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王子》陌上烟花

7、伸展

　　第六章 伸展

　　对于齐家来说，这一天无疑是最难捱的一天。
　　沈唯茜飞往美国的飞机订在明天的下午四点。
　　云龙堂，堂口会议则订在那之前的一个小时。

　　“他们是故意的。”何克忿忿地开口。
　　“不用你说也知道。”严正明瞥了他一眼，转头看向齐磊，“这次是堂里四大长老召开的，不去不行吧？”
　　齐磊坐在书房沙发的正中央，双手交叉，支撑着下巴，“不仅不能不去，而且恐怕‘去’无好‘去’。”

　　三个人立时沉默下来。大家心知肚明，这场鸿门宴实际上堂里那些野心勃勃的人开始行动的第一步……

　　严正明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还有，根据消息，这次的是事情恐怕是因为你那个不肖大哥回来了。”
　　齐磊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早有预料。

　　“可恶，早知道当初你就不该心软，还放他一条活路！”何克坐在对面的沙发，揉了揉乱掉的头发，“现在好了，唯茜那边的情况可是已经都安排好了，如果拖延——”

　　“不能拖，不论发生什么，如果我不能去，”齐磊手一紧，“你们也要帮我把唯平安地送过去。”
　　“那你？”

　　他……他当然必须留在这里。远离唯和女儿，留在这里。齐磊扬起一抹冷笑。既然，有人有心趁乱作反，那么这其后必然还有一系列的动作，他不能，绝对不能把唯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只有把让他牵挂的人都远离这个，他才可以放开手，让那些找死的人明白一些事情……

　　“他们的目标在我，让唯和天欢天喜留在这里反倒会成为活靶，”齐磊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何克，美国那方面你比较熟悉，一会你带着唯和沈老爷子过去，他们就拜托你照顾了，”他走到严正明身边，“严，麻烦你叫爱文带着天欢天喜——”

　　“我不走！”书房的门被一把推开，齐天欢叉着腰站在门前。“老爸，我留下来，你必须跟在妈妈身边。”
　　齐磊抬头，唉，他女儿爱听墙角的习惯，真是要不得。

　　“天欢？”严正明略微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干女儿，顺带瞪了一眼那站在她身后的儿子。这个时候让天欢他们来添什么乱！

　　爱文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无心回复父亲的责问，一把扯住天欢的手，“别胡说了，你留下有什么用？”

　　“我是帮主大人的女儿，临危时，代父出征有什么不行？”天欢瞪着他。
　　代父出征？你以为你是花木兰吗？爱文简直要被她气炸了，就天欢这种个性，到了云龙堂，只怕没两下就被那帮人生吞活剥了。“你不要乱说了，跟我走，不要在这里捣乱。”

　　“我不要！”天欢挣开爱文的手，好吧，她也许不如爱文这只狐狸聪明，可是她很明白，在这种时候，父亲一定是最想陪在母亲身边的，而母亲也需要父亲的支持……百分之三十的几率……她不能允许任何的纰漏。
　　天欢走到齐磊身边，“老爸，你不能呆在这里，让我来，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不行。”齐磊二话不说就否决了。
　　“老爸！”
　　“回你的房间，你的这个荒唐念头消失前，不准出来！”齐磊把天欢推到爱文面前。
　　“我不要啦，老爸！”

　　“荒唐吗？我倒是不觉得。”一片嘈杂中，突然插入流云一般轻柔的声音。
　　“妈妈？”天欢看向走进门来的沈唯茜和天喜，“你们来了就好了，快帮我劝劝老爸啦。”

　　唯茜拍拍她的手，然后走到齐磊面前，“天欢说的对，你不能留下，你要呆在我身边。”她的话中有着难得的强势。
　　“唯。”齐磊面容上的平静这时才有了些须的裂痕，他伸出手，抚上妻子的面容，“你不明白情况，我不能走。”
　　“你可以，你还有我们呢不是吗？”天欢站在一边插嘴。

　　“我不可能让我的女儿涉险！”齐磊终于克制不住地低吼出来。天知道，他是多么想一刻不离地守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可是，他不能。

　　“爸爸，”一直默默站在一边的天喜开口，“姐姐确实不适合云龙堂里的复杂环境，”她伸手，阻止了天欢的辩驳，“但是我可以。”
　　“天喜！”
　　“喜喜！”

　　“你更不行！”天欢拉下天喜的手，“你给我老实地跟在妈妈身边就好了。”
　　“姐。”天喜摇摇头。

　　“不用说了，”齐磊沉声道，“你们两个都不准留下，乖乖听话。”

　　“老爸！”天欢气到跳脚。

　　“小欢欢啊，我看你就听话吧，”一边的何克也跟着开口，“这些事情，不是你们这些小孩子可以处理的。”

　　“小干爹！”
　　“你别闹了。”爱文把天欢抓回来，控制在胸前。

　　唯茜垂下眼帘，“我倒觉得天欢的意见不错。”

　　“唯！”
　　“大嫂！”
　　“老妈，明智。”

　　唯茜转向齐磊，“你不能留下，有我拖累着你，你肯定无法专心对付那些人，”身处云龙堂里十多年，她看多了那些急于除去丈夫的人，也明白他们的一贯伎俩，现在让齐磊留在这里，无疑是让他送死。“你必须跟着我。”

　　“唯……”
　　“难道你要丢下我吗？”唯茜抓紧他的手，感觉着他的紧绷，“如果手术失败，那么你可能连我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唯！”齐磊痛苦地闭上眼睛。

　　“妈妈，说的有道理。”天欢跟着说，“所以让我留下——”
　　“你也不行。”谁知道，唯茜一口否决。
　　“老妈？！”天欢动作一僵硬。
　　“让我来吧。”天喜站出来，站在父母和姐姐之间，脸上带着沉静的微笑。

　　“不行！”齐磊和天欢同时出声。

　　天喜笑笑，“我已经快要十七了，不是小孩子了。”她很明白那对她保护欲过剩的父亲和姐姐的想法。

　　“再大，你也是我妹妹！”天欢好不动摇地回答。

　　天喜笑了笑，“你不明白吗？这种情况——”她挺直腰，“云龙堂一向有些封闭，不允许外人介入，所以干爹你们是无法插手的。”身子一转，“爸爸担心妈妈的病情，必然无法全心应敌，反倒有可能给对手可趁之机，”天喜微笑的眼神对上母亲，“那样的话，也许会连母亲和我们都无法保全。”对症下药，她知道，话点到这份上，爸爸必然会有所思量。

　　“而姐姐，”天喜转向一边气嘟嘟的天欢，“你性格太激烈，心里想什么一下子就可以从脸上看出来，送你到云龙堂，实在不妥，而且，”天喜眨眨眼睛，“拴住你在这里，就等于同时拴住爱文哥哥，在现在这用人之际，实在是不太划算哦。”

　　“天喜！”天欢无法反驳妹妹。她也明白，自己的小妹聪慧过人，可是——

　　“那投票来选吧。”天喜摊摊手道，“这里除了我有六个人，大家投票就是了，”她笑地自信，完全不像是只有十七岁的孩子。“投票的结果，决定一切。”

　　“好，投票就是了。”天欢相信不会有人支持天喜的意见的，所以干脆的答应。

　　“我不同意！”她率先举手。天喜她是她最疼爱的妹妹哎，怎么可以让她一个人留下面对那些豺狼虎豹？

　　“我同意。”唯茜看了女儿半晌，突然举起手。
　　“老妈！”
　　“唯？”齐磊眉头一皱，他心里很明白妻子的意思，但是，“我不同意。”

　　还是老爸明理，天欢松下一口气，估计聪明如严叔叔应该不会选天喜的，而爱文又向着自己——

　　“我同意。”严正明淡淡地表态。天喜从小就聪慧过人，处事冷静沉着，虽然现在年纪还小，但是那又如何，当年唯茜还不是在这种年纪救下了齐磊和他们？而现在，严正明看着天喜自信的样子——昔日自己在怀里的小孩子，如今已经有了独当一面的气势了。

　　“我也同意。”何克也举起手。他的理由和严正明一样，虽然不敢相信，但是刚刚天喜的那副样子，已经不亚于当年一个人独闯云龙堂的大嫂了。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势必留下的一人，确实天喜也是最合适的。

　　三对二，情势立时逆转。

　　“干爹！”天欢刚刚要开口，就听——
　　“我也同意。”严爱文打断天欢的话开口。
　　“严——爱——文！”天欢简直不敢相信，一双美丽的蓝色眼睛满是不敢相信。

　　天喜笑开了，“四对二，我赢了。”

　　☆☆☆　☆☆☆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落在严爱文斯文的面颊上，接着一个清楚的五指印浮了上来。
　　“她是我妹妹啊！”天欢抓着爱文胸前的衣服，用力地摇晃。直到现在她还不能相信，就在刚刚，他们居然同意了由天喜去接受云龙堂的事情！

　　“天喜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严爱文对脸颊上的疼痛理都不理只是伸开双手，牢牢地抱住身前不断抽噎的女子。

　　“她是，她是，”天欢把头埋在爱文的胸前，“她是我的小妹妹，我的小妹妹……”止不住的泪，浸湿了爱文衣裳，也刺痛了爱文的心。

　　“天喜……呜，天喜……”

　　第一次见到天喜，她是那么那么小小的一个小婴儿。她坐在爸爸的肩膀上看着婴儿室里的妹妹。
　　为什么只有妹妹身上插着大大小小的管子呢？
　　爸爸拍着她的头，那是因为喜喜的身体不好。
　　那时候爸爸话里的担心，她听不出来，她只能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粉嘟嘟的妹妹握着小小的拳头……

　　后来，妹妹不再需要医院里的瓶瓶罐罐了。
　　可是，妹妹却不能出门。
　　每次，当她在外边玩了一身汗回来的时候，总是看到妹妹倚在屋门那里，露出可爱无比的笑脸，“姐姐……”她笑着，虽然牙齿还没有长全，却让她心里涨满了鼓鼓的温暖。
　　“姐姐……”天喜伸出小小的手臂。
　　在抱住小小的，瘦瘦的她的那一刻，天欢小小的心里就决定了，这一生她都要守护着天喜。

　　天喜小时候长的可人，用她的话说，简直就是个小天使。
　　而天喜长大后，在她的眼里，当然是更加的可爱无比。
　　可是，有些人却没有眼光，记得有一次，有人到她家做客，闲谈间，那人用一种轻佻地语气说着，瞧这孩子一副寒酸的样子，真不像是齐帮主的孩子呢，怎么姐姐这么漂亮，妹妹却这么丑呢……

　　后面的话，她没有听，也不需要。
　　当已经上小学的她冲上去，对着那人又打又咬的时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妹妹是她心中最可爱，最珍贵的宝贝。
　　绝对不容许有人玷污的宝贝。

　　那一次，虽然后来，那个坏人被爸爸毫不客气地一脚踹了出去，但是她还是被妈妈罚在屋里禁足一个星期。
　　不过，禁足，她才不怕。
　　这样，她刚好可以陪在因为身体虚弱不能去上学的妹妹身边。
　　姐姐，不要打架。天喜哭得比她这个受罚的都伤心。
　　可是——
　　为了那种人，不值得……天喜小小软软的手摸着天欢被那人反手打出的伤疤……天喜喜欢姐姐漂亮，不要受伤……

　　为了这句话，她立志成为出众的美女，让自己的漂亮无人能及……

　　天欢回忆着，一想到自己一直守护在羽翼下的天喜就要去面对无法预料的危险，一向大胆勇敢的她就忍不住发抖。
　　“爱文，帮我，带天喜走，我留下好不好？”她抬起脸，俏丽的小脸上因为两行清泪而楚楚可怜。
　　爱文眉峰紧皱，“不可能。”他俯下身，吻住天欢。

　　说他自私吧，他确实是。
　　即使被所有人唾骂，他也要守护好怀里的珍宝。

　　激烈的吻，堵住那了不断从樱桃小口中吐出的自责，却堵不住一双秋水中溢出来的伤心。

　　☆☆☆　☆☆☆

　　“小聿，”长谷川星子推开儿子的房门，“还在看书啊，也该休息休息了。”她把一碗鸡汤放在桌子上，“来，这是妈妈刚刚熬好的，先来尝尝。”

　　常聿放下手中的书，旋转坐椅，对着母亲担忧的脸，笑着说，“妈，我没事。”

　　“还说没事，”星子替儿子把床铺好，“你最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呢。”
　　常聿对母亲的唠叨笑了笑，舀了一勺鸡汤。
　　“公司的事情那么繁重复杂，你——”星子不是傻瓜，在生下常聿之前，她也是出色的女强人，只是现在，碍于家族里的规定，和日本长久以来对女性的轻视，她无法出面帮助儿子。

　　“没什么问题，放心好了。”常聿安慰母亲。其实也不算是安慰，因为长谷川财团的事情，他真的没有出多少力，如果说真正的功臣，应该是相原和田村那被使唤得很惨的两个总裁特助吧……

　　“唉，怎么能放心。”星子坐在床边，也不想多说什么。增加儿子的负担，她笑笑，转开话题，“你老师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常聿收拾着桌子上繁杂的医学报告和临床记录，“最近正在忙着准备一个重要的手术——”他顿了一下，“妈，过一段时间，我会去美国一趟，你自己在这里没问题吧？”

　　星子愣了一下，然后走过来，敲了敲儿子的头，“妈妈有那么不及吗？”
　　长谷川星子，一个毅然背弃自己家族，独自在异乡抚养儿子长大的女人，会惧怕那些野心勃勃的亲戚吗？
　　“他们的事情，我看得清楚的很。”她星子可不是不解世事的女人啊。

　　常聿放心地点点头。

　　“对了，小聿啊，你还是不考虑把名字更改过来吗？”星子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当初自己在中国，为了方便，便把自己的姓氏按“长谷川”中“长”字的音，取了个“常星”的名字，而自己的儿子的名字，也跟着就叫做“常聿”。
　　可是现在他已经认祖归宗，自然就应该改回“长谷川”的姓氏了。

　　“不需要。”常聿摇头，“妈，这个名字我已经叫了二十几年了，实在是不习惯改新的。”
　　“你这个孩子……”星子实在是没有办法。

　　常聿笑笑，“好了，很晚了，妈你也早休息吧。”
　　长谷川……这个姓氏，他根本不稀罕。
　　会答应继承这个财团，一个是因为不想让那帮亲戚太嚣张，但更重要的是为了为以后的事情储备下充足的资金……
　　不过，这些，是不需要说出来让母亲费心的。

　　常聿送母亲出房，关上门，打开床头的抽屉。
　　拿起一个有些旧了的相框，那其中嵌着一张母女和乐的照片。

　　“你会在美国等着我来吧？”

　　☆☆☆　☆☆☆

　　离开天欢的房间，爱文有些疲惫地靠在墙边。
　　“爱文哥哥。”天喜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天喜？”爱文抬头，看着天喜，他抿了抿唇，握在腿边的手，紧了又紧，“你怪爱文哥哥吗？”

　　天喜眨眨眼，“怪，”然后再爱文垂下头时，又接着说，“因为爱文哥哥居然不信任我。”

　　“天喜……”爱文看着天喜灿烂的笑脸，有些迟疑地开口，“你真的要——”

　　“爱文哥哥，”天喜打断他的话，“外表有时候会迷惑人的。”

　　“看似坚强的，其实未必；看似柔弱的，其则非然。我觉得，爱文哥哥应该明白的，我比姐姐更适合留下来。”

　　也许，她在工夫方面，不能像从小就练习的天欢那样，把刀剑都耍得虎虎生风，但是，一直研习太极来修养身体的她，却更精通以静制动的道理。

　　“爱文哥哥，你知道为什么姐姐从小就一直以我的保护人自居吗？”天喜垂下睫毛，“那是因为姐姐一直觉得她比我健康，比我幸运——虽然她从来没有说过，但是我知道她一直觉得她所拥有的身体，成就，快乐——”她抬起眼，“甚至是爱文哥哥你，她都觉得这是老天对我的不公平。”

　　“什么？”爱文反射性地皱了皱眉头。
　　“姐姐觉得，她分享了我的幸福，或者说她抢了我的幸福，”天喜耸肩，“所以，姐姐从小就把我当做手心的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呵护。”

　　“天欢她怎么会……”爱文先在真想敲开那颗美丽的小脑袋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天喜继续道，“其实，事实上，反倒是我在恣意地享受着姐姐的幸福。”
　　“天喜！”爱文虽然不喜欢天欢那种自我惩罚似的的想法，但是也不同意天喜的说法。

　　“听我说完，”天喜笑着，“从小，因为我体质虚弱，你们大家就总是守在我身边。如果我和姐姐犯了同样的错误，一定是姐姐受罚，而我却只有被嘘寒问暖的份儿；如果是我喜欢的东西，不论是什么，姐姐都一定会给我弄来，即使那是她也同样喜欢的；我呆在爸爸妈妈身边的时间比姐姐多了好几倍，也享受到比姐姐多了好几倍的关心和爱护……”天喜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可是姐姐却还是觉得不够，她无论什么时候一定会挡在我身前，把我放在她的羽翼之下，深怕我受到一点点伤害，即使她因为我而被伤到头破血流，她还是会笑着，对我说，‘天喜，你没事吧’。”
　　天喜吸吸鼻子，“爱文哥哥，其实这些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白吧。”

　　爱文点点头。对于天欢对天喜的那种过度保护，他简直是从小看到大。

　　“所以，这一次，轮到我来保护我的家人了。”天喜抬起脸，坚定而自信。
　　“天喜……”爱文张口，发出近似乎叹息的语句。
　　“爱文哥哥，看好姐姐，”天喜看着爱文，视线的焦点却透过爱文，看向他的身后，“如果你让她偷溜回来，给我捣乱，我可是会翻脸哦。”

　　说完，天喜转过身。

　　“天喜……”泣不成声的呼唤从爱文的身后传来。爱文忙转身，只见天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天喜身子一顿，脚步却没有停。

　　“……加油！”天欢拉着爱文伸过来的手臂开口。

　　天喜还是没有回答，但是她高高地举起握拳的右手。

　　☆☆☆　☆☆☆

　　稚嫩的芽，也许一时无法长成参天的树，但是她会一点点伸展开来，在这苍茫的世界里寻找自己的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