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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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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乐丝听见动静从热蛋奶里抬起头,看一眼对面目光灼灼的安吉丽娜,再看一眼身边笑眯眯的伊格尼奥,没忍住冲着天花板翻一个白眼。
伊格尼奥叮一声把酒杯放远一些,身子往前挪一挪靠得吧台更近,扬起下巴示意安吉丽娜过来。安吉丽娜把小臂在吧台上交叠,俯下身把胸脯搭在上面,牙齿咬一咬烟嘴让它在伊格尼奥眼前俏皮地晃一晃。烟嘴上沾着安吉丽娜鲜艳的口红,伊格尼奥垂下眼睛看它一眼,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跃起一小撮橘黄色的火苗,“乐意为娜娜效劳。”他说。
安吉丽娜仰起下巴吐出一口烟,伊格尼奥轻轻笑一笑,桃乐丝把脸埋在玻璃杯里不怀好意地发出干呕声。酒保和酒客们吐出的烟雾混合着昏黄的灯光朦朦胧胧地把酒馆包裹在里面,跳舞的人们旋转得越来越快。安吉丽娜把烟夹在手指中间,倚在柜台上,看着伊格尼奥举起酒杯把最后一口杜松子酒一饮而尽,“所以你今晚有空——”
酒馆的门叮铃一声打开,有新的客人走进来。那个人穿着太大的靴子,脚步听起来沉重又笨拙。安吉丽娜抬头看一眼刚走进来的琉图尔,再垂下眼睛看一眼伊格尼奥,暧昧不明地笑一笑,最后冲着琉图尔懒洋洋地招呼一句“欢迎光临”。
伊格尼奥心虚地偷偷转头瞄一眼,迅速回过头敲一敲酒杯,“给我添一杯老汤姆,娜娜?”
几个常露面的酒客认得琉图尔,他从门口一路走进来带起一串愉快的问好声。连角落跳舞的吉普赛人也停下来和他打招呼,他踢踏两声他太大的靴子向他们表示敬意。琉图尔在离伊格尼奥两三个空位的吧台边上坐下来,酒馆老板立普明停下手里在点的货单同他说话。
桃乐丝捧着她的热蛋奶从椅子上跳下来,绕过伊格尼奥爬上琉图尔身边的高脚凳。他还穿着他那件愚蠢的深色大斗篷,伊格尼奥现在才注意到,他穿了好多年的那一件。斗篷虽然很大,但是看起来一点也不保暖。外面应该是开始下雪了,琉图尔进来的时候没有把脑袋上的落雪抖干净,有几缕银色的发梢湿漉漉地粘在脸颊上。
“你再和我说说,”伊格尼奥听见桃乐丝说,“雪原对面的村庄怎么了?”
琉图尔俯下身认真地和桃乐丝说了一通,声音很低,听不见说的什么。
“琉图尔太厉害了!”桃乐丝说,“琉图尔什么都知道,但是伊格尼奥先生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明天还一起去吧。”
琉图尔伸出拇指撇走桃乐丝脸颊上的奶渍,轻声问一句什么。
“伊格尼奥先生没有意见!”桃乐丝说,“有意见也没有意见,我就是要带着你去。”
琉图尔笑了,金色的眼睛抬起来,正中红心地对上了伊格尼奥的眼睛。安吉丽娜给伊格尼奥倒好酒,叮一声弹一下酒瓶来吸引他的注意力。伊格尼奥眨眨眼,回过头,安吉丽娜正一脸狡黠地看着他。
“本来想问问你今晚有没有空,”安吉丽娜说,“但我猜他在这里的话,你有空也没有心情了。”
伊格尼奥握起酒杯吞一口酒,辣得伸出舌头。“我发现了,”他说,“你们似乎都很喜欢他。”
安吉丽娜耸耸肩,“他很可爱,”说着冲伊格尼奥抛一个媚眼,“不过不是你这种可爱。”
“我比他可爱多了。”伊格尼奥不满地嘟囔。
“他很——”安吉丽娜转转眼珠,“很健谈。很见多识广。”
伊格尼奥叹口气,又吞一大口酒,“你们都应该读读我的地图和旅行日志。”老汤姆的酒劲冲上了他的脸颊,“他见多识广没有错——但其实他知道的那些都是从我的地图上看来的。”
“是这样吗?”安吉丽娜看满脸通红的伊格尼奥看得高兴,弯下腰来把脸架在手掌上饶有兴趣地接着看,“你的地图不是还没有画好吗?”
伊格尼奥晃晃脑袋,“他手里有之前的版本。第四版,黑飓风出现之前几十年前做的那一版。”把酒杯握到眼前很认真地看一看里面的液体,“直接从神庙的书架上拿走的,还不乐意还给我。”
“他也是从神庙里来的吗?”安吉丽娜说,“我的确听德拉诺先生说你们有一些‘历史’。”
“谁跟他有历史?”伊格尼奥打一个小酒嗝,“我才不乐意跟他有历史。”
安吉丽娜漫不经心地敲一敲柜台面,似乎她对这些内容并不感兴趣,只是想听伊格尼奥多说一些话。“为什么?伊格尼奥先生看起来明明到处都有‘历史’。”
“我有很长的历史没有错,”伊格尼奥说,“可是我不跟别人有‘历史’。我的历史,我都一百年一百年那样算,但你们的历史呢?十年?十个月?十天?我们的历史撞不到一块去,娜娜,撞不到一块去。”
“他跟着你多少年了?”安吉丽娜问,“这不算历史吗?”
伊格尼奥叹口气,端起酒杯来喝一口,“你们别老问他的事情。他呀,”摇摇手指,“特别危险。”
安吉丽娜在台面上换一只手撑着脸,“那你为什么不答应他的请求?不管那个该死的请求究竟是什么——答应他,他就不再跟着你。历史也没有了,危险也没有了。”
酒馆角落里的吉普赛人停下乐器和歌舞,在推杯换盏地大声聊天。一个大胡子酒鬼在柜台上和立普明哼哼唧唧地赖账,立普明拿出赊账本在严厉地同他争执。旁边的桃乐丝还在兴奋地同琉图尔说着什么,大概是在说自己的坏话,伊格尼奥心想。手里的酒杯已经见底了,伊格尼奥把它扣在鼻子上,把最后一滴老汤姆也舔干净。“不行。”伊格尼奥说,“再问一百次,也不行。”
“伊格尼奥先生这明明是——”安吉丽娜说,“乐意总被人家跟着。”
伊格尼奥咚一声放下空酒杯,“娜娜你知道吗?历史是个圈,”说着咚一声把额头也搁在了台面上,“它总是自己重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