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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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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瑾年曾听谢春涧说过,这些深山老林里有很多野兽,什么野猪啊恶狼啊,每年都有人被野兽咬死。
从前在野外找果子的时候,他也只是在村子附近找一找,从不敢往山上跑。
洛瑾年攥紧了手里的篮子,指节发白。手心全是冷汗,滑腻腻的,几乎握不住手里的小篮子。
怎么办?
他试着往回走,可来时只埋头跟着,根本没记路。四周的树木看起来都差不多,哪条才是来路?
恐慌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洛瑾年惊恐得鼻息急促,不得不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呼吸。
就在这时,身后的灌木丛传来细微的响动。
洛瑾年吓得浑身一僵,猛地转身,瞳孔紧缩——
一道青色的身影分开枝叶,走了出来。
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吃人野兽,而是谢云澜。
他手里还拿着那个夹栗子的钳子,目光落在洛瑾年惨白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娘让我回来找你,捡个栗子也能走丢?”
洛瑾年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是为了采鸡枞,没有走远,只是不小心分神少看了两眼,他们人就不见了。
可看着谢云澜脸上依旧挂着浅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却始终看不出喜怒,他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篮子边缘,瑟缩地缩了缩肩。
对于洛瑾年来说,谢云澜和深林里那些豺狼虎豹也没什么分别,都让他害怕。
谢云澜走到他面前,目光扫过他紧攥篮子的手,又落在他低垂的、微微发抖的眼睫上。
“跟着我。”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洛瑾年慌忙跟上,却因为心慌意乱,脚下被树根绊了一下,踉跄着差点摔倒。
谢云澜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洛瑾年低着头,脸更白了,连呼吸都屏住了。
“走路不看路,怎么跟?”谢云澜的声音平静,如往常一样温润,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什么。
然后,他伸出手。
那是一只修长干净的手,指节分明,掌心向上,摊开在洛瑾年面前。
“抓住我,”谢云澜说,语气平淡得像在做一件理所应当的事,“这样就不会走丢了。”
洛瑾年看着那只手,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抓……抓住?
不,不行!他们一个哥儿,一个汉子,这于礼不合,要避嫌的!
后娘常常说,哥儿成婚前是不能碰汉子的,哪怕是摸个手搂搂腰,被人撞见了也要浸猪笼的。
他惊慌地摇头,连连后退,差点又撞到身后的树。
谢云澜看着他避如蛇蝎的反应,眸光沉了沉。他收回手,也没有生气,只是四下看了看,走到旁边一棵小树旁,折下一根笔直细长的树枝。
树枝有拇指粗细,去掉旁生的细枝,便成了一根光滑的木棍。
他走回来,将木棍的一端递给洛瑾年。
“抓着这个。”他说,“我走前面,你走后面。这样,总不会走丢,也无需你碰我了。”
这个办法,无可指摘。
洛瑾年看着递到面前的木棍,光滑的一端朝着他,粗糙带树皮的那端握在谢云澜手里。
他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只能小心翼翼地,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握住了木棍光滑的那一端。
光滑的木棍触手微凉,木质坚硬。
谢云澜见他握稳了,便转过身,手背在身后,握着棍子的另一头,迈开了步子。
“走了。”
洛瑾年连忙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行在林间。
谢云澜走得不快,步伐稳健,左手牵着洛瑾年,偶尔会用另一根木棍轻轻拨开挡路的枝叶。
洛瑾年紧紧抓着棍子的另一端,视线不敢落在前方那青衫挺拔的背影上,便只能盯着连接在他们之间的这根木棍。
棍子随着步伐轻轻晃动,一前一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根棍子很直,没什么枝杈疙瘩,握在手里很舒服。谢云澜抓着粗糙的那头,把光滑的这头留给了他。
这比他昨晚拿的那根烧火棍顺手多了,磨破皮的手心贴着光滑的木面,也没那么疼了,手上还残留着药膏,凉凉的。
笔直的棍子晃晃悠悠,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无形的线。
看着这晃晃悠悠的棍子,洛瑾年的思绪忽然有些飘远,他和相公成亲那天也是这样。
简陋的山间木屋前,他和春涧哥对着天地磕头。没有宾客,没有喜乐,只有他们俩。
仪式简单到近乎潦草,可春涧哥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段褪色的红布条,说:“我们也牵巾。”
于是,他盖着后娘勉强施舍的一块破旧的红盖头,手里攥着红布条的一头,春涧哥攥着另一头。
他透过盖头的缝隙,看见那截红布在他们中间晃晃悠悠……
而此刻他手里光滑的木棍,牵向的是带他回家的人。
尽管这个人让他害怕,让他看不透。
棍子晃晃悠悠,手心渐渐被木棍暖热。那温度,仿佛是谢云澜的体温,从粗糙的那一头,顺着笔直的木质,缓缓度到了他冰凉的手心。
很奇怪的,因为握着这根棍子,知道自己不会再走丢,洛瑾年那颗高高悬起、惊恐不安的心,竟慢慢地一点点地落回了实处。
他依旧不敢抬头看谢云澜的背影,但他抓着棍子的手,不再抖得那么厉害了。
林间的光线透过枝叶,斑驳地洒在两人身上,也洒在那根沉默的、连接着他们的木棍上。
沙沙的脚步声,和风吹树叶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谁也没有说话。
但有些东西,就在这沉默的簌簌声中,无声无息地改变了。
*
走出林子,重新看到山脚下蜿蜒的小溪时,洛瑾年才真的松了口气。
溪水潺潺,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碎金般的光。
谢玉儿正蹲在溪边玩水,听见动静抬起头,眼睛一亮:“二哥!瑾年哥哥!”
她提着裙子跑过来,小脸上满是关切:“瑾年哥哥,你没事吧?二哥说你不见了,让我们先回来,他自个儿去找你,我们都担心坏了。”
林芸角也从溪边的大石头上站起身,手里还拿着刚洗过的几个栗子。她上下打量了洛瑾年一番,见他完好无损,脸上紧绷的神色才松下来。
“回来就好。”她声音温和,“在林子里走丢可不是小事,也怪我,光顾着自己闷头捡栗子,忘了你人生地不熟。”
林芸角倒没有怨他,洛瑾年其实没走远,林芸角平时常常和相熟的婶子来挖野菜,起初看不见他了也没担心。
这林子里她都走熟了,只要不往山上走,就没什么危险的。
还是儿子说他不认路,怕是要吓坏了,林芸角才想起来这茬事,他一个柔弱哥儿被孤零零留在荒郊野外,估计到晚上都走不出来。
洛瑾年自觉自己犯了错,低着头小声道:“给你们添麻烦了,婶子。”
他手里还攥着那根木棍,一路都没有松开,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慌忙松手,可谢云澜那头还握着,他这一松,棍子差点掉地上。
谢云澜却像是早有预料,手腕轻轻一带,棍子便稳稳落在他手里。
他低头看了看这根笔直光滑的树枝,又抬眼看了看洛瑾年,没说什么,只随手将它靠在了溪边的一块大石旁。
“都捡得差不多了吧?”林芸角问。
谢云澜背起自己去找人前放在溪边的背篓,竹篓里装了大半毛栗子。“差不多了,再往里走也没多少了,都被松鼠和鸟儿吃了。”
“那便回吧。”林芸角看了看日头,“回去还要剥栗子壳,早些弄完早些歇着。”
回去的路上,气氛比来时松快了些。
谢玉儿叽叽喳喳说着在溪边看到的野花,半路上正好碰见谢洛风下工,便一道回家。
兄妹俩偶尔插两句嘴,没说几句话就又斗起嘴来。林芸角笑着摇头,也不拦着。
洛瑾年依旧走在最后面,他悄悄抬眼,看向走在斜前方的谢云澜。
青衫背影依旧挺拔,步履从容。那人手里没拿木棍了,空着手,袖口随着走动轻轻摆动。
可洛瑾年总觉得,自己手心还残留着那根棍子的触感,光滑,微凉,后来又被捂得温热。
还有……谢云澜折回林子里找他的那一幕。
他以为谢家会抛下他,可没有,谢云澜是特意回来找他的。
虽然那人说话还是那样,没什么温度,脸上是渗人的假笑,可确确实实,是回来找他了。
因他不敢抓谢云澜的手,还递了那根棍子。
洛瑾年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磨破皮的地方已经结了薄薄的痂,碰到还是会疼,可比昨晚好多了,还残留一点药膏的香气。
或许谢云澜也没他想得那么吓人,就像他以为自己刚才会遇到吃人的豺狼虎豹,但是等来的,却是来寻找他的谢云澜。
回到谢家小院,已是午后偏晚。
日头西斜,把院子里的一切都拉出长长的影子,母鸡在墙角刨食,见到主人回来,咯咯叫了两声。
“先把栗子倒出来,”林芸角指挥着,“玉儿,去拿几个大簸箕来。瑾年,你去灶房烧锅热水,等下烫栗子好剥。”
“不用剥太多,剥太多吃不完容易坏,够晚上咱们蒸栗子饭就行。”
几人便各自忙去了,谢云澜提着桶到井边打水,洛风把毛栗子倒出来,把小板凳扣过来砸栗子壳。
洛瑾年提着手里的小篮子进了灶房,里面除了钳子和一些栗子,还有他采的那几朵巴掌大的鸡枞,长得很肥。
蕈子要趁新鲜吃才最好,最好是清炒,口感又脆又鲜嫩,放到明天虽然坏不了,但口感要次一些。
他记得家里谢云澜最喜欢吃蕈子,每次林芸角炒蕈子时,都会特意为他多做一些,夜宵也会给他留一份。
洛瑾年透过窗子往院里看了谢云澜一眼,他正低头打水。
在谢云澜抬头注意到他,和他视线相交前,洛瑾年立刻收回目光,放下篮子专心烧火。
他往灶里填了几根柴火,不敢看外头的谢云澜,目光却忍不住时时望向脚边的篮子。
这几朵鸡枞菌虽说不算珍贵,但长在深林里,也不是时时能吃到的,若是谢云澜想吃,不如趁新鲜炒了给他尝尝鲜?
就当做是下午谢云澜回来找他的报答吧,要不是谢云澜,他说不准真的会走丢。
但单独和谢云澜相处时,洛瑾年总提心吊胆的,不知他心里在盘算什么。
该怎么开口?是自己硬着头皮去问他,还是……去拜托玉儿?
洛瑾年看着灶膛里跳跃的火苗,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