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次修改》秋栖下弦月

51、现实

　　我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试图驱散那个诡异梦境带来的残留感。就在这时，一种很微妙的宁静感包裹了我——不是平常那种被药香和碾轮声填充的静谧，而是一种……空洞的、缺乏背景音的，带着某种陌生感的寂静。

　　不对劲。

　　今天怎么没见老头子熬药？

　　这个念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漾开一圈不安的涟漪。往常这个时间，后院早就药气弥漫，咕嘟声不绝于耳了。现在，太安静了。

　　嘶，奇了怪了。

　　我掀开被子，套上拖鞋，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开始缓慢移动。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爹！”

　　我朝着楼下喊了一声，声音在过分的安静里显得有点突兀。

　　没人回答。

　　只有我的回声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轻轻碰撞。

　　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我几步跨下楼梯，目光急切地扫向前堂——

　　什么……鬼……啊？

　　不是。

　　我济世堂呢？？？

　　眼前的一切，让我的大脑瞬间宕机。

　　那个熟悉的、摆满了密密麻麻小抽屉、空气中永远漂浮着药尘的前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陌生的空间。墙壁是冷调的淡灰色，搭配着些许深蓝色的区块，显得冷静而疏离。一套线条硬朗、绝非老头子品味的深色沙发摆在当中，一张黑色的金属茶几，上面没有绿植，只放着一个干净的玻璃烟灰缸。

　　昨天还……昨天昨天还堆在这里的药材…… 我指着原本放着麻袋和簸箕的角落，那里现在空空如也，地板光洁得像从未被任何东西占据过。

　　我猛地扭头看向门口，看向原本悬挂着“济世堂”牌匾的地方——

　　我勒个老天爷，招牌都没了！

　　或者说，不是没了，是根本不曾有过。那里只剩下光洁的门框和一面空白的、被刷成深蓝色的墙壁。

　　我靠，怎么回事？！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像个傻子一样在原地转了一圈，视线仓皇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没有药柜，没有捣药臼，没有等待处理的草药，没有老头子常坐的那把磨得发亮的藤椅……所有属于“济世堂”的痕迹，都被彻底、干净地抹去了！连空气里都没有一丝熟悉的药味，只有一种……空旷房间特有的、略带尘埃的冰冷气息。

　　我爹呢？！

　　恐慌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我穿着单薄的睡衣，也顾不上换，像无头苍蝇一样就想往外冲，想去确认这到底是不是我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不对不对！手机！手机！

　　我必须先确认时间！确认这不是另一个噩梦！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阁楼，手忙脚乱地在床头摸索。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按亮屏幕——

　　时间，2025年4月2日。

　　没毛病啊……

　　日期没错。既不是时间跳跃，也不是我睡糊涂了。

　　一个荒谬的念头浮现：不是我爹趁我睡觉，把他铺子移新址了？

　　我靠，这可能吗？一夜之间，搬空一个药铺，还把内部装修都彻底换了风格，从古色古香变成这种冷硬的现代风？这比他其实是隐藏的星际移民还离谱！

　　打电话，打电话……

　　我必须听到老头子的声音！我手指哆嗦着划开通讯录，急切地向下滑动。当那个熟悉的“爹”字出现在屏幕上时，我明显舒了一口气，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幸好……幸好不是像江寂那样，直接消失了。号码还在，问题应该……不大吧？

　　我怀着巨大的期盼和忐忑，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我的心跳跟着这声音一起起伏。

　　一秒，两秒，十秒……

　　没有人接。

　　够了，我真的够了。

　　一股焦躁混合着恐惧涌上来。我挂断，又立刻重拨。

　　我又打了两三个，每一个都听着那单调的响铃持续了52秒，然后自动转入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没人接……一直没人接。

　　听着那重复的、无人回应的忙音，一种巨大的孤立感将我淹没。世界仿佛再次向我展示了它诡异莫测、随时可以颠覆的一面。

　　没事，至少打通了，没变成空号。我开始自我安慰，像抓住一根脆弱的稻草。可能他只是没带手机？或者是在忙什么没听见？

　　对，一定是这样。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寻找其他能确认现状的线索。手指不由自主地又在通讯录里翻找起来。

　　我又翻找着有没有江寂的电话。

　　明知不可能，明知结果，但我还是试图寻找些什么，寻找一点能证明我记忆不是虚构的证据。

　　指尖划过一个个名字，直到列表尽头。

　　没有。

　　意料之中。就像那晚一样，干净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颓然地放下手机，环顾着这个色调冷硬、完全陌生的“家”。淡灰色和深蓝色的墙壁像冰冷的囚笼，那个干净的烟灰缸像个无声的嘲讽。

　　济世堂不见了，老头子联系不上。这个世界，在我睡了一觉之后，再次悄无声息地、冷酷地，向我露出了它狰狞的一角。

　　我站在客厅中央，穿着可笑的睡衣，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遗弃在错误时空的孤魂野鬼，连脚下这片土地，都变得冰冷而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