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0、十八年 ...
-
白无忧将晏无颜带回萧山深处一处僻静洞府,对外宣称偶遇仙缘根骨,收为关门亲传弟子。
晏无颜昏睡了整整三日。第四日黎明,他猛然睁开眼,瞳孔骤缩,冷汗浸透衣衫。记忆的碎片疯狂涌入——父亲胸口染血倒下的画面,自己缠绕黑气的双手,天空撕裂的金光,还有长乐最后看向他的、仿佛蕴含千言万语的眼神……
“长乐呢?!”他猛地从石榻上坐起,胸口尚未愈合的伤口崩裂渗血也浑然不觉,赤红的眼睛急切地扫视空荡的洞府,嘶声问道。
白无忧静立在洞口逆光处,身影清冷料峭,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剑锋,一字一句,清晰残忍:“死了。天帝扶桑亲自出手,杀了她。神形俱灭,未曾留下半点痕迹。”
晏无颜的身体僵住,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筋骨。他直勾勾地看着白无忧,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忽然,他低低笑了起来,起初只是肩膀耸动,随即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充满了绝望与讥讽,笑着笑着,眼角却滚下冰凉的泪:“好……好一个天帝!好一个神仙!视人命如草芥,杀伐随心……哈哈哈……”
那笑声最终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戛然而止。
从那天起,晏无颜眼底曾有的温和、悲悯、乃至迷茫,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恨意与几乎凝成实质的戾气。他心中只剩下一个疯狂滋长的念头——变强,不顾一切地变强,然后,找到那个高居九重天的身影,弑神,为长乐报仇,也为父亲,为这荒唐的命运。
他开始了近乎自毁般的修炼。日夜不休,引雷淬体,入寒潭炼心,闯九死一生的秘境,将所有的痛苦、悔恨、愤怒都化作催动修为暴涨的燃料。他的境界以令人瞠目的速度突破,短短数年,便已震惊同辈。
白无忧始终冷眼旁观。他偶尔会在晏无颜修炼出岔时出手点拨,在他濒临绝境时给予一线生机,却从未劝过他放下仇恨,甚至从未试图缓和那份日益尖锐的偏执。因为他明白,对于此时的晏无颜而言,仇恨是穿肠毒药,却也是支撑他不倒下、不崩溃的最猛烈动力。
---
另一边,楚争天返回楚山,将野草村之事稍作修改后上报——她“及时发现魔子踪迹,并与神秘强者(指白无忧)联手重创魔子,惜其被另一更强者救走”。她巧妙地将自己置于“有功”且“尽力”的位置,加之平日经营,地位愈发稳固。然而,那目睹魔子被救走的不甘,与对扶桑天帝那深不可测野心的隐约窥探,让她心中的欲望如野火燎原。她开始动用一切资源,隐秘地搜寻关于上古神果转世、神力继承的禁忌秘典,那双总是充满算计的眼睛里,渐渐染上了对那至高无上主神之位的灼热觊觎。
---
此后每一年,在长乐“逝去”的那一日,无论身处何方,白无忧都会悄然回到萧山之巅,扶桑神树下。
他会仰头望着那枚高悬枝头、光华内敛的莹白神果,如同对着一位沉默的老友,轻声诉说这一年的光景。语气平静,却字字藏着惊涛。
“他今天在‘九幽寒狱’秘境,为取一株涤魂草,险些被万年玄冰冻碎经脉。心魔趁虚而入,差点走火入魔,我打断他三根肋骨,才把他拽回来。”
“他突破化神期了,雷劫异常凶猛,有七重紫霄神雷。他硬扛了过去,如今是修真界最年轻的化神修士,只是眉心的戾气,又重了几分。”
“楚争天那边不太安分,她似乎查到了些关于神树果实轮回的零散线索,派了好几波人来萧山附近窥探。我已暗中‘警告’过,折了她几个得力手下。但她似乎并未死心,反而更隐秘了,像是在布一个更大的局。”
神果静静悬挂在最高处,随风轻轻摇曳,仿佛无声聆听着这年复一年的絮语,将每一句话,都沉淀进下一轮生长的年轮里。
---
光阴似箭,十八年春秋,弹指而过。
晏无颜以惊世之资,渡劫飞升,踏足仙界,成为万年来最年轻的飞升者之一,仙名“无颜仙君”威震四方。然而,他眉宇间凝聚的戾气未曾因仙灵之气洗涤而消散,反而与日俱增。他穿梭于仙界各方势力之间,明察暗访,不择手段地搜寻着一切与天帝扶桑相关的踪迹与弱点,那刻骨的恨意,已成为他仙魂的一部分。
而就在晏无颜飞升后不久,白无忧做了一件震动仙界的事——他自请削去仙籍,褪去仙骨,甘愿化作一介人间散仙。此举令他苦修千年的功力折损过半,容颜也肉眼可见地染上了几许风霜。
他的师尊,上清宗宗主震怒不已,斥他糊涂,自毁前程。仙界同侪亦多有不解与非议。
白无忧只是平静地行礼,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决:“弟子心意已决。仙道漫漫,然弟子心中,已有必须守护之物。散仙之身,法力虽损,心意却足,足够了。”
他离开仙界,重返萧山。在扶桑神树旁,亲手搭建了一座简朴的竹木小屋,日升月落,朝云暮雨,静静地守候在树下,如同守护着一个亘古的约定。
---
第十八个年头的春天,朝霞将天际染成绚烂金红的清晨。
扶桑神树顶端,那枚沉寂了十八年的莹白神果,毫无征兆地迸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华!光华流转,越来越盛,直至将半边天空都映照得通透!
“咔……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果壳片片剥落,化作光点飘散。
柔和的金光之中,一道身影缓缓显现,赤足踏着虚无,一步一步,自光芒深处走出。
淡金色的长发,盛满星河的眼眸,空灵不染尘埃的眉眼……容颜依旧,一如十八年前那个初诞的清晨。
长乐睁开眼,目光轻轻落在树下那个早已等候的身影上。
白无忧怔怔地望着她,千百种情绪在眼底翻涌、碰撞——十八年的守候,十八年的诉说,十八年的担忧与期盼,最终都化为喉间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失语。
长乐对他微微弯起唇角,那笑容清澈如初,仿佛十八年的时光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又仿佛已沉淀了万千言语。
“我回来了。”她说。
白无忧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潮,清冷的眉眼终于舒展开一丝极淡、却真实无比的暖意。他向前一步,声音虽轻,却无比清晰:
“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