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chapter 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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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原本约好的人跑路了。
钱秀颖说，那个学姐临时被老板叫出去出差，得下周才能回来。
这一等就是六天。
余长宁在学校奔波了几天。
正撞上临近期末，他选修的几门课老师组织了模拟考，就在正式考前半个月，说是覆盖全考试范围，要他们不得缺席。
他不得不每天辗转在十几个不同的教学楼，一会儿实验一会儿上课。
周六上午他又去了一趟实验室，还好值班的学姐体谅他们不容易，特批让几个才考完试的直接回家了。
余长宁就是其中一个。
门锁咔嗒一声。
比人脸先露出来的是鲜花的包装袋。
窸窸窣窣几乎听不见，余长宁蹑手蹑脚进门，单手抱着花换鞋，门一关就直奔卧室。
……哎？
没有人。
书房也没有。
宋初秋又跑哪去了。
他这才想起来看一眼手机，可消息框空空如也，仿佛被遗忘一般。
余长宁把捧花放在茶几上，盘腿缩进沙发。
两个小时前给宋初秋发的消息还没有回应。
他直接电话打过去。
铃声重复了两遍，系统女声冒出来：“您好，机主在忙——”
话音未落，电话通了。
那边没出声。
余长宁恍惚想起，上一次他打电话过去，还是喝醉了糊里糊涂要复合。
他沉默几秒，低声问：“你去哪了？我回来没看到你。”
那头似乎隔着什么东西，听不太清，只是勉强有个大概：“在学校听讲座。你不是在实验室吗？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
“学姐让我们早点回来休息。”
余长宁撑着脑袋：“那我要等你一起吃饭吗？”
“讲座刚开始。”宋初秋的声音清晰了点，“你自己吃吧。”
“那你几点回来？”余长宁眼神落在捧花上，“等你回来了，我们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
“……我今天下午有事。”宋初秋语速快了许多，说完这句又慢下来，“你要买什么吗？我给你带回去吧。”
“没有，不用。”余长宁把头埋进袖子里，闷声答，“你忙吧。”
电话挂了。
他望着花，连眼睫都没有颤一下。
早就知道肯定是这样。
每次要约宋初秋出门，不是有事就是不愿意，反正肯定有理由不去。
……算了。
他中午去外面吃了碗小面，下午补觉到三点多，爬起来抱着几本书和笔记本电脑去了图书馆。
十点多到家。书房灯亮着。
余长宁下意识看一眼茶几，那束捧花已经不见了，电视柜上多了个简约的花瓶，里面错落插着几株红色绿色的花和叶子，其余的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路过书房，才看见剩下的都进了书房的旧花瓶里，插得没什么技巧，但是宋初秋坐在花瓶边上，就衬得很好看。
他索性靠在门上：“宋初秋？现在有事吗？”
“没事。”宋初秋停下敲电脑的手，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明天周日，听说学校边上公园里有活动，要不要一起去看看。”余长宁一口气说完，直视他的眼睛。
“我明天早上想休息。”宋初秋大概也知道自己这话没什么底气，抿唇又说，“后天有个很重要的会要开，我下午要准备资料，抽不开身。”
“……行吧。”余长宁耸耸肩，“你每次都有正事。”
他说完就进了卧室。
“你生气了？”宋初秋连忙追出来，“我下周一定腾出时间陪你好不好？”
“不用。您忙您的去吧。”余长宁把被子铺开，朝卧室门口比了个“请”的手势，“我要换衣服了。”
宋初秋被他呛这么一句，也不反驳，退开几步：“……那你需要的时候提前跟我说。”
余长宁快气笑了，敷衍应了声好。
周一下午五点多，那个爽约的学姐终于来了。
余长宁跟着钱秀颖叫来的其他人，大家一块吃了顿饭，大概定下来流程日期，客套客套就散伙了。
时间不早，快九点了。
他和宋初秋的微信还停留在三点，宋初秋让他吃饭不要喝酒。
他凭什么管这个。
余长宁一边生闷气一边老老实实没沾一滴酒。
他出了饭店大门。
冷风吹在脸上，痛痛的。
钱秀颖在群里说实验室有个学妹晚班请假了，他想了想，私信她，说自己今天晚上可以留下来。
屏幕上弹出来自学姐的电话。
“那个，学弟啊。今天晚上这个情况有点特殊，你么力气比女孩子大一点，值晚班我也确实能放心许多哈。”
她语焉不详，“但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少去没监控的地方，毕竟最近这个实验数据非常重要，一分钟离了人都是不行的。”
余长宁蹙眉。
以前值班没有这流程啊。
但钱秀颖也不愿多说，粗粗提醒几句就挂断了。
他感到莫名其妙，扫了辆共享单车，一路蹬过去。
天气凉了，寒风吹得人发抖，特别是在单车上。
同样值班的还有两个大三的学长，余长宁走进实验室的玻璃门，在值日表上看见了他们的名字。
顾宏远和任辰。
刚进门，一个学长就着急忙慌裹上外套，和他擦肩而过，匆匆打了个招呼。
余长宁点头示意，不解追问：“不是刚开始值班吗，怎么现在就要走……”
“他女朋友在楼下等着呢。”另一道温和带笑的声音传来。
余长宁回过头，和对方撞上视线。
“你好，我是任辰。”任辰上下打量他，很快挪开视线，“你是大二的？不忙着复习期末考，怎么还来值班。”
“上周模拟考缺了一次，正好现在补上。”余长宁回以浅笑，又问，“所以今晚只有我们两个在这儿吗？”
“嗯。刚刚出去那个是顾宏远，最近他女朋友生日快到了，做什么都紧着人家，今天晚上怕是回不来了。”任辰意味不明地看向他，笑了笑，“坐吧，时间还早。吃过晚饭了吗？”
“刚刚吃完过来的。”
余长宁检查了仪器数据，确认没有问题才坐下来。
任辰给他倒了杯水放在手边的小圆桌上：“你今天第一次来这儿吗？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没有，我经常来的。”余长宁摆摆手，“可能是以前排班正好错开了吧。”
任辰若有所思点点头：“还没问呢，你叫什么名字？”
“余长宁，门口排班表上有。”余长宁不想再说话，往椅子里缩了点，犹豫到底要不要和宋初秋说一声。
……算了。反正他也不关心这个。
任辰仿佛没看出来他的抗拒：“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
“你也对这个项目感兴趣？”任辰过了一会儿接着说，“人工DNA是一个受到限制的课题，当初那个谁，董事会那个，他都不想投资来着，还是我最后和我导师手下其他几个学生一起去劝，劝了很久才同意的……哎，余长宁，你觉得投资这个有意义吗？”
“要看投资的目的了。”余长宁目光落在怀里的书页上，随口说，“就我个人觉得，如果为了短期赚钱投这个项目，那就一点用都没有。但要是想用这个研究去做点什么，比如临床医疗、染色体异常疾病根治、跨物种功能验证之类的，这个课题带来的利益只会多绝不会少。”
这里只是个仪器测试的地方，进行项目前中期的各种准备工作，现在进程还不到一半。
任辰重新打量他，轻声说：“好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很长时间再没有人说话。
任辰坐在旁边刷手机，看到有趣的视频不时笑出声来，还指给他看。
余长宁从桌上拿了本讲遗传的书刊，随手翻看着。
时针一点点转过去，仪器忽然滴了一声。
余长宁看过去，是正常报时，表示一个流程结束了。
他上前观测目标产物形态，确认失败后换了新一批培养皿上来。
任辰在旁边说：“学弟做这些好娴熟。”
“我已经在这儿待了一年多了。”余长宁说着，刚要回头，窗外忽然天光乍亮。
闪电。
轰隆隆的雷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砸下来，狂躁不平的疾风骤起，将楼下的树叶堆吹成卷状。
风声呼啸，玻璃已经关死了，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余长宁不太喜欢这种天气，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
“你害怕打雷？”任辰挑眉，朝他招了招手，“把椅子搬这边来坐着吧，这边隔音好一点。”
余长宁道谢，刚要动，忽然想起什么，警觉地看向天花板。
任辰指的地方是个监控死角，连灯也照不太到。
他耳边响起钱秀颖在电话中寥寥带过的话语。
少去没监控的地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直觉还是让他停在原地，没有动弹。
任辰疑惑地看过来：“学弟？怎么不动了？”
“……啊？没事。”余长宁回过神，“其实也没多怕，我还是在这里待着吧。这边离仪器更近一些。”
时间显示凌晨一点。
任辰走近他身边，仍旧笑着：“这么负责呢？只是躲一会儿不会出问题的，这些仪器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他的手搭在余长宁肩膀上，后背顿时凉飕飕的。
他想躲开任辰的靠近，但那样就太明显了，只好勉强笑一笑，装作没反应。
任辰靠得更近了，几乎把他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余长宁开始头昏脑胀，他早就读不进去文字了，把书刊往桌上一放。
窗外风声越来越大，又是一道惊雷劈下来。
连推带挤，任辰一边闲聊般提起他导师的论文，一边把余长宁拉到角落去。
余长宁稍稍用力想要挣脱他，却被死死钳住手腕。任辰表面上还是那一副可亲的模样。
“学长？”他隐约察觉到什么，伸手去摸手机，“推我做什么。”
“有重要的事和你说。”任辰十分坦然，一把抓过他的手机放在圆桌上，“不能录音，请原谅我的唐突。”
余长宁要出声，身前一下子黑了。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退到死角了。
“任辰？”眼前骤然失去光线，他后背抵上冰凉坚硬的玻璃，任辰几乎挡住了他所有可以挣脱的路线，“到底是什么事？”
“还看不出来吗？”任辰笑了，“长得这么乖，光是看着都心痒，不碰一下可惜了。”
轰隆——
大雨倾泻而下。
余长宁贴在玻璃上，浑身僵直，根本使不出力气推开他。
他瞬间明白过来。
为什么钱秀颖在电话中语焉不详。
为什么原本值班的学妹要请假。
为什么另一个值班的学长会那样步履匆匆。
他说不出话，连惊恐都忘了，手脚冰凉，完全不受控制，嗓子干涩发不出一点声音。
眼前的景象渐渐和十多年前重合。
昏暗狭窄的楼梯间，下午四点多，余长宁被抵在满是灰土的墙上，邻居叔叔站在他身前，恶魔般伸手碰在他脸颊，问他想不想要吃糖？
他说想吃。他父母都在外地照顾妹妹，根本忘了还有个儿子，他想要像别家小孩那样撒娇吃糖根本没辙。
唯一亲近的奶奶靠那两三千的退休金和补助金养他，在这个月薪五六千的大城市，他们活都不够活，更别提吃糖了。
吃糖几乎可以说是他小学那段时间最渴望的事情。
楼梯间外面是狂风骤雨，里面非常安详。
很久以前有一天，叔叔在放学路上撞见他独自对着糖果店发呆，就走过来和他说，要不要玩个游戏，只要他乖乖配合，以后就有数不清的糖吃。
余长宁信了。
刚开始叔叔只是让他汇报每天的学习，就像父母一样，后来更加关心他，经常带他出门，再后来，是找隐蔽的地方，给他拍各种奇怪的照片。
有时候给他带小裙子来，有时候让他把衣服半掩着。
到后来直接把衣服扔在边上，让他光脚站在地上，吹着巷子里凉飕飕的风。
那段时间，叔叔在他每次完成什么之后，都会给他几颗糖。
可以说非常幸福。
但是就在那一天。
风很大。雨很多。奶奶急得满楼找他。
他的衣物已经褪到脚边，书包就放在不远处的台阶上。
叔叔耐心地等他自己做这些事。
但是这一次，他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
余长宁不愿意。
叔叔第一次没有顺从他的意愿，还威胁他，如果不听他的话，下次不仅没有糖果吃，他还会把之前拍的那些隐秘照片都发出去，发给他的同学老师，发到网络上，告诉他奶奶，这个孩子是个多么贱的杂种。
余长宁拉上衣服就跑了。
跌跌撞撞，叔叔在后面追，好几次差点把他抓过去摔在角落。
但是余长宁很幸运。他撞上了推门而入的奶奶。
奶奶帮他教训了那个叔叔，给他买了一大袋糖，说，以后咱不用委屈自己。
但那件事还是在余长宁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现在。
旧事重演。
他浑身发抖，血液逆转，呼吸急促，却怎么也动不了。
任辰抱住他，试探着撩起衣摆。
余长宁颤栗着，灵魂好像在空气中凝滞。
奶奶是去年走的。
奶奶走了，再也没有人会推门而入，大骂来人不是个东西了。
他有些脱力，闭上眼，能够想象到接下来迎接自己的会是什么。
可，任辰的动作停了。
他睁开眼，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一截仍旧在滴水的雨伞戳进来。
“在干什么！”宋初秋把伞一扔，指着他们的方向，“任辰你有病是不是，离他远点，再敢碰一下我现在就报警把你抄袭那些事全都抖落出去。”
任辰慢条斯理整理衣领：“这么急，不知道还以为我已经做了什么呢。”
宋初秋跑过来，气息不稳，看见余长宁一动不动，声音微抖：“出去！别仗着自己年纪大一点就在这欺负人……真不知道闫老师把你招进来到底是做什么。”
任辰啧一声，往后退开几步，以示自己没有恶意。他温和地笑了笑：“这小孩儿你家的？怪不得这么急。”
见宋初秋没有理他，他讪讪地出去了，看着余长宁耸耸肩。
宋初秋没有应声，半蹲下来问余长宁：“没事吧？”
余长宁已经滑落在地上，背靠着玻璃，蜷缩成一团，似乎感受不到一点呼吸。
“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来实验室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这都一点半了，要不是我来找你，你今天打算怎么办？”
宋初秋没什么好气，语气很急，余长宁却仿佛听不见他说话一般，目光空洞蜷缩着，紧紧把头埋在膝弯。
他意识到余长宁的情绪不对，语气缓和些许：“怎么了？不舒服吗？”
“……也是我不好，没有及时问你去了哪里。平时你每次刮风下雨都要来找我，今天都过零点了我才听见窗外有动静，你又不理我，我这才自己找过来了。”
宋初秋揉了揉眉心，“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
他一点点靠近，想要像往常余长宁要求的那样，抱一下他安慰安慰，指尖才碰到肩膀，余长宁忽然很大幅度抖了一下，声音低哑：“别碰我！”
宋初秋僵在原地。
他过了几秒，低声说：“是我。余长宁，你看看我，你认识我的。”
“不要过来……”
余长宁发着颤，非常抗拒他的靠近，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余长宁？”宋初秋敏锐地察觉到这不是正常的反应，一时无措，“是我，宋初秋，你别怕我。”
余长宁没出声了。
过了很久，他看着宋初秋一步步走过来，没有再做出什么反抗的行为，任由对方一点点扒开他紧紧抱在一起的胳膊，又轻又缓地拍在他背上。
熟悉的气息在鼻息间流淌，余长宁下意识往后躲，宋初秋没来得及松手，他也就没躲开。
“……宋初秋？”他安静一会儿，终于失去了躲的意图，不确定地出声，在黑暗中看向来人，一句“是你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出不去。
“我在。”宋初秋叹气，怀里的人烫得他快要抱不住，“……你发烧了。晚上吃什么了？”
“没有。”余长宁低低应着，也不知道是应哪句。
他闷声道，“头晕。”
“那就抱着。”宋初秋闭了闭眼，“走吧，我带你回家休息。”
“要值班。”余长宁声音轻轻的。
“不值了，明天我和钱秀颖去说。”宋初秋揉了揉他的头发，“没事，有我呢。”
明明他平时也不靠谱。
但奇怪的是，这种时候余长宁本能相信他的话。
他深呼吸一口气，宋初秋半扶半抱搀着他站起来：“车就在楼下。你用不上劲别硬撑，靠在我身上就行。”
实验室外，任辰点燃一根烟，哼笑着看两人狼狈地出门，摇摇头，转身回去了。
外面风还在砸人。
余长宁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只知道自己昏昏沉沉，眼前的场景一直在不停变换，一会儿是奶奶站在他身前牢牢护着他，一会儿是邻居叔叔把他往巷子深处引，一会儿宋初秋从天而降抱着他说该吃药了。
他觉得这肯定是梦。
只有梦里宋初秋才会这样毫无隔阂地抱着他，温声细语地哄他，为了让他喝一口药费尽心思。
等他睁开眼，宋初秋又会变成那个对他不管不问，一年到头也笑不了几次，为了不想陪他出门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他在梦里叫着宋初秋的名字。叫着叫着叫成了奶奶，仿佛大英雄也会传染似的。
天光到底还是亮了。
大雨初过，黎明时分，东方既白。
余长宁闭着眼，感觉怀里好像抱着什么，老实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他抱得紧了一点，听见对方短促的呼吸。
“……？”
他睁开眼。
和宋初秋对上视线。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chapter 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