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莱拉》洛城娘子

30、一路向西-3

　　第三十章一路向西-3

　　随着那虚影的话音，整座廊桥微微发光，尤其是桥面上那些磨损的脚印痕迹，一个接一个亮起。虚影抬手，指向廊桥另一端：“出路在前，归途在念。此地将隐，汝等自此，所见山川将不同以往。”
　　马米可站起身，眼神已然不同，少了些许跳脱，多了几分深邃与凝重。他看向我，点了点头：“妈妈，我……能看到‘路’了。”
　　我说：“啥意思？”
　　马米可说：“是我的祖先，跟随武侯，就是诸葛亮六出祁山的那个马岱，他把山川河流的所有地图都印在我脑子里了，以后，我永远不会迷路了。”
　　他眼中的世界已与任何人都不同了。只见他每一步踏下，廊桥相应的木板便亮起稳固的光。我们走过这漫长的、奇迹般的廊桥，身后的景物随着我们的前进而逐渐淡去、消散。
　　当最后一步踏出，眼前豁然开朗，我们又站在了渭河峡谷的山路上，夕阳西下，将河水染成金红，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但马米可摊开手掌，他小小的掌心一道淡金色的路线一闪而逝，直指我们前行的方向。他转头看我：“妈妈，我们越来越接近祖先的故土，祖先的故事……比地图上记载的，要长得多，也重得多。”
　　峡谷的风吹过，远处悬崖上的栈道孔洞，在夕阳余晖中静默如常，仿佛从未有过异动。只有我们两人知道，有些路，一旦走过，有些传承，一旦接过，眼中的世界和脚下的路，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前方山峦的轮廓，在他眼中，或许正低语着千百年来的故事与隐秘的路径。
　　中午时分，我们到达陈仓区——宝鸡的东大门。我们把车停在老城区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前。店里只有三张桌子，墙上挂着九十年代的年历。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听说我们是从兴平骑车来的，多给马米可加了一勺面筋。
　　“兴平好啊，我有亲戚在茂陵边上。”老人用浓重的宝鸡口音说，“你们这一路不容易，但值得。关中的精华，都在这条路上了。”
　　我们吃着擀面皮，辣得直吸气，却停不下筷子。太美味了！饭后，我们前往中华石鼓园。站在石鼓复制品前，马米可已经不需要查资料了，直接讲解：“这些石鼓是唐朝在宝鸡发现的，上面刻着秦始皇统一前的文字。其中一面写着‘天子穆穆’，是中国最早提到‘天子’的实物。它们真品在在北京故宫。但这里，才是它们沉睡了一千多年的地方。”
　　看着儿子越来越融入华夏文化，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我毕竟是100%的尼亚人啊！
　　最后一站是宝鸡青铜器博物院。在“何尊”展柜前，儿子说：“看这里，‘宅兹中国’。这是‘中国’二字最早的记载，三千年前，周朝人就把自己的都城称为‘中国’了。我们脚下的土地，就是最早被称为‘中国’的地方。我有一半的血脉来自这里。”

　　走出博物馆已是下午四点。夕阳给宝鸡这座城市镀上一层金色。我们骑着电瓶车，来到渭河公园。找了一张长椅坐下，静静地看着渭河水滚滚西去。
　　“妈妈，我们走完了第一段路程。”马米可靠在妈妈肩上。
　　“嗯，从遥远的异乡，到你祖先的家乡。”我搂住儿子，“现在你是不是更明白自己从哪里来了？”
　　马米可说：“好像更糊涂了。”
　　我把自己的下巴放在儿子的头顶，哼出来一个问号：“嗯？”
　　“我出生在美国，我是美国人，你是尼亚人，你的祖先是波斯人还有俄国人，爸爸也是尼亚人，可是我们俩都是马米科尼扬后人，我们的祖先是马超，华夏人。我有华夏血统，也有波斯血统，还有俄罗斯血统，唉！糊涂。”
　　我却突然有了一点顿悟，说：“如此说来，世界上没有纯粹的血统啊！”
　　马米可点点头，取出手机日记：“我写了首诗。”
　　我惊讶了一秒钟，心里立刻冒出：“这不奇怪，米萨是天才嘛！”
　　马米可读到：
　　“兴平霍去病，马嵬杨贵妃
　　武功稷种田，漆水姜嫄睡
　　杨凌科学家，岐山青铜器
　　宝鸡石鼓说：这里叫中国
　　妈妈电瓶车，陪我走过三千年。”
　　我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什么也不说，两人就这样依偎着，面对夕阳。
　　夜幕降临，宝鸡的灯火渐次亮起。我们的酒店在经二路，房间的窗户正对着秦岭的轮廓。山影在夜色中如同巨人的脊背，沉默而坚定。
　　“妈妈，明天我们要开始向天水进发了。”马米可说。
　　我说：“这麽说，第一阶段顺利完成了？你已经成功地变成华夏通了。”
　　马米可说：“是啊!阿莱女士的中文也大有进步啊！”
　　我捧着他的小脸说：“有这样的学霸儿子，妈妈也不可能差嘛！”
　　窗外，宝鸡的夜宁静而深沉。渭河水千年如一日地向东流去，流过关中平原，流过兴平，流过西安，最终汇入黄河，汇入大海。
　　我看着熟睡的儿子，把他抱上床，忽然感觉他重了好多，我几乎抱不动了。
　　“米萨，你长大了，我不知道让你这样逃亡，到底是对还是错。”我看着马米可熟睡的脸，默默地问着自己。
　　轻轻关上灯。黑暗中，我仿佛看到了一条闪闪发光的河流，从过去流向未来，而我和儿子，正乘着一叶小小的电瓶船，航行在这条永恒的河流上。
　　我不知道将来的路该怎么走。也不知道，在大洋的那头，是什么在等着我们母子，不知道为什么，仇恨的感觉似乎淡了不少。面前的大山、大河，经历过的、踏过的，那些百年、千年，忽然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胸太狭小，很难包容那么广阔、那么深远的种种。
　　我轻声地问：“米萨，报仇真的很重要吗？妈妈要你幸福快乐，不想让你浸泡在仇恨中，那是有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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