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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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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辉十八岁那年的一场病,像一道无声的门槛。跨过去后,腿脚便不再听凭心意驱使,变得迟缓而沉重。
在明视搬来前,她独自在这间屋子里住了好些年。许多事情需要重新适应,其中最麻烦的,是晾衣服。阳台的晾衣杆装得高,以前她只需踩上一级矮凳,踮起脚尖就能够到。现在,就连将腿抬上那矮凳的动作,都变得艰难而不稳。她改用晾衣叉,金属的叉杆比她预想的更沉。举起时,手臂会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衣架挂在叉头的钩子上,晃晃悠悠,她对准晾衣杆上那些细小的圆孔,慢慢送过去。有时对准了,衣架顺利滑入;更多的时候,衣架会在途中歪斜,从钩子上脱落,“啪”地一声掉在刚擦过的瓷砖地上。清辉会握着叉杆,静静看着地上的衣服,然后嘴唇抿紧,呼吸变得比平时深长一些,再慢慢弯下腰去捡。
屋子里的声音也让她在意。隔壁偶尔传来的重物挪动声,或者突然响起的音乐,都会让她从书页或屏幕上抬起头,眉头短暂地蹙一下。她并不知道,在她开始频繁注意这些声响后不久,隔壁就换了安静的租客,后来又彻底空置下来。
明视来后,衣服总是在清辉没留意时,就干净平整地出现在衣柜里。地板的光洁度维持得更久,厨房也总是飘着食物的香气。清辉起初会试着去做,但明视总能在她开口前,就把晒好的被子收进来,或者把洗好的碗放进碗柜。
清辉坐在轮椅上,看着明视在屋里忙活的背影,手指在膝盖的毯子上无意识地收紧。
几天后,明视从市场回来,怀里抱着几盆绿植:一盆芦荟,一盆吊兰,还有两盆叫不出名字、但叶片肥厚的小花。
她把它们放在阳光最好的阳台角落,浇透了水,然后转身对清辉说:“这些就交给你照顾啦。我不太会养,怕养死了。”
清辉的目光从那几盆鲜活的绿色,移到明视脸上。
明视的表情很平常,像在交代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家务。
清辉看了她一会儿,点了点头:“好。”
浇水成了清辉每日固定的活动。她摇着轮椅到阳台,用量杯接好水,仔细浇在每一盆的根部。
冬天过去,春天带着湿润的风到来,芦荟抽出了新的侧芽,吊兰垂下柔长的走茎,那两盆小花,在某个清晨,绽出了淡紫色的、米粒大小的花朵。
清辉没有去拿手机。她只是摇着轮椅,停在离花最近的地方,看了很久。花瓣在春风里极轻微地颤动。
傍晚,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传来。明视推门进屋,手里提着购物袋。
“姐姐。”清辉的声音从阳台传来,比平时清亮一些。
明视放下袋子,走过去。
清辉坐在轮椅里,指着那几盆花。
“你看,”她说,“花都开了。”
明视在她身边蹲下身,视线与花齐平。她凑近了些,看着那些纤小的紫色花瓣,看了片刻。
“清辉养得真好。”她说。
清辉转过头,目光落在明视专注看花的侧脸上。
夕阳的光铺在她眼里,她眯起眼睛,嘴角慢慢向上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这时,一阵羽翼拍打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只不知名的鸟掠过阳台外的天空,翅膀划开温暖的气流,朝着远方愈加深沉的暮色飞去,渐渐融成一个小小的黑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