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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请缨北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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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散去,金銮殿内的肃杀之气却并未随之消散,反而如同无形的阴云,沉甸甸地笼罩在整个皇城上空。
朔风镇失守,七千将士殉国的消息,伴随着陆绎那番“人祸”、“资敌叛国”的石破天惊之语,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恐慌、愤怒、猜忌、以及更深层次的暗流,在街谈巷议与高门深院中同时涌动。
青衣司内,气氛更是凝重到了极点。
陆绎甫一回到值房,便屏退左右,只留赵司尉与沈青瓷在内。
门窗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无数窥探的目光。
“司丞,陛下虽命我等严查,但北境局势危如累卵,恐非单纯清查内奸所能挽回。”赵司尉面色凝重,率先开口,“黑水部族挟大胜之威,又有‘天雷’之利,兵锋正盛。
落鹰涧虽是天险,但若守将无能,或内部再出奸细,后果不堪设想!”
陆绎站在北境舆图前,目光死死钉在朔风镇与落鹰涧之间的那片区域,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我知道。”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焦灼,“朝廷必会派兵增援,但主帅人选、军中是否有‘玄翼’残存势力、粮草军械能否及时足额送达……皆是变数。
远水,难解近渴。
更何况,那隐藏在北境,为黑水部族提供火药支持的网络尚未根除,此患不除,边境永无宁日!”
他猛地转身,眼中已是一片决绝的冰寒:“我必须亲赴北境。”
沈青瓷心头一跳。
虽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他说出,仍觉一股寒意自脚底窜起。
北境如今是真正的龙潭虎穴,战火纷飞,危机四伏,远比京城这暗流汹涌更加凶险直接。
“大人,北境凶险,您乃青衣司支柱,岂可轻涉险地?”赵司尉急道,“不若由末将……”
“你去不够。”陆绎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此事牵扯朝堂隐秘,非我亲往,难以协调各方,亦无法动用某些……非常手段。
京城这边,有陛下旨意,有三司协助,你们按计划清查即可。
但北境的火药网络,必须由我亲手拔除!”
他的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沈青瓷,那目光深邃,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托付。
“青瓷。”他唤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官职,“我走之后,京城这边,尤其是案牍库内关于‘玄翼’及北境关联的所有线索梳理,便交予你了。
王司丞之流,必不会安分,你要多加小心。”
沈青瓷迎着他的目光,心脏因他那声“青瓷”而漏跳半拍,但更因他话语中的沉重托付而绷紧。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梁,清晰应道:“大人放心,青瓷定当竭尽全力,守住后方,梳理线索,绝不容宵小作乱。”
陆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未尽之言——有关切,有信任,亦有离别在即的复杂心绪。
但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对赵司尉吩咐道:“去准备吧,我要即刻入宫面圣。”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皇帝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凋零的秋色,明黄色的龙袍也掩不住那份萧索与疲惫。
陆绎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将一份更为详尽的奏陈与北境行动的初步方略呈上。
“……故,臣恳请陛下,允臣亲赴北境,一则协防边关,稳定军心;二则,彻查军中奸细,整肃纪律;三则,也是最为紧要之事——找出并摧毁‘玄翼’隐藏于北境,资敌叛国的火药网络,断黑水部族之爪牙!此患不除,边境永无宁日,今日之朔风镇,恐为他日之落鹰涧,乃至更多边镇之前车之鉴!”
陆绎的声音在寂静的御书房内回荡,清晰而坚定。
皇帝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陆绎身上,带着帝王的审视与考量。
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踱步回到御案后,拿起那份奏陈,细细翻阅。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良久,皇帝放下奏陈,抬眼看着陆绎,眼神锐利:“陆绎,你可知,此去北境,凶险万分?军中势力盘根错节,黑水部族虎视眈眈,更有那藏于暗处的‘玄翼’毒蛇,你孤身前往,无异于以身饲虎。”
“臣知道。”陆绎抬起头,目光坦然无畏,“然,国之将危,匹夫有责。
臣蒙受皇恩,执掌青衣司,缉查奸恶,护卫社稷,乃臣分内之事。
北境之危,根源在内而不在外。
臣若贪生怕死,滞留京城,则边关将士血白流,国门危矣!臣,愿以身涉险,为我大晏,扫除奸佞,稳固边疆!”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与忠诚。
皇帝凝视着他,仿佛要透过他那张冷峻的面容,看穿其下的真心。
御书房内烛火跳跃,映照着君臣二人凝重的身影。
终于,皇帝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准奏。”
他提起朱笔,在一份空白的敕令上飞快书写,然后拿起案头一方形制古朴、象征着生杀予夺的宝剑,连同敕令一同递给身旁的内侍总管。
内侍总管躬身接过,快步走到陆绎面前,高声道:“陛下有旨:授青衣司指挥佥事陆绎钦差身份,总督北境军务监察、奸细清查及特别行动事宜,赐尚方宝剑,准其先斩后奏之权!望卿不负朕望,荡涤奸邪,扬我国威!”
“臣,陆绎,领旨谢恩!定不负陛下重托!”陆绎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尚方宝剑与敕令,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这不仅仅是权力,更是如山般的责任与信任。
出征在即,陆绎回到青衣司做最后的安排,已是深夜。
他屏退所有人,独独将沈青瓷唤至他那间即将空置的值房。
值房内烛火通明,却因主人即将离去而显得格外空旷冷清。
陆绎已换下官服,着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御寒的深色大氅,更衬得身姿挺拔,眉目间带着征战沙场的凛冽之气。
他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
令牌非金非木,触手冰凉沉重,通体玄黑,只在正面刻着一个铁画银钩的“陆”字,背面则雕刻着繁复的云纹,隐隐透着一种古朴沧桑的气息。
“这是陆家暗卫的令牌。”陆绎将令牌放入沈青瓷手中,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夜风的凉意,与她温热的掌心一触即分,“见此令牌,如见我亲临。
陆家留在京城的人手,皆听由此令调遣。”
他看着她骤然睁大的眼眸,语气低沉而郑重:“京城乃是非之地,我走之后,明枪暗箭只怕更多。
王司丞不足为惧,但其背后势力,以及‘玄翼’可能的反扑,你独自应对,难免吃力。
有此令牌在,危急时刻,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他顿了一下,目光沉沉地锁住她,那里面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担忧,有不舍,最终都化为一句沉甸甸的托付:
“北境之事,我自有分寸。
京城……和你,就交给你了。”
沈青瓷握着那枚冰凉沉重的令牌,仿佛握着千钧重担,也握着他毫无保留的信任。
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她强行忍住,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坚定而清晰:
“大人放心北上,京中一切,有我。
定不负所托!”
陆绎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心底。
良久,他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手,似乎想拂过她的脸颊,但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保重。”
说完,他不再停留,毅然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值房,深色的大氅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很快便融入了外面的黑暗之中。
沈青瓷追出几步,倚在门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廊庑尽头,手中紧紧攥着那枚玄铁令牌,直至指尖泛白。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
离别,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必然。
前路,各自风雨,各自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