坐?我给你讲讲西藏的掌故,你可以记在札记本里。”
是呀!眼下虽然不能到西藏,但可以听活佛讲讲古老的神话传说、英雄史诗嘛。雨潇忙拉住他的衣袖,小脑袋使劲点,“好啊,好啊,活佛为我讲讲神山圣湖的故事吧。”
杨云依在房内收拾好东西,出来时大门口却不见了几个小家伙,寻到活佛歇息的静室,只见几个孩子围着活佛坐成一圈,聚精会神地听他讲着什么,雨潇边听边用笔在纸上记录。杨云依心里一紧,忙出声打断他们,“你们几个孩子真是不懂事,不好好回房待着,怎么又来打扰佛爷的清修?”也不等人家招呼就迈进门坎,向活佛施礼道,“对不住,孩子们叨拢了佛爷,我这就把孩子领回去。”
活佛明白她的心思,也不揭破,微笑道,“无妨。贫僧正在为小施主们讲些佛典掌故,女施主若无事,不妨坐下听一听。”
“是呀,娘,活佛讲的故事可好听呢。您也一起来听吧。”晴岚道。
雨潇也停笔抬头,
杨云依心道,就怕你讲什么佛经佛典的,想把我的宝贝女儿抢走?没门!笑着道,“那怎么好意思?佛爷参禅修行,怎么能浪费时间和这些小孩子家家的缠,我一定严加管束,不让他们打扰佛爷修行。” 不由分说一手一个拉住雨潇和晴岚,不管次仁卓嘎的挽留和孩子们的抗议,急急走出房门。
阿朵、红绡、蓝绫看看场面冷清,也纷纷离开。
次仁卓嘎失望地垮下脸,“师父,为什么?孟家婶婶不准雨潇妹妹和您接近?您的佛典故事都没讲完呢。”
“没关系,另寻时间再讲就是。”活佛淡淡微笑着。
以后活佛不再对雨潇念佛经,而是用有些生硬的汉语讲各种佛经典故。佛教传到西藏,已经与当地原始宗教、地理、神话、历史融合在一起,有无数的神奇传说,不但山、水是神佛或恶魔,历史人物往往也是神佛化身,自然界的灾难是恶魔在作恶,历史上的战争是神佛在降妖除魔……活佛慈祥和蔼,耐心甚好,口才虽然不十分便给,但讲述起来也条理分明,讲完一个故事,还要说一说故事中包含的道理,不但雨潇边听边记忙得不亦乐乎,其他几个孩子也听得欲罢不能,行路时总想和活佛共乘一车,歇宿时也有空就往活佛房里钻。杨云依阻拦不住,只好陪着孩子们一道来听,虎视眈眈地盯着活佛,打定主意,只要他开口劝雨潇出家修行她就翻脸,可是随着活佛讲述了一个又一个神奇的传说,慢慢地她也听得入了迷。
雨潇感觉自己的收获最大,不但札记簿中有了更丰富的内容,而且自己也从那些充满哲理的故事中领悟到了很多。她明白活佛的一番苦心,内心感激之余,对那片神奇的土地更加向往。
渐行渐南。活佛一行车驾没有走水路,而是从陆路慢慢行来,一天三十里五十里,天大亮动身,日西斜早早歇宿,游山玩水。秋尽江南草未凋,秋末冬初,一片片深绿浅黄把江南妆扮得越发多姿多彩,只是西风吹过,落叶潇潇中,有丝萧瑟的愁意。雨潇遗憾的是,已经走得这么慢了,北风为什么还是没有追上?京城现在已经下雪了吧?可她却错过了。
走了两个多月才入川,蜀道崎岖难行,当地有不少背夫,以翻山越岭为人背货背人为生。孟正川雇了背夫,背了物品,用滑竿抬着人,沿着狭窄的山路西行。
人们坐着双人抬的竹椅——当地叫滑竿,雨潇他们几个孩子则坐在舒服的背篓里,由人背着一路晃晃悠悠。这些背山为生的人不仅有汉子,也有不少女人,背着雨潇的是个女人,从衣着服饰看不是汉人,不知是哪一族。雨潇试着和她聊天,可不管她说什么,女人只是一脸憨憨的笑,偶尔开口说两句,叽里咕噜的一个字也听不懂,雨潇只好作罢。回头看山道上蜿蜒行进的队伍,红罗伞盖下的活佛宝相庄严,满脸汗水的背夫们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喜悦,偶尔抬起眼,不敢直视,虔诚恭谨的目光只从活佛的脚下扫过,就仿佛得到了莫大的幸福一般地展眉憨笑。
听了活佛讲了许多传奇故事,欣赏了各地的美景,见识了不同的风俗民情,品尝了各色美食,买了一大堆各地特产,札记写了满满两本,这一路的收获真不小啊。雨潇闭上眼,嘴角噙一丝甜笑,这样的日子真是有趣呢,这么晃晃悠悠地好想睡觉。
“阿朵姐姐,唱支歌吧。”前面的晴岚从背夫背上探头。
“对呀,唱那首蝴蝶泉。”红绡、蓝绫热心地建议。
“现在这情景可不适合唱那首,我教你们唱一支山歌吧。”
“好啊好啊!”几双小巴掌噼里啪啦地拍起来。
雨潇深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肺腑通畅,仿佛什么控制不住地要从胸膛中飞出来——那是歌!
“大山的子孙哟,
爱太阳啰,
太阳那个爱着哟,
山里的人啰
……”
清越的童音惊飞了归鸟,有更多高亢嘹亮的声音加入,在群山中久久回荡。
越过了川东的山区,进入沃野千里的川西平原,一行人又换乘马车,不数日就近了四川首府成都。
成都,是前世肖雨很喜欢的一个城市,气候宜人,环境优美,物产丰富,产业发达,文化兴盛,居民友好。她喜欢芙蓉花开满城艳的绮丽,喜欢“窗含西岭千秋雪”的自然风光,喜欢“门泊东吴万里船”的热闹,喜欢一杯清茶消磨半天时光的悠闲,喜欢连吵架也轻声细语的斯文……薛涛吟诗的望江楼,杜甫居住的草堂,祭奠诸葛亮的武候祠,蜀王宫殿……成都值得看的地方太多了,远远望着城门,雨潇已经坐不住了,差点跳下车自己跑进城。
马车进了城沿街向驿馆驶去,雨潇失望了,成都并不象她印象中的绮丽繁华,而是显得有些萧条。孟正川解释:明末张献宗盘踞在此,与入川的清军激战,造成了很大的破坏,顺治三年,成都毁于一场大火,居民更是十室九空,直到康熙初年,“湖广填四川”的大量移民,才慢慢恢复了人气。成都重建也不过才数十年而已,眼下还是百废待兴。
车队安置下,雨潇跟着母亲在城里逛了逛,街道两旁没有满城的芙蓉树,建筑式样也很普通,只是普遍比较新,看得出修建未久;店铺冷清,不见蜀锦列市、顾客盈门的盛景;街上的行人衣衫破旧,表情麻木,没有吟诗作赋指点江山的风流气质;而有名的历史文化遗迹也都毁于战火,无从得见,雨潇更是怅然不已。一家人在刚刚重建的文殊院拜了拜,回到驿馆,雨潇仍闷闷不乐。
孟正川安慰地摸摸女儿的头发,“爹有个同乡旧友,在四川富顺作官,此去不远,爹打算明天绕道去探访他,雨潇可愿和爹同去?”
雨潇明白父亲心思,是想满足她到处游览的愿望,让她散散心,忘了刚才的郁闷,于是配合地露出笑脸答应,雀跃地拉着晴岚玩去了。
孟正川和杨云依放心地相视一笑。
第二天一早,杨云依刚刚起身下床,突然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孟正川忙将她抱到床上,一面掐她的人中、捏合谷,一面大声唤人去请大夫。
雨潇和晴岚被芳宁叫起,正在穿衣,听了也顾不得衣衫不整,跳下床光着脚丫咚咚地冲进爹娘的房间,一看见床上昏睡的母亲,晴岚大声叫着娘便开始哇哇大哭,雨潇也慌了神,眼泪刷地流下。
芳宁追进来,拉住姐弟俩,“我的小祖宗,已经够乱了,你爹要照顾你娘,你们就别添乱了。”
雨潇抑制住心中慌乱,拉着晴岚退出房间,问问门外的下人,得知马叔已经请大夫去了,不愿离开又不敢进房,就站在房门外等候,搂着晴岚小声安慰,“别哭,你会把娘吵醒的。”一面抹着脸上的眼泪。
驿馆所有人都惊动了,连活佛也派人来询问。大夫一到,立刻被带进房看病人了。
晴岚止慢慢住了哭声,偎在姐姐怀里,小声问,“姐姐,娘怎么了?”
“娘生病了,你要乖,别吵着她,” 雨潇的心里乱糟糟的,越等越忍不住恐惧地胡思乱想,娘会不会,会不会……
这时门开了,孟正川送大夫出来,一脸喜色,笑着和大夫揖手作别,吩咐芳宁多给诊金。
看他的神色,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七嘴八舌地询问。雨潇心跳稍稍平息,抬头期盼地望着他,“爹爹,娘好了吗?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娘吗?”一俟父亲点头,和晴岚噌地从他腿边窜进了房。
杨云依已经醒来,靠着被子半坐着,雨潇和晴岚急急扑到床边,仔细看她的气色,脸色红润,微微笑着,精神也很好,这才长长吁了口气,拍拍小胸脯,“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可吓坏我们了。”
杨云依笑容温柔,“放心,娘很好。”
晴岚不放心地摸摸她的手,摸摸肩,“娘,你肚子痛吗?头痛不痛?腿呢?腿痛吗?”
孟正川送走了关心的众人进房,笑呵呵揉揉晴岚的小脑袋,“傻孩子,你要当哥哥了。”
雨潇张大了嘴,娘……怀孕了?
杨云依娇嗔地横丈夫一眼,一脸甜蜜地宣布,“明年你们就要有个小弟弟或是小妹妹了!”
杨云依生了双胞胎之后,一直再无消息,在这个没有避孕措施的时代很少见的,连她自己都以为再无希望,没想到隔了五年,终于怀了第二胎。真是天大的喜讯!
得知消息的人纷纷道喜,孟正川乐得晕陶陶的,被同僚拉着灌了不少酒,次日才踏上访友的旅途,杨云依留在驿馆休养,孟正川对芳宁千叮咛万嘱咐,要她照顾好夫人,才带着雨潇、晴岚和马叔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