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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真不想承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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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清醒是在救护车上。
很尴尬,孩子的另一个爸爸的爸爸陪在一旁,姜明九和顾珞大眼瞪小眼,差点以为自己又又穿越了这次是真的在进产房。
这一天天的既视感也太重了。
来不及多想,那种坠痛甚至抢先一步夺走注意。这才是最重的既视感,生怀流体验包!
低低地痛呼,呼吸紊乱地抽气,白白的雾气打在氧气面罩上,很快消散又很快聚集。
没来得及和顾珞打招呼,又是一阵宫缩,肚子发硬,侧着身体,姜明九干呕了一下,下意识就想把自己缩起来。
“诶,别乱动。”医护赶紧拦住他,帮他拿开氧气面罩。
急救车的担架床是标准规格,做得很窄,姜明九还在出血,建立了静脉通路,正在输液,挣扎得厉害不仅会加速出血,扯掉输液管,还有可能掉下去。
一小瓶口服葡萄糖喂到他嘴边,医护帮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慢一点喝,能判断出来这里是哪里吗?”
“救…呕!抱、抱歉……救护…车?”
又干呕了一下,嗓子苦得无法吞咽,但知道这是很重要的补充,姜明九皱着眉,忍下了那口浓稠的甜腻。
职业道德让医生不会惧怕脏污,也不会区别对待怀孕者的性别,帮姜明九再次擦掉很快又沁出来的薄汗,医护稳住他的头,声音平静。
“没关系。”救助者不能比病人更慌乱,“现在还在轻微出血,宝宝在加油,快到医院了,你也加油,好吗”
点点头,姜明九闭上眼睛,冷汗滑过眼皮。
一旁,顾珞正在听电话报告,听宋克礼说顾西雨也堵在去急救的路上。
哈,一天天的,拍电视剧一样刺激。
盯着姜明九额间绷出的青筋,没有上前加入空虚的安慰,连冷笑都扯不出来,只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慢慢冒上顾珞心头。
他本该听宋克礼的无用道歉的。
可是打量着姜明九身上勉强合身的衣服,虽然干净但品质低劣得一目了然,肥大却短款,一看就不是为了高个子,而是为了肥胖人群设计,顾珞看得眼皮直跳。
医护为姜明九拉了拉衣角,轻微活动后,那粗糙的布料在差点遮不住他腹底,本该圆润的孕肚被拉扯得有些向下,呈现出一个下坠的椭圆,变硬的瞬间可怖得肉眼可见。
什么能拉扯它?没有外力能让它变形才对。为什么宋鹤年那时候不这样明显?
心就跳得越来越快,挂断电话,顾珞握紧手机,连句照顾好顾西雨的废话都没有。毕竟他又不是医生。
想到那些照片里,尾随顾西雨、休息区聊天、冷漠开车的姜明九,顾珞翻开手机相册。
确认他不久前穿确实还是更脏、更宽松的卫衣,顾珞连额头都开始痛了。
旧衣服的设计不属于顾西雨的偏好,简单的素色搭配幼稚的印花,但属于顾西雨该消费的阶级。至少不会有线头。
那愚蠢的生姜卡通,印在腹部,说不定还是特意定制。说到底,顾珞发现自己并不了解顾西雨的喜好。
不妙的预感似乎要成真,他心跳太快,肺也连着痛,脸色比平常更白。
偏偏姜明九似乎很不能忍痛,又哼哼唧唧了一声。
“呃!唔……!”喉结滚动,看来是咽下了干呕。
宋鹤年露出过类似的表情,差不多的出血,一样的痛呼,干呕得更撕心裂肺,堪称夸张。因为他是个好演员。
但宋鹤年有当场就冲上来的家庭医生。
现在呢?
现在他们堵在下班高峰。
安胎和镇静的药都得到了医院、经过评估了才能给,所以现在毫无止痛,显然痛得厉害,长头发散了姜明九整个肩膀,被冷汗粘在脸上。
想要抓紧肚子却不敢用力,他的手背青筋暴起几乎要撕烂衣服。想要乱动却极尽忍耐,脸烧得发红,后槽牙却咬紧到侧颊发白。
没能像宋鹤年那样断断续续说一些扎穿人心的话,他似乎抬眼皮都费力,黑痣下眼球滚动,自顾不暇。
“哈…咳,哈哈。”
捂住胸口,顾珞没忍住咳嗽了两声,冷笑出了声。
顾西雨居然没有钱。
顾珞没想过这句玩笑会成真。
宋鹤年当年是骗他。
顾珞也真不想发现这件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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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宋克礼,顾珞还有好几个生活助理。
而且就算没助理,多的是愿意为他做事的人。
因此不论他想要知道什么,彻查什么,翻多深的旧账,都会立刻送到他眼前。
比如完整的姜明九入院资料、顾西雨的财政状况。
可是都打完了字却又删掉,顾珞最终还是没有要宋鹤年当年的早产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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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西雨的账目很容易懂,但那一页都写不满的就诊记录让顾珞难得恍惚。
不识字一样盯着那几段简述,在面对那段“存在非典型麻醉反应,多种麻醉方案效果不佳”时,他好歹都还能维持冷淡表情。
但反复确认“对疼痛刺激反应强烈,在清醒状态下完成部分操作”这些字自己没理解错后,顾珞只能露出顾西雨同样的茫然。
本来苍白的脸看得更阴郁,下救护车时晚风习习,茫然很快从脸上收起来,他只是肺痛得又咳了两声。
婉拒了不认识的、大概是医院领导的殷切搀扶,目送医护们尽职尽责冲向手术室,他也没有跟着姜明九的担架床走。
跟着引路的人走向休息室,顾珞一路上都没想通顾西雨为什么能废物成这样。
被小小的工作挫折打倒,就算了,怎么人身安全还要一个怀孕的人来救?
遇到产检医闹保护不了对方,也算了,怎么变买家产毫无规划只想逃避?
手术室签字笔都握不住,逃跑还逃不成气候,这孩子怎么只知道哭哭哭!
顾珞知道自己的教育方式不对,却没想过这么不对。
正如他也知道自己对姜明九了解太片面,却没想到会这么单薄。
那场离心机爆炸,因为先得知了结论:顾西雨没受伤,顾珞便没把这当回事。
他其实连后来发过来的现场照片都没点开,遑论监控。
所以这还是顾珞第一次直面意识到,顾西雨差点死了。
慢倍速下,飞出来的空间碎片轨道清晰,不出意外,能正正好好射穿他的脖子。
如果飞扑过来的姜明九反应再慢一点。
如果他的个子没有比顾西雨高。
如果……
“叮咚。”
响亮清脆的提示声响起,电梯达到顶层,却无法打断顾珞的思考。
公立医院的电梯基本都用默认声音。
而顾珞持股的连锁医院、酒店、甚至宋鹤年去都不去的工厂的电梯,都因为宋鹤年早年总是一惊一乍,全都改成了定制的柔和版本。
没想过再改回去,顾珞也没想过白发人送黑发人。
即使事实就是,不仅仅是顾西雨差点死了,那个怀着顾西雨孩子的男人,也曾经离死亡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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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顾西雨所在的病房门,顾珞没搭理早早等着的宋克礼,只让所有人出去。
径直走到床前,俯视着自己被镇静剂轻易麻翻了的儿子,两道都不算顺畅的呼吸声落入死寂,顾珞还是没想通顾西雨为什么会这么废物。
……
不,或许他早就想通了。
烧红了脸的顾西雨闭着眼睛,轮廓和嘴唇像宋鹤年,眼睛像自己。
和他们相处时就像睡着了现在一样,反应缺缺,他们的儿子比他们表情更少,也更沉默。
很早之前顾珞就知道顾西雨已经成年。
可他却在此刻才意识到,顾西雨很久没有再对着他们哭泣。
不只是眼泪。没有拥抱,不可能交换食物,眼神的碰撞和语言都匮乏,顾西雨变成这样全是他和宋鹤年一手造成。
而他们死不悔改,拒不承认。
**
但凡顾珞不那么激进,愿意做个和蔼老头,顾西雨现在就不会账面亏空,甚至负债了。
然而性格这种东西,轻易改不掉,他这个年纪最好也别指望。
盯了会顾西雨就眼痛心烦,甩门出去,顾珞让宋克礼联系章医生过来手术。
当时医院整改就严令禁止了飞刀,给姜明九开后门就和打自己的脸一样。
但知道这也不是自己能插话的事情,反正打的是顾珞的脸,宋克礼再怎么看不上姜明九也有人性,当然立刻安排。
用的还是顾珞同款直升机接送。
于是一个小时都不到,正巧当晚没手术的章医生就来到了人杰地灵的L市。
然后被送进手术室不到10分钟,她就出来了。
都做好了门外只有宋克礼的准备了,没想到一抬头看到顾珞,章医生卡了下壳:“……顾总。”
没回她,顾珞惨白着脸色,没什么表情,也没站起来。
没听说哪个医生要跑到病人家属面前毕恭毕敬汇报的。除非这人是医院老板。
示意后面的医护把姜明九推回病房,章医生对金主充满厌恶,表情藏在口罩后。
就因为这家伙的任性,医院要停业三个月,影响颇大,她有两台很艰难的手术虽然找到了下家却风险大增。其中一个刚被推出来。
但社会人的礼貌还是要做足,整理了一下语言,章医生尽力眉头不要打结:“通过检查已经确定了是用力按压导致的胎盘早剥。”
和章医生互相不对上视线,罪魁祸首顾珞低头看着手机,眼角抽动了一下。宋克礼眼观鼻鼻观心先跟姜明九病床跑了。
“被施加的外力应该不是很强,剥离面积很小,没有休克也没有羊水异常,只是因为出血量有些大,初期有剧烈腹痛,才进的手术室观察。没动手术,我到的时候已经基本稳定了。”
“嗯”了一声,飞快刷着顾春夜的连环问候,顾珞在听。
这话其实和在骂他力气小没差别,但好在顾珞也有残存人性。谁能信顾珞也会偷偷松口气呢。
“胎儿才33周,这边会先安排住院安胎观察一段时间,一旦恶化就立刻提前剖腹。”
松了口气又提回去,顾珞滑手机的手停下,抬了下眼。
在心里啧了无数遍,章医生俯视老板,是个体面人。
这都能确认周围暂时不会来人,忍着不适坐到顾珞身边,她尽职尽责地争取,干什么都会成功的:“顾总,不知道您有没有看过他的报告,但他对大部分麻醉药品都有高抗性,剖腹就相当于要活剖!”
“我虽然不能保证自己是手术最快的,但姜明九是我的病人,他生产的活剖之外的其他预案也一直是我在做!”
说得激动口罩碍事,扯下口罩,章医生露出脸上的皱纹。
宋鹤年生产的时候大家都年轻,顾珞当然记得章医生,提携她还是自己随意的决定。
当年的小姑娘对待手术很严谨、责任感很强,却每次和自己打招呼都一脸忐忑。
但她现在却可以几乎称得上是在命令:“哪怕真要活剖,也是一直在密切跟踪姜明九的我对他最了解!既然您允许我现在飞刀,能不能请您允许我私人飞刀替他剖腹产?”
“小孩子很努力,遭受了那么多事故姜明九也很坚强,小顾总的状况你也知道,如果他们出了什么事……”
废话太多,顾珞没在听了。
其实章医生此刻的临时飞刀也算是违法。只不过因为现在医院还没停业,回去还可以补发备案。
但她在请求的、命令的,允许为姜明九生产飞刀,就是实实在在要违法了。
停业的医院无法发派遣单,签不了任何协议。
她明知道被查出来就是吊销执照,重额罚款,尤其是姜明九的情况算难症,一旦出事故甚至会牵连医院。她明明知道。
再年轻一点时,顾珞会高高在上,疑惑自己为什么和普通人不是一个世界的。
不理解怎么那么多人都为了他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要死要活。
比如如果现在他打断章医生,只是说:“可以。”
瞧,这个女人脸上的鄙夷和忍耐瞬间就消失了,立刻换成了欣慰和庆幸。
现在的顾珞仍然高高在上。
他仍然拥有特权。但那只会让他疲惫了。
因为就算会有很多有医德的医生,不为钱财地位,像章医生一样竭尽全力救他,也不像那样描述他。
一个孩子的出生,关系着姜明九,又扯到顾西雨。章医生分明是个外人,却说得他们好像密不可分,死了任何一个谁都不能独活。
没有人会那样描述顾珞和宋鹤年。
不仅仅是宋鹤年,顾珞真不想承认,没人会和自己进入那个语境,没人能和他密不可分、不可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