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危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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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里，赵琰的安危确实是由南宫月从早到晚亲自护卫，寸步不离。
从清晨赵琰起床推开房门的那一刻起，南宫月那挺拔的身影便会出现在他视线所及之处，直至深夜南宫月确认赵琰已在房内安歇，再无动静之后，南宫月才会在他隔壁的房间歇下。
这种无微不至的贴身保护，给了赵琰十足的安全感，让他可以尽情享受江南的繁华，不必有丝毫后顾之忧。他对他的小月哥的护卫能力，是百分百信任和满意的。
但唯有一点，让渐渐玩野了心的赵琰感到些微不满——南宫月严令禁止他靠近私家画舫，更不许他登船游玩。理由是那些地方鱼龙混杂，人员来往复杂，恐有歹人混迹其中，对他不利。
赵琰对此颇有些不服气。
他觉得自己已然加冠，虽然是刚满加冠年龄，但也算是个成年人了，这江南繁华之地，天子脚下代天巡狩，难道还有他堂堂五皇子不能去的地方？
他皇兄把他宠得胆子颇大，好奇心又重，越是禁止，他反而越想去瞧瞧。
于是，今夜他便动了点小歪心思。他先是竖着耳朵，仔细听了听隔壁南宫月房间的动静，确认里面早已熄灯，悄无声息，想必连日的护卫让小月哥也很疲惫，已然睡下。
他便悄悄唤来那两名被南宫月指派平日里跟随他的京营护卫。
这两名护卫也是左右为难，一边是南宫月下了死命令必须看紧皇子、绝不许他夜间私自外出，尤其是去画舫那等地方；另一边则是这位身份尊贵、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小祖宗的各种威逼利诱。
赵琰先是板起脸孔摆皇子架子，见效果不大，又改为软语相求，最后更是许以重赏。两名护卫冷汗直流，两边都得罪不起，内心煎熬无比。
最终，赵琰祭出杀手锏，反复保证道：
“我就去那最大最漂亮的画舫上，听一首曲子！就一首！听完立刻回来！保证悄无声息，小月哥他已经睡沉了，绝对不会发现的！”
他眨着眼睛，一副“我很有分寸”的模样。
两名护卫互看一眼，心里权衡着：
一首曲子的时间确实不长，若真能如皇子所说速去速回，或许……或许真的能瞒过去？若是坚决不允，此刻惹恼了皇子，恐怕立刻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最终，在赵琰的反复保证和软硬兼施下，两名护卫战战兢兢地妥协了。但他们一个大气也不敢出，如同惊弓之鸟，一路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神经紧绷到了极点，生怕出半点岔子，那可就真是万死莫辞了。
反观赵琰，却是一身轻松。
他摇着那把泥金折扇，看着秦淮河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和丝竹声声的画舫，觉得这江南腹地一片升平，能有什么危险？他觉得他的小月哥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太过小心谨慎了，整日里寻来寻去，仿佛处处都是陷阱。
眼看着自己来江南最大的心愿——
体验一下秦淮画舫的风雅，即将得偿，赵琰心情更加轻松雀跃，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他殊不知，自己这一行三人鬼鬼祟祟、目标明显的动作，已然一丝不落地全部落入了河岸上方——
那家扇子店门口，两道骤然变得锐利起来的目光之中。
南宫月和白晔，正站在灯火稍暗的屋檐下，将五皇子殿下那点“小聪明”和冒险行为，看得一清二楚。
………
眼看着那画舫解开了缆绳，船夫用竹篙轻轻一点河岸，华丽的船身便缓缓驶离码头，融入秦淮河上星星点点的光影和丝竹声中。
白晔心中焦急万分，忍不住压低声音问南宫月：
“将军，此事如何是好？！”
虽然五皇子与他非亲非故，江南代天巡狩之事也与他并无关联，但他深知护卫皇子是陛下交给将军的死命令，更是将军戴罪立功的唯一机会。
若是五皇子在此时、此地出了半点差池……那后果，白晔简直不敢想象！将军他……绝对会……后面更可怕的牵连和罪责，他连想的勇气都没有。
南宫月看着赵琰的身影消失在画舫的珠帘之后，面色确实沉凝如水，但他眼中却并无惊慌之色。他心念电转，迅速权衡利弊：
若是此刻直接冲上码头，大声喝止甚至强行拦截画舫，动静太大，必然引起骚动，不仅会让赵琰当众下不来台，激起那小祖宗的逆反脾气，日后恐怕更难管教，甚至可能打草惊蛇，若真有歹人，反而逼得他们狗急跳墙。
疏不如堵。
南宫月眼神微眯，瞬间做出了决定。
他决定先按兵不动，暗中跟随。
若赵琰此行只是听曲游玩，平安无事，那他便在他下船的那一刻当场“抓包”，好好给他上一课；若真有什么不长眼的敢动歪心思……
南宫月眼底寒芒乍现，锐利如刀——
那他倒要看看，是谁活腻了，敢在他南宫月的眼皮子底下动他要护的人！
心下已有定计，南宫月忽然转头，没头没脑地问了身边正暗暗替将军紧张着的白晔一句：
“多重？”
白晔：“啊？”
他一愣，没反应过来。
但随即他看到南宫月审视的目光扫过自己全身，立刻明白过来将军是在问自己的体重。
他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
“约莫……一百斤多一点？”
南宫月闻言，下意识地掂量了一下似的，随口道：
“瘦了点，跟一袋上等白米差不多。”
他顿了顿，语气果断，
“不过这好办了。”
“？”
白晔还没完全理解“好办了”是什么意思，下一刻，就只觉得天旋地转！
南宫月竟毫无预兆地突然出手！他一只手迅速抄过白晔的背脊，另一只手则利落地穿过他的腿弯，竟是毫不费力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将军？！”
白晔惊得低呼一声，脸颊瞬间爆红，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南宫月却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
怀抱着一百多斤的重量，南宫月却仿佛只是拎起一件寻常的物品，足尖猛地一点地，身形拔地而起，如同夜鹰展翅，轻飘飘地便跃上了身旁店铺那陡峭的屋檐！
瓦片轻微作响，但他的身形却稳如泰山。
紧接着，南宫月便抱着彻底懵掉、羞窘交加的白晔，在江南水乡连绵起伏的黛瓦屋顶之上，如履平地般飞檐走壁起来！他的速度极快，动作却轻盈无声，只有衣袂破风发出的细微声响。
这速度实在太快了！
白晔只觉得眼前的景物在飞速倒退，脚下的灯火河流变得模糊不清，强烈的失重感和高速移动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让他心脏揪紧，下意识地就想寻找依靠。
本能让白晔几乎要伸出手臂去揽住南宫月的脖颈以获取安全感——
那是人在高空失衡时最自然的反应。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用更大的意志力死死摁了回去！
不行！绝对不能！
那是将军！
他怎么能……怎么敢用如此僭越、如此亲密的姿态去触碰将军？
极度的紧张和对身份差距根深蒂固的认知，让他宁愿相信自己会直接摔下这高高的屋顶，也绝不敢将手臂环上将军的肩颈。
于是，他只能更加僵硬地绷紧全身，双手无处安放地微微蜷缩着，紧紧抵着自己的身侧，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白晔死死咬住下-唇，将所有到了嘴边的惊呼和恐惧都咽了回去，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自己的任何一点动静都会干扰到将军，导致真的失足。
他像一小尊被冻结的石像，被迫承受着这令人心惊胆战的飞速移动，所有的感官都沉浸在巨大的紧张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羞怯的煎熬之中。
南宫月目光如炬，牢牢锁定着下方河面上那艘缓缓行驶的华丽画舫，始终保持着一个既能清晰观察画舫动静、又不易被船上人发现的平行距离和高度。
他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怀中人的极度不适和内心挣扎，或许察觉了，但此刻追踪皇子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白晔被迫紧紧靠在南宫月坚实温热的胸膛上，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和将军沉稳有力的心跳，鼻尖萦绕着将军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皂角和一丝冷冽铁器气息的味道。
他吓得根本不敢乱动，只能僵硬地任由将军抱着，在月光微明的夜晚，于秦淮河畔的屋顶上上演着一场无声的追踪。
他偷偷抬眼，能看到将军下颌绷紧的线条和专注锐利的侧脸眼神，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旖旎，只有全神贯注的警惕和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稳。
白晔的心跳快得几乎要炸开，却不知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高空飞纵、命悬一线的刺-激，还是因为此刻这过分亲密却又令他无比煎熬的姿态，亦或是两者皆有。
………
与此同时，在那艘华丽画舫的深处，一间垂着厚重绸帘、隔绝了大部分丝竹声的隐秘舱室内，气氛却与外面的歌舞升平截然不同。
舱内坐着四五个人，衣着皆是富商打扮，绫罗绸缎，手指上戴着硕大的玉扳指或金戒指。然而，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些许不易察觉的破绽：其中一人倒茶的动作略显粗犷，带着草原民族惯有的豪迈，而非江南商贾的斯文；另一人虽然极力模仿汉人坐姿，但腰背挺得过于笔直，隐隐透着军旅的刻板；还有一人，尽管穿着绸衫，脖颈处隐约露出的皮肤上却似乎有着南疆特有的繁复纹身的边缘痕迹。他们努力乔装成汉人商人，但某些深-入骨髓的习惯和特征，却难以完全掩盖。
此刻，他们正压低声音，用某种混杂着生硬汉语和偶尔冒出的异族词汇的语调，秘密交谈着。
“……漠北的草场连续两年干旱，牛羊饿死大半，若再不南下，不出一两个冬天我们部族就要熬不过去了。”
一个眼神锐利如鹰、腮帮泛着高原红的“商人”沉声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
“我们大王也是此意。南疆山林里的瘴气越来越重，能耕种的土地越来越少，汉人的皇帝还要加征朝贡……活不下去了。”
另一个肤色黝黑、眼窝深陷的“商人”接口道，语气阴郁，
“南北夹击，正是时候。只要约定好时间……”
就在这时，舱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一个扮作小厮模样的精干男子闪身进来，快速而低声地禀报了几句，目光瞥向外面主舱的方向。
那鹰眼商人闻言，眉头一皱：
“哦？一个生面孔的年轻公子？穿着极其考究？”
他示意手下再去仔细探查。
很快，又有眼线回报，说那少年公子哥儿不仅衣着华贵非凡，而且出手极其阔绰，听曲赏舞时，随手掷出的赏钱都是成色极佳、明显是官制规格的整银，而非市面上流通的碎银，日前更有耳尖的从旁人口中隐约听到“代天巡狩”之类的词眼飘过。
“官银……代天巡狩……”
鹰眼商人眼中精-光一闪，与对面的南疆代表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不是普通的富家子弟，怕是京城来的王孙公子！而且——”
他语气陡然变得兴奋而危险，
“竟然只带了两个看起来就不顶事的护卫？真是天赐良机！”
南疆代表也露出了贪-婪而凶狠的神色：
“抓了他！绝对是个分量极重的人质！不仅能向钧朝皇帝勒索大笔赎金，还能搅乱他们的视线，为我们的大事争取时间！”
“没错！”
鹰眼商人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没想到出来接个头，还能钓到这样一条大鱼！吩咐下去，让咱们的人准备好，等船到河心，听我号令，就动手拿人！要活的！”
命令悄然传递下去。
画舫上，一些原本分散在各处、看似普通的乐师、舞姬或者杂役，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起来，不动声色地向着主舱中那个正摇着扇子、听得津津有味、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的华服少年靠拢。
而这一切暗潮涌动，都被远处屋檐上，那双如同猎枭般锐利的眼睛，尽收眼底。
南宫月的目光愈发冰冷，抱着白晔的手臂稳如磐石，已然做好了随时雷霆出击的准备。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危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