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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十八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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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无颜十八岁生辰那日,天光尚未刺破云层,长乐便已守在他栖身的小院中,周身神力引而不发,神念如细密的网,笼罩方圆十里。两年来的谨慎与压制,在这一天绷紧到了极致。她清晰感受到,少年平静的躯体下,那潜藏的本源魔气正如地火奔涌,寻找着薄弱的裂隙。
然而,最先到来的并非魔气的爆发。
破晓第一缕金光并非来自太阳,而是撕裂了院前空间。两道身影踏光而出,身着天庭神将甲胄,周身环绕着不容置疑的天道威压。为首神使面容冷峻,目光如电,径直落在长乐身上:
“扶桑神树所化神祇长乐,天帝有旨,命你即刻随我等回返天庭述职,禀明下界两年行止。”
长乐心中一沉,面上却无波澜:“今日恐有不便,下界尚有要事未了。”
“此乃天帝亲颁法旨,岂容你推脱拖延?”神使声如金铁交鸣,抬手一挥,刺目的金色神光如枷锁般凭空凝结,瞬间缠绕长乐周身,磅礴的禁锢神力压下,要将她强行带走。
长乐暗自咬牙,体内浩瀚神力奔涌,正欲不顾一切震开这束缚——
就在此刻!
她心头猛然一颤,感应如遭重击!猛地转头看向屋内!
“啊——!!”
痛苦的嘶吼从房中爆发!紧接着是桌椅碎裂的巨响。浓烈如墨的黑气冲破窗棂与屋顶,直冲天际,带着令人心悸的暴虐与绝望气息!
晏无颜跪倒在狼藉之中,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节青白。漆黑的魔气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从他周身每一个毛孔钻出、翻涌、缠绕。他清俊的面容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额角青筋暴起,那双总是温和或迷茫的眼眸,此刻猩红与墨黑疯狂交替,挣扎着最后的清明。
院外早起劳作的村民被这恐怖的景象惊呆,随即发出惊恐尖叫,四散奔逃。
“颜儿!”一声苍老的惊呼,晏无颜那原本在隔壁酣睡的父亲衣衫不整地冲了出来,看到儿子的模样,老泪纵横,不顾一切地扑上前想抱住他,“颜儿!你怎么了!醒醒!”
“爹……走……快走……”晏无颜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音节,眼中猩红稍褪,却又瞬间被更浓的黑气吞噬。他失控地一挥手臂,并非攻击,只是本能地想推开靠近的人,但那汹涌的魔气却如同狂暴的巨浪,狠狠撞在老人胸口!
“噗——!”
老人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院墙上,又滑落在地,鲜血从口中狂涌而出,染红了灰白的胡须与前襟。他浑浊的眼睛努力望向儿子的方向,嘴唇翕动,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头一歪,气息断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晏无颜周身的魔气出现了刹那的停滞。他怔怔地看着远处墙根下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躯体,又缓缓低头,看向自己依旧被漆黑魔气缠绕、仿佛来自深渊的双手。
“是我……”他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般的气音,“是我……杀了爹……”
最后一丝清明崩断,取而代之的是彻底崩溃的黑暗。他猛地抓起地上一片碎裂的瓷碗残片,锋利的边缘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晏无颜!”
燃烧着金色火焰的身影如流星般撞碎神使的禁锢光锁,长乐嘴角溢出一缕神血,却以更快的速度扑到晏无颜身边,一掌打飞那致命的瓷片,双手死死抓住他剧烈颤抖的肩膀,强迫他看向自己:“看着我!晏无颜!你不是怪物!你听见没有!”
晏无颜的目光穿透她,空洞地落在虚空,仿佛灵魂已随父亲一同逝去。魔气不再狂暴外放,反而开始向内收缩、坍缩,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安的、自我毁灭般的死寂。
“嗡——!”
天空传来令人神魂战栗的嗡鸣!一道巨大的金色裂缝在云层中豁然撕开,比朝阳更刺目千万倍的光芒如天河倾泻而下!纯粹而浩瀚的神威笼罩四野,万物俯首。一道模糊却至高无上的身影,自光中缓缓凝聚。
天帝扶桑,哪怕只是一缕分身降临,其威势已非下界所能承受。草木低伏,飞鸟僵坠,远处的村民早已昏死过去。
金色的眸子,淡漠地锁定了魔气坍缩中心的晏无颜。
“魔子,终于找到你了。”扶桑分身抬起手,掌心凝聚起一点纯粹到极致、也危险到极致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并非简单的诛杀之力,其中蕴含着复杂的炼化与抽取的道纹——他要的,从来不是简单的“杀死”。
长乐脸色煞白如纸,心脏几乎停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帝君且慢!”
一道身影猛地从角落冲出,毫不犹豫地跪倒在扶桑分身的光辉之下,正是暗中尾随许久的楚争天。她额触地面,声音因为激动与恐惧而颤抖,却清晰无比:
“启禀帝君!此魔子乃是弟子楚争天耗费数年心血,精心设计、多方引导,方于今日在此地成功引出!魔子祸乱三界,罪不容诛,恳请帝君恩准,让弟子亲手诛杀此獠,取其本源献于帝座之前,以全弟子除魔卫道之功绩,亦彰显天庭威德!”
她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既点明自己“有功”,又将“诛杀魔子”与“献于帝前”巧妙绑定,试图在这电光火石间,为自己争得一份至关重要的“处置权”。
扶桑分身汇聚神力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这一顿,便是生死之隙!
“轰——!”
长乐眼中决绝之色暴涨,再无保留!她周身燃起炽烈的金色火焰,那火焰并非向外灼烧,而是在疯狂燃烧她自身的生命本源与神树血脉!冲天而起的神力光焰强行撑开一片领域,化作厚重的金色光幕,横亘在扶桑分身与晏无颜之间!
“白无忧!”她用尽全部力气嘶喊。
无需更多言语。
一道匹练般的雪亮剑光,自九天之上垂直斩落!没有浩大声势,唯有极致的凝练与锋锐,直指扶桑分身那缕凝实的意志核心!更有一层无形无质、专门干扰神念感知的秘法波动,随着剑光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扶桑分身冷哼一声,抬手欲挡,但那剑光与秘法配合得天衣无缝,竟让他这缕分身的感知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恍惚与滞涩——不足百分之一刹那,但对于蓄势已久的长乐来说,已然足够!
金光暴闪!
长乐抓住几乎失去意识的晏无颜,化作一道燃烧本源、不惜代价的金色流光,以远超平日极限的速度,撕裂空间,朝着萧山扶桑神树的方向疯狂遁去!
“你——!”楚争天猛地抬头,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眼底涌起滔天的不甘与怨毒,却在对上扶桑分身那淡漠一瞥时,浑身冰冷,只能死死低下头,将额头更紧地贴在地面。
扶桑分身并未追击,也未理会跪伏的楚争天。他只是遥望着长乐消失在天际的金色轨迹,那双至高无上的金色眼眸中,冰冷与算计的光芒缓缓沉淀,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寒。
“叛逆。”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分身缓缓消散,漫天金辉也随之收敛。
只留下满地狼藉,一具冰冷的尸体,一个跪地颤抖的野心家,以及远方那注定无法平静的萧山之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