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寻他》成楠

1、客栈

　　《提灯寻他》
　　文／2025／9／12

　　西北荒漠，有阴阳通衢之径。
　　每逢中元，此径洞开，客舍小郎，可引君入径。
　　——— ——

　　“姑娘来此是？”

　　“寻一位故人。”

　　“我记得上次姑娘来也是这般说。”小二笑笑，端来一壶茶，目光落在女子手边的黑布包裹上。

　　“是书。”

　　时叶先一步道，黑眸平静，语气淡淡。

　　就如她整个人，一身灰蓝布裙，不声不响坐那儿，像秋日飘落的叶，柔和静美。

　　小二被戳破心思，略有些难堪，摸摸自己脑袋，“姑娘喜书？”

　　“不是我，是故人喜欢。”

　　她句句坦诚，琉璃般的眸望过来，幽深澄澈，小二对上这样的视线，登时红了脸，局促道：“我，我去给姑娘拿些茶点。”

　　说罢匆匆走了。

　　时叶提起茶壶，倒上半碗茶，视线投向窗外。

　　入眼是黄沙大漠，一轮孤月高悬。
　　月光所照之处，廖无人烟。

　　方圆数十里，只有这一家小小的客栈供人落脚。

　　一阵疾风涌来，吹得客栈檐下灯笼摇摇晃晃，风越刮越大，似万人悲嚎，忽地，大门“哐”一下破开口子，冷风呼啸，直贯而入。

　　栈内灯烛摇曳，重重人影乱晃。

　　“妈的！”

　　离得近的大汉起身，一脚踹上门，转头对呆住小二喊道：“愣着干嘛，拿东西堵门啊！”

　　“哦好嘞好嘞。”

　　小二手忙脚乱地去搬桌子，废了老大劲儿，才将门堵上，风停了，烛火稳下来，客栈内骚动平息。

　　他松了口气，转过头时，恰见时叶站在身旁，顿时吓了一跳，“姑，姑娘？”

　　“东西掉了。”

　　时叶弯腰拾起一枚平安符，递给他。

　　“多谢多谢。”小二将平安符收进怀里，珍而重之地拍拍。

　　方才那大汉瞧见这一幕，目露疑惑，“你们这儿，也怕鬼怪？”

　　“倒不是怕，这平安符是我娘留给我的。”小二解释。

　　大汉瞥他一眼，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怒气冲冲地拍了下桌子，“反正老子是不怕的！”

　　“那个龟孙，欠了老子几十两银子，他是好了，悬梁自尽，一了百了，老子呢？白白没了几十两银子！老子势必要问他讨个说法！”

　　“原来客人是为此而来。”小二讪讪。

　　大汉冷哼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傻，见个死人，又不能要回银子，但老子就是这样！一口气没出，晚上睡觉都不舒坦！”

　　“人各有性情。”

　　小二缩着脑袋说了一句，不作多的表态。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又传来苍老的声音，“俺不一样，俺这辈子啊，不知道咽下多少口气。”

　　“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俺妮儿。”

　　“俺妮儿苦啊，给俺摘草药，失足落崖，尸首被狼给吃了，俺记得，她走的时候，穿的是件红衣裳……”

　　说话的是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抬手抹了抹眼泪。

　　有人起头，后面的人纷纷跟着说起来。

　　“我是来找孩子他爹的，我们相识二十余载，他突然走了，我有好多好多话没跟他说。”妇人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

　　“阿姐说，要我给她带一袋蜜饯。”

　　“这几年总梦到病逝的好友，我想来碰碰运气……”

　　……

　　一时间，众人哀叹声声，浓稠的悲伤笼罩整个客栈，有禁不住的，压抑着哭声跑上二楼。

　　时叶见状，回到桌前坐下。

　　守着她的两个包裹，一个里面装的书，一个她还未曾告知小二。

　　这是她第二次来了。
　　她想要找的那个人，还没找到。

　　外头风声依旧不止。

　　屋内烛灯静静燃着，淌下一滴烛泪，光线朦胧，微弱灯火摇曳，照着一方小小天地，天地里各色哀愁的人。

　　明日便是中元。
　　来这里的人，今夜多数是不睡的。

　　小二望着眼前场景，心里难过，但也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拍拍手道：“各位，明晚阴阳两界门开，我给大家带路。”

　　“真的能见到吗？”有人问。

　　“这……倒也不一定。”小二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只能给大家带到入口处。”

　　“什么意思？”大汉率先不满，“要是见不到，老子千里迢迢来一趟，岂不白跑？”

　　“客官您先消气。”

　　小二向后退，勉强挂笑，“我也不瞒你们，我们此地有连接阴阳两地的通道，这是真的，然而一些人进去，容易找不到路，绕来绕去，最后还是回到起点，当初那位姑娘就……”

　　他下意识看向时叶，时叶冲他轻轻摇头，他赶紧改了口，“那位姑娘也知晓此事。”

　　“不过大家放心，不会有性命之忧。”

　　“去试试也未尝不可。”

　　听他说罢，大汉也不好再说什么，闷闷坐下，胳膊重重搁到桌上。

　　发出的声响让小二一惊。

　　“你也别为难人家小兄弟，有些事，讲求机缘。”旁的老人劝。

　　“罢了，老子就算长见识了。”大汉摆摆手。

　　“我会尽力的。”
　　小二说完，兀自忙别的去了。

　　客栈静下来，没人再说话。

　　窗外风小了些，呜呜咽咽，似老妇哀鸣。蜡烛渐渐燃尽，一些人上楼睡了，一些人留在楼下，倚在桌前椅边小憩。

　　时叶听着风声，也渐有了睡意。

　　衣角被人扯了扯，她转过头，是先前那位怀了孩子的妇人。

　　妇人怕吵着其他人，压低声音，“姑娘，你年纪轻轻，来此地是为何？”

　　同样的问题，她回以同样的答案，“寻一位故人。”

　　“那人想必很重要吧。”

　　“嗯。”她点头。

　　有冷风漏进窗扉，绕过指尖，桌上的茶已然凉透，她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冷茶入喉，脑中清醒许多。

　　是啊。

　　那是她此生为数不多的，最为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