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冰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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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秋的生日，卡在暑假和新学期的缝隙之间。
这个日子，一边替夏天画上句点，一边替新学期拉开序幕。
二十一岁那年，她和知微在这里切蛋糕，喝的是橘子味的啤酒，冷清却别有韵味。
二十二岁那年，她收到伊森送的书，林越和知微陪她热热闹闹地庆祝，当时她想，如果每年都能这样就好了。
可到了二十三岁，一切又回归安静——没有蛋糕，没有祝酒，没有人陪她，她只剩下自己。
白天，她照旧去系里。笔记本摊开在小隔间的桌子上，屏幕上一个空白文档，光标一闪一闪，像心口不断冒出来的冲动：
要不要干脆去敲伊森办公室的门？跟他打个招呼，说我回来了。
那些没解决的情绪、界限，暂时都先放一边。
每一次光标闪烁，她心里的念头像火星一样被点亮；
而每一次它熄灭，她又狠心将冲动压下去。
就这样，一闪一灭之间，她的手指放在键盘上，却始终没有按下任何一个字母。
耳边传来低年级学生的对话声，他们正热烈地讨论要选哪几门课、哪个教授的课更好拿分。盼秋才忽然意识到——这是她博士第三年了。前两年的课程早已修完，如今除了研究，竟再没有什么“日常事务”需要安排。那一瞬间，她竟生出一种无所事事。
正想着，旁边的芭芭拉转过身来，笑着同她搭话。芭芭拉比她高一级，今年负责协调新一届博士生的迎新会。她眼神里带着亮晶晶的兴奋：
“秋，下周的新生迎新要不要来帮忙？我们这可是系里的传统哦。每年都是高年级来统筹流程，确认老师们的闪讲安排。特别有意思，相信我。”
盼秋怔了一下，心口轻轻一跳。
她忽然想起两年前，自己第一次参加迎新的场景。那天伊森就在台上，灰色衬衫，袖口卷到臂弯、深色长裤，站姿挺拔，语气温和。
她没想到，自己竟把这些细节记得这么清楚。
更清楚的，是他讲到研究方向时说过的一句——“调节并不是压抑，而是倾听。”那句话至今仍能在她脑海里回荡。……她关于“内语言”的研究，正是从那个“倾听”里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芭芭拉又笑着追了一句：“来嘛，你再合适不过了。你最会把事情理得清楚，我们真的需要一个‘看上去就很靠谱’的人。”
她第一反应是否。
可还没等她开口，芭芭拉先叹了口气，带着点遗憾地补了一句：“对了，有个遗憾——伊森今年不来。我问过他了，他在外地旅行。是不是很扫兴？”
盼秋一愣，心里的弦松了一点。嘴里顺势说了句：“好，我来。”
芭芭拉的眼睛立刻一亮，打了个响指：“就该这样！你会喜欢的——很多混乱、很多咖啡、很多新面孔。说真的，简直像一场学术版的‘快速相亲’。”
她心底有点复杂。安全了，因为不用担心提前在迎新会上见到他；又空落落的，像有件事被提前抽空了悬念。
傍晚，走出系楼时天色已经暗下来。街角的希腊烘焙店（Greek Bakery）灯箱正亮着，橱窗里摆着各种小巧精致、五颜六色的蛋糕，显得热闹非凡。盼秋盯了几秒，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她想到自己一个人，点燃一根根蜡烛，对着空房间许愿。这个画面简直诡异又悲伤。
街对面，还是那家“烈酒与葡萄酒”（Spirit and Wine）。木质招牌依旧像一张沉默的老脸，安静地看着她。
她忽然想起第一年的生日时，默默走进这家店时那点带着憧憬的心情。两年多的时光在此刻叠合，只是这次多了一点寂寥。她在心里打趣：二十三岁的生日，还是和酒精打照面。
算起来，她和这家店的缘分比任何人都长久。
她推门进去，木门发出轻轻的吱呀声。昏黄的灯光下，货架一排排摆满酒瓶，玻璃映着光，安静得像一座小小的博物馆。
盼秋在架子前徘徊，最后伸手拿起一瓶冰酒（Ice Wine）。瓶身修长，只有三百七十五毫升的容量，颜色淡黄透亮，像是被阳光冻住的一滴琥珀。标签上写着价格：三十九点九九美元。
她把瓶子拿在手里，顺着标签一行一行看。酒精度数一成零五，比普通红酒低。盼秋盯着那个数字出神——好像在衡量自己能承受多少。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心里生出一丝自嘲：二十三岁生日，她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计算自己能不能把一瓶冰酒独自喝掉。
回到家时，屋子里灯光暗着，果然没人。她把酒瓶放在桌上，忽然有种落空的感觉。
要是知微还在就好了。
知微总是窝在家里——果然，计算机出宅女……那到底什么专业出——海王？她被自己的念头逗笑了。
她打开音响，随手点了一首氛围音乐，旋律轻缓，却更衬得孤单。她开了瓶，倒了一小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轻轻摇晃时像溶掉的金色糖浆。
她把杯子凑到鼻尖，微微一嗅，果香浓烈到几乎要溢出来，像是把夏天所有甜美的东西都凝成了一滴。入口冰凉顺滑，甜得过分，好像根本不是酒。她忍不住嘀咕：这哪里是酒，分明是装在瓶子里的甜点。
她一边喝，一边下意识翻看标签，职业病自动启动：
冰酒要在零下八度的清晨，用手采摘还没化冻的葡萄。葡萄里的水分被冻住，只剩下糖和香气，于是酿出的酒特别浓稠、特别甜。产量少、工艺苛刻，所以价格才高出普通酒不少。全球能稳定生产冰酒的国家屈指可数，加拿大算是头牌。
她盯着杯子里那点液体，心里冒出一个有点讽刺的念头：原来“冰”只是开始，“甜”才是结果。
就像研究里的那些挣扎、压抑、痛苦，到最后可能只留下一个漂亮的结论。
至于过程中的寒冷和孤独，会不会有人在乎？
她轻轻笑了一下，像是笑酒，也像是笑自己。再喝一口，甜味迅速铺满舌尖，胃里却慢慢升起一股暖意。
一杯下肚，她觉得脸颊开始发热。第二杯时，她有点忍不住傻笑起来，盯着桌子上的酒瓶，甚至想跟它说话。等到第三杯，她把下巴搁在手背上，感觉世界轻飘飘的，像有人在把天花板推远。
她打开手边那本 The Lonely City: Adventures in the Art of Being Alone。
那是 Ethan 去年送她的生日礼物。
他当时笑着说，这是在布达佩斯转机时随手买的。
盼秋盯着封面发了一会儿怔，指尖在“Lonely”这个单词上轻轻摩挲。
酒精让思绪变得放纵又柔软——
那他现在呢？
是不是又在某个机场的候机厅里？
是不是随手翻开一本新书？
还有她不敢深想——他会不会和妻子、孩子一起旅行？
在机场的免税店前，挑选着什么适合带回家的纪念品？
还是……他一个人，走在某条陌生的城市街道上，推开一扇不认识的门，街角的霓虹在玻璃窗上映出断裂的光。
那画面和此刻她手里的冰酒重叠起来：冰冷的开始，真能等来甜美的结果吗？即便如此，过程里的孤独，又有谁来分享？
心口微微一揪，她苦笑着抿掉杯底最后一口。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极轻的动静。钥匙与锁芯轻轻相触，“咔哒”一声，接着门被小心地推开，夜风顺势灌进来，带着一丝冷意。
盼秋怔怔地抬起头，半晕半醒间，她意识到——新室友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