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卧高台，我栖春山》晏清棠

44、成长的代价

　　第二天清晨，天光微亮。袁欣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仔细整理好仪容，鼓起勇气来到沈言晞的房间。

　　谈话异常艰难。沈言晞经过陆青前一晚的疏导，理智上似乎明白了一些，但情感上依旧无法接受家庭即将破碎的现实。

　　他哭闹着，反复强调：“我不要爸爸妈妈分开！爸爸知道错了就会改的！”

　　小小的世界装不下如此复杂的成人纠葛。

　　看着儿子痛苦挣扎，袁欣心如刀割。她试图解释、安抚，但所有言语在孩子的哭喊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她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和悲伤，捂着嘴哭着快步离开房间。

　　陆青守在门外，默默接过了安抚的责任。他走进房间关上门，等沈言晞哭声稍歇，才走过去坐在床边。

　　“言晞，”陆青的声音平静有力，“你要知道，你妈妈首先是她自己，一个独立的‘袁欣’，然后才是你的妈妈。”

　　他看着似懂非懂的孩子：“她要先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做出对自己最好的选择，然后才能更好地对你负责。”

　　“就像你将来长大了，会成为丈夫、父亲，但首先你还是‘沈言晞’自己，对吗？”

　　陆青希望引导沈言晞跳出“孩子”的视角。

　　“不是妈妈想走到这一步，是爸爸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陆青语气带着一丝冷意，“如果你爸爸真的在乎你这个儿子，真的珍惜这个家——”

　　“那么从第一次越界的聊天到最终发生亲密关系，这一百步的每一步，他都该想到你，想到这个家！”

　　“而不是把你们都蒙在鼓里，等到事情无法收拾了才来祈求原谅。”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言晞，你妈妈心里的痛苦一点也不比你少。她连像你这样痛快哭一场的时间都没有。”

　　“她必须立刻振作起来，去面对律师，处理财产，为你们母子的未来争取保障。她比你更难。”

　　陆青知道有些话很残忍，但必须说清楚。

　　“如果你现在不配合妈妈，在法官询问你意愿时表现出犹豫，那么法官很可能会把你判给父亲。到时候，你想再见妈妈一面都可能很困难。”

　　他根据对沈奕人品的判断，说出更坏的推测：“而且，你爸爸能做出背叛家庭的事，说明他缺乏责任感。说不定……外面已经有别的小孩了。”

　　“如果你跟了他，以后可能还会有更多弟弟妹妹。到那时，你在他心里能占多少位置？”

　　最后他恳切地说：“言晞，你跟在妈妈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她才是那个会毫无保留、始终把你放在第一位的人。”

　　沈言晞听着这番分析，小脸上充满迷茫，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陆青没有逼他立刻回答，只是拍拍他的肩膀。

　　“你妈妈袁欣，她是真的很爱你。”陆青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羡慕，“哪怕我自己是个孤儿，没有感受过母爱，我都羡慕你能拥有这样一位优秀、坚强又深爱你的母亲。”

　　“即使未来你的生活中没有了父亲，她对你的爱也一分不会减少。”

　　陆青知道，有些话袁欣作为母亲不忍心说，刘妈作为佣人不方便说，其他亲戚可能别有用心。只有他这个半大不小的家教老师，才能也必须把这些利害关系说清楚。

　　说完所有能想到的话，陆青轻轻带上门，留下独自思考的沈言晞。

　　孩子坐在床上，停止了哭泣，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小小的身影显得前所未有的迷茫无助。

　　陆青下楼时，看见袁欣伏在刘妈怀里，肩膀剧烈耸动。同为女性的刘妈心疼地红着眼眶，却也无能为力。

　　陆青走过去轻声说：“袁阿姨，别太担心。言晞从小是您一手带大的，他心里最依赖的肯定是您。我相信他最终会做出正确选择。”

　　袁欣抬起头泪眼婆娑，语无伦次地谈起当年怀沈言晞时的艰辛与喜悦。

　　“我那么爱他……他怎么就不能理解妈妈呢……”

　　陆青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用余光看到二楼楼梯转角的情况。他注意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不知何时悄悄蹲在那里——是沈言晞。

　　陆青心中一动，没有点破，而是轻声问道：“袁阿姨，如果再给您一次机会回到过去，您会后悔和他结婚的决定吗？”

　　袁欣几乎毫不犹豫：“没有。至少在当时，我们是真心相爱，也是真心期待、欢迎言晞到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只不过……真心易变。但即使重来一次，我依旧不会后悔，因为我生下了言晞，他是上天赐给我最好的礼物。”

　　这番发自肺腑的话，清晰地传到二楼那个偷听的小小身影耳中。

　　............

　　接下来的几天，沈家别墅并未恢复平静。

　　沈奕带着一脸懊悔上门，低声下气地挽留袁欣，指天发誓保证绝不会再犯。紧接着，一众闻讯赶来的亲朋好友也围了上来，纷纷为沈奕说尽好话。

　　陆青冷眼旁观，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擅长察言观色，能清晰分辨出那些来往的人中，真正心疼袁欣、为她着想的寥寥无几。大多数人劝她“忍一忍”、“为了孩子凑合过”，甚至隐晦地将错误归咎到她身上。

　　让陆青心寒的是，这其中甚至包括了袁欣自己的父母。

　　他们在沈奕声泪俱下的保证下，私下里劝说女儿，觉得像沈奕这样年轻有为的女婿难得，偶尔犯错只要肯回头，就应该给个机会。

　　只有袁欣的一位大学闺蜜，真心实意为她着想，坚定地站在她这边，不仅给予情感支持，更动用人脉帮忙寻找可靠的离婚律师。

　　眼见在大人这里难以说动袁欣，有些人便将算盘打到了沈言晞身上。

　　幸好陆青早有防备，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沈言晞身边。

　　每当有亲戚试图单独接触孩子时，陆青都会立刻站出来，态度礼貌却坚决地表示，孩子不应该被牵扯进大人的纠纷里。

　　被这场家庭风暴吓坏的沈言晞，对始终保护着他的陆青产生了极大依赖。他觉得那些帮着爸爸说话的人都是“大坏蛋”！

　　在陆青持续影响下，沈言晞建立了基本的是非观。

　　他清楚地意识到，是爸爸做错了不可饶恕的事。而这些亲戚还帮着做错事的人说话，就是“助纣为虐”。

　　他几次三番鼓起勇气，学着陆青教他的，把那些试图游说他的亲戚都哄出了房门。

　　陆青不断给沈言晞灌输坚定的信念：“言晞，记住，无论谁问你，你都要清清楚楚、大声地告诉他们，你要跟着妈妈！”

　　他耐心引导：“你要多读书，学好知识，将来才能更好地明辨是非，不被坏人骗。”

　　“那些人就是因为读书少，不明事理，才会有那么多坏心眼。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学他们，要做一个正直、善良、有担当的人。”

　　他轻轻抚摸着沈言晞的头发：“等你将来长大了，要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样，好好保护妈妈，再也不准让任何人欺负她，知道吗？”

　　沈言晞把脸埋在陆青怀里，小声哽咽着，却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一晚，沈言晞依旧充满对未来的迷茫和害怕。他不知道自己没有了父亲，生活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陆青握着他的小手：“其实，只要我们自己内心足够强大，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变化，都不会真正影响到我们。”

　　“你看我，从小没有爸爸妈妈，不也照样生活、学习，努力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吗？”

　　“所以你不需要害怕。因为你还有妈妈，她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他引导着沈言晞换位思考：“但是，你也要学会理解妈妈。她也是人，也会伤心痛苦。现在就是她最需要你支持的时候。”

　　“你能为她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坚定地站在她身边。你要让她知道，你有多么爱她，多么需要她，你是她最坚强的后盾。”

　　陆青看着沈言晞的眼睛，真诚地说：“我真的很羡慕你，能有这样一位爱你、愿意为你付出一切的妈妈。”

　　在陆青持续、耐心的开导下，沈言晞眼底的迷茫和害怕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清晰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