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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梦境 ...

  •   孟时序陷入了一场混沌的梦境。

      梦中,他仍被囚在那阴暗的地牢里,神志不清,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了。冯豫章来看他时,见他疯癫痴傻的模样,渐渐也不再动手打他。

      忽然画面一转,一个黑衣人持剑刺向冯豫章。疯癫的他竟本能地扑上前去挡剑。冯鹤汀哭着要来救他,却听见冯豫章冰冷的声音:“死了活该。”

      他看见自己的尸体被随意丢弃在乱葬岗,冯鹤汀红着眼睛收拾行囊离家出走,独自将他的尸身背上了瓯越山。那个总是笑着的小姑娘,从此在星翼观中守着青灯黄卷,清修一生。

      梦境又变,冯豫章浑浑噩噩的从津王府出来,为他立了衣冠冢。墓碑上“吾妻孟时序之墓”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后来冯豫章封了一品三江侯,却在说亲时逼问对方愿不愿为他去死。当真有人为他赴死时,他又发疯般鞭打那人。他看见冯豫章登上瓯越山,发现了他在星翼观留下的东西后仓皇逃离,没能和冯鹤汀见上一面。

      孟时序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他想冲上去阻止,想拉住冯豫章的手,可他只是一缕游魂,手指穿过所有人的身体,发不出半点声音。

      当冯豫章跪在自己的墓碑前,颤抖着举起毒酒时,孟时序再也忍不住了。他扑上前去,声嘶力竭地大喊:“将军不要!”泪水模糊了视线,他徒劳地想要打翻那杯毒酒,却只能看着自己的手穿过酒杯。

      突然,四周的景象开始扭曲消散。孟时序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竟回到了小时候。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地上,爹正坐在树下看书,娘在一旁安静地绣着花。年幼的他调皮地爬上树,却不小心摔了下来。

      “序儿!”爹吓得书都扔了,冲了过来。娘手里的绣绷掉在地上,她红着眼眶给他擦药,眼泪一颗颗砸在他膝盖的伤口上:“疼不疼?娘给你吹吹...”孟时序怔怔地看着爹娘温柔的面容,可下一刻,眼前的景象骤然扭曲。

      画面一转,天地倾覆。

      雄州洪灾肆虐,滔天的浊浪吞噬了一切。他看见自己被爹娘拼命托上摇摇欲坠的屋顶,可当他们想爬上来时,又一道巨浪狠狠拍下,瞬间将两人卷走。“爹!娘!”他撕心裂肺地哭喊,可回应他的只有汹涌的水声。

      洪水退去后,他在泥泞中找到了爹娘的尸体。他跪在泥水里,颤抖着去擦他们脸上的污泥,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他抱着他们冰冷的身体,哭得几乎窒息:“别丢下我...求你们别丢下我...”

      就在这时,一双沾满泥泞的靴子停在他面前。他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了一个人蹲下身,从腰间取下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塞进他手里:“别太难过,好好活着。”

      他愣愣地攥着钱袋,看着那人转身离去。回到家后,他颤抖着打开钱袋,里面的碎银下,静静躺着一块玉佩。后来,他在重建家园的百姓中又见到了他,他们叫他“冯将军”。

      孟时序在梦中看着年少的自己紧握那枚玉佩,踏上了前往洪都城的道路。

      他看见自己被冯豫章收留在将军府中。冯豫章待他极好,好到让他渐渐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却又不敢表露分毫。

      梦境流转至冯豫章寿辰那夜。宴席散尽,他以为宾客都已离去,却见冯豫章醉倒在书房。月光下,他鬼使神差地俯身吻了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唇。

      他看见津王在阴影处站着,嘴角勾着意味深长的笑。那一刻,孟时序终于明白,原来命运早在那时就已经埋下了祸根。

      孟时序的梦境忽然变幻,四周的黑暗退去。

      他站在一处从未见过的山野间,脚下是绵延的花海,芙蓉花在风中轻轻摇曳。远处青山如黛,溪水潺潺流过卵石,鸟鸣声清脆悦耳。他怔怔地伸出手,指尖竟真的触到了花瓣,柔软而真实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震。

      “我...能碰到了?”他喃喃自语,攥紧手中的花枝。

      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抬眼望去,只见一人策马飞驰而来,那人不断呼唤着:“序儿!序儿——”

      待骏马奔至近前,孟时序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冯豫章翻身下马,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前,眼中盛满了他从未见过的急切与温柔。

      “将、将军?”他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半空停滞。冯豫章一把抓住他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他心头一热。“是我。”

      孟时序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对方怀里。他紧紧攥住冯豫章的衣襟,仿佛一松手眼前人就会消失。

      “序儿,怎么了?”冯豫章抚着他的背轻声问道。
      孟时序浑身一颤,不可置信地抬头:“你...叫我什么?”
      “序儿啊。”冯豫章笑着用指腹擦去他脸上的泪,“怎么哭成这样?”
      “你为何...突然这般唤我?”
      冯豫章露出困惑的神色:“我不是一直这么唤你吗?”

      孟时序心头一震,忽然意识到这仍是梦境。喉间涌上的苦涩让他说不出话,只能将脸更深地埋进对方肩窝。
      “序儿,”冯豫章忽然收紧手臂,“你看,”漫山遍野的芙蓉在风中摇曳,“往后我们就住在这儿,就我们两个,好不好?”
      孟时序望着花海,阳光刺得他眼眶发烫。他忽然伸手捧住冯豫章的脸:“将军,我爱你。”
      冯豫章低头抵住他的额头,呼吸交融,“序儿,我也爱你。”
      有花瓣落在他们交握的指间。孟时序闭眼想,既然是梦,那便永远不要醒。

      孟时序在现实中昏迷了一个月,在梦境中也同样度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梦中的冯豫章给了他所有他曾经渴望却不敢奢求的温柔。

      每日清晨,冯豫章都会为他摘来最新鲜的芙蓉花。午后,他们去溪边散步,冯豫章弯腰拾起最圆润的鹅卵石,笑着放进他的掌心。夜晚,冯豫章总会拥着他入睡,呼吸拂过他的耳尖。睡前必定要吻他,轻轻覆上他的唇,辗转厮磨,直到他呼吸微乱才肯放开。

      溪边的垂柳下,冯豫章教他钓鱼。花田中央,他们并肩躺着看云卷云舒。下雨时躲在檐下,听雨打芭蕉。冯豫章的手指穿梭在他发间,为他束发戴冠。

      这个梦太美好,美好得让孟时序甘愿沉溺。每当意识到这是梦境时,他就紧紧抱住眼前人,生怕一松手,这一切就会烟消云散。而梦里的冯豫章总会温柔地回抱他,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在呢,序儿别怕。”

      这日清晨,冯豫章照例出门为孟时序采摘芙蓉花。孟时序独坐在窗边,忽闻敲门声响起。孟时序眉梢微挑,略感疑惑。这梦境中向来只有他们二人,冯豫章从不会敲门而归。他从容起身,推门望去门外立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道袍纤尘不染,正是星翼观的星翼道长。

      “星翼道长?”孟时序眼中却闪过一丝讶异。
      “孟公子,久违了。”道长执礼,拂尘轻晃。
      “道长怎会在此?”
      “贫道特来劝公子回去。”
      “回哪里去?”
      “公子既知此处是梦境,又何必沉溺其中?”
      孟时序低笑:“道长,这里太美好,我不想回去。”
      “可公子尘缘未了,命数未尽。”道长叹息。
      “回去太痛苦了。”孟时序望向远处盛放的芙蓉,“那里有太多悔恨、遗憾,而这里...只有他。”
      星翼道长摇头:“镜花水月,终究虚妄。公子在此处停留越久,魂魄便越难归位。”
      “那又如何?”孟时序垂眸。

      “公子可曾想过,或许正是因你执念太深,才困住了自己?你在此处所见,未必全是虚幻,而是你心底最深的渴望。梦造于心,其原则一。”道长抬手指向天边,“你看那云,聚散无常,却终究归于天际。公子的魂魄,也该回到该去的地方了。”
      孟时序沉默良久,终于轻声问:“回去...还会如梦中一般吗?”
      道长微微一笑:“缘法自有天定,但若不醒,便永无答案。”
      星翼道长从袖中取出一枚白色药丸,递到孟时序手中:“若公子想回去,便服下此丹。”
      孟时序接过药丸,还未开口,道长已化作一束清光,消散于晨风之中。他低头看着掌心那枚丹药,怔怔出神。

      这时,院门被轻轻推开。冯豫章捧着一束沾着晨露的芙蓉花走进来,眉眼温柔:“序儿,送给你。”
      孟时序没有接花,而是突然上前紧紧抱住他,声音哽咽:“将军...我舍不得你。”
      冯豫章一怔,轻轻回抱住他:“序儿,怎么了?”
      “我可能要走了。”孟时序将脸埋在他肩头,声音闷闷的。
      “去哪儿?”冯豫章抚着他的发,语气依然温柔,“我陪你一起。”
      孟时序苦笑,将药丸握得更紧了些:“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找我吗?”
      “会。”冯豫章毫不犹豫,“无论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
      孟时序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将军,我知道这里是一场梦...我的梦,该醒了。”
      话音落下,他仰头吞下了药丸。

      四周的景象如水墨般晕染开来,冯豫章的身影逐渐模糊,他伸手想要抓住孟时序,却只握住了一缕飘散虚影。
      “序儿——!”
      孟时序最后看到的,是漫天芙蓉花瓣纷扬落下,而冯豫章的声音,也随着飘散的花香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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