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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初雪心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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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底,云城迎来了第一场雪。
这场雪并不浩浩荡荡,星星点点,不细瞧时还以为是丝丝雨滴。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下雪了”,教室里瞬间骚动起来,呼朋引伴你推我搡走到走廊、趴在窗外仰着头,伸手够雪。
可这雪实在是太小了,落在指尖也不过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但这丝毫不影响学生们的热情,因为雪在云城实在是稀罕物。
原本趴在桌上闭眼假寐的任善因这吵吵嚷嚷的骚动抬起头,不过看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地收回了视线。
京阳的冬天一落雪便是“鹅毛”压城,即使常年晴天当空,那四处袭来的风也带不来一丝暖意。
埋头前习惯地朝身边瞥了一眼,任善却停住了动作。
整日埋头苦读不为外物所动所扰的林骄,此时竟停下了笔,微仰着头抬眸,看着出窗外的细雪出神。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带着一丝恬淡的笑意,像是在怀念,又像是在神往。
教室里有空调,温度不低,林骄只穿着一件杏色的毛衣,脸白净如雪,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薄唇微扬,淡淡的粉,不似往日的薄情寡淡,整个人难得放松片刻,显出些恬静祥和的意味来。
这个笑容太淡了,要是隔得远了或是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平日的林骄眉眼间总是笼着淡淡的疲惫,整个人始终紧绷着,不敢一刻懈怠,仿佛在面临着一件旷日持久的难事。
这样带有纯粹放松意味的柔和笑意更是少之又少。
真……漂亮啊,要是往后都能如此就好了。
任善一瞬不瞬地看着,就像是要将这一幕刻在脑海。
任善幼年时期为数不多的期待便是每天睡前的故事环节,母亲总是会揽着他,靠在床边,用温柔动听的声音一句一句念着故事书上的奇幻故事。
其实,小任善早早识字,故事书早就翻遍,可他仍旧贪念母亲温暖的怀抱,肆无忌惮地行使小孩子的特权。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小美人鱼变成了一串美丽的泡泡。”
任母念完故事书上的最后一行,声音柔和动听却带着淡淡的悲伤。
小任善仰着头问。
“妈妈,为什么小美人鱼会变成泡泡啊?”
任母垂眸看着怀中小小的任善,美丽的面庞在温暖的灯光下更加温柔。
“因为她爱上了王子。”
“爱是什么?”
小任善大大的眼睛里盛满疑惑与不解。
“爱是甜蜜的糖果,是一切的解药。”
任母摸了摸小任善毛茸茸的小脑袋,眼神温柔如水。
小任善更加困惑。
“爱这么美好,为什么小美人鱼还会变成泡泡呢?”
任母的眼睛突然积聚起厚重的阴云,美丽的眼眸里满是忧伤。
“因为爱情是裹着甜蜜外衣的毒药,永恒的爱意是唯一的解药。”
可惜世界瞬息万变,爱意东升西落,实难如初。
林骄眨眼、扬唇、垂眸的动作在任善眼前一遍遍慢放,任善沉默地感受着胸腔内快速激烈跳动的心脏,像是要冲破胸膛,方便供眼前人肆意把玩,耳边仿佛能听见如雷的心跳声。
他想,开玩笑吧,因为一瞬间心动这种恶俗的桥段怎么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他想,疯了吧,他的心动对象竟然是一个男生。
他想,完了,他好像确实爱上了一个人。
好奇、在意、心疼、嫉妒、后怕,前所未有的情绪汹涌澎湃如洪流,一切都有迹可循,原来第一眼便注定了往后的纠葛。
任善停留在林骄脸上的目光实在过分热烈,即使有闹市看书之奇能的林骄也不住侧目,疑惑问道。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干嘛?”
若是往常,任善说不定会挑眉低笑,甜言蜜语打趣一句“因为你好看啊”或是故作无知,理直气壮道一句“没有啊,我在看美景”,然后欣赏一下林骄或窘迫或无奈的生动神情。
只是今日的任善却似乎有点不一样,随口抛下一句“没有,我打水去了”便逃也似的快步走出教室,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林骄只觉得有些莫名。
他记得上一节课间休息任善才刚打完水,而上课的时候任善也滴水未沾,更何况他根本没有拿水杯。
仓皇出逃的任善自然没去水房,只是漫无目的地漫步在校园里,越走越远,直到上课铃响起,也没有停止毫无章法的步伐。
过载的头脑有些发热,思维像缠绕得乱七八糟的数据线,毫无逻辑可言。
理论上说,下节课是英语课,虽然这节课对于任善来说毫无听讲的必要,他从小就接受双语教学,书本上条条框框限定的词组语法对于他来说毫无裨益。
但是,无缘无故翘掉老师的课并不是一个礼貌的举动,对于他一直维系的彬彬有礼的形象无疑是一场叛逃。
不过,他想,他总能给出一个借口,无论是合理还是不合理,老师总会原谅一个态度良好的初犯者的,也许……
他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人呢?
他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男生呢?
他怎么能喜欢上林骄呢?
尽管这个圈子有数不尽的腌臜事,多的是刺激事和新鲜玩物,可任善并不被允许沉溺其中。
因为,那太出格,是一个污点,家族不允许产生的污点。
这太危险,然而,比起危险与警惕,任善更多的是茫然和不知所措。
从小被寄予厚望的任善自幼年起便被灌输很多东西,得体的社交礼仪、真实的言外之意、专业的商业知识、灵活的谈判技巧、多样的艺术特长……
唯独没人教他如何处理“喜欢”这种异样的情绪,也许是因为这种情绪在他们看来软弱无能,对于培养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毫无裨益。
就连这短暂的喘息之机也是母亲苦苦争取的结果,却也最多不过两年。
教室外的校园寂寥无人,只有任善独自一人晃荡,像是一个游魂。小雪还在下个不停,星星点点,却越下越大,有燎原之势。
任善出门出得急,没拿外套,就穿着件黑色毛衣,身上冷意阵阵,头脑余温未却。
任善茫然地拿出手机,无意识地拨出了一个电话。
“嘟——嘟——嘟——”
待机音长到任善以为不会接通。
“喂,贝贝。”
贝贝是任善的乳名,目前为止只有她一人仍旧会喊1米85的任善“贝贝”。
“妈。”
任善低低地叫了一声便没了下文。
“怎么了,贝贝,在干嘛呢,想妈妈了?”
烟女士的声音有些嘶哑,却依旧温柔。
“妈,二中下雪了。”
“下雪了啊,我记得二中的雪景还挺好看的,好久没见了,有空记得帮妈拍一张照片。”
“嗯……”
任善欲言又止。
“妈,你说喜欢到底是什么呢?”
原本懒洋洋的烟女士突然精神起来。
“贝贝,你有喜欢的人啦?”
电话立即陷入一阵沉默,过了良久,任善才闷闷地回了一句“不知道。”
“妈妈,你说喜欢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此刻,从小早慧近妖的任善终于难得显现出属于这个年纪的青涩懵懂,就像即使长成1米85大长腿,在烟女士面前依旧是小萝卜丁的“贝贝”。
“喜欢啊……”
烟女士喃喃道,声音似乎有些缥缈,转而便又轻快起来。
“想着他,念着他,在意他。”
“心脏会难以控制地乱跳,身体会不由自主地靠近。”
“想将一切好的东西给他,想和他一起做很多开心的事。”
“吃喝玩乐样样都行,即使是平日里最普通的事,只要和他在一起,都觉得新鲜甜蜜。”
任善认真地听着。
他并没有无时无刻不在想他,他并没有时时刻刻念着他,他的心脏只在刚刚不受控制。
他没有和林骄一起做过什么普通的事,吃喝玩乐更是没边,林骄太忙了,他的所有时间都有明确的归属。
他也很少觉得甜蜜,“甜蜜”这个词真是太腻味了。
还好,看来他并没有喜欢上林骄,至于躁动的心跳与发热的头脑,那也许是天冷身体出了故障。
“不过……”
烟女士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
“爱就不一样了。”
“即使在甜蜜的乍见之欢过后,发现他并不完美,仍旧会喜欢他。”
“想要为他解决所有问题,即使这会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本来可以不用经受的痛苦,仍旧甘之如饴。”
“只要他一笑,就可以原谅所有的痛苦与不安。”
“这太可怕了,盲目的、丧失理性的、缺乏自我的,完全有悖于人类为己的基因。”
任善依旧沉默着,这沉默有种让人心悸的压抑。
“贝贝,爱太沉重了,享受喜欢的甜蜜就好。”
烟女士语重心长道,她知道任善并非池中鱼,心思深沉,虽常常联系,却很少与她说些心里话,亲近有余,却并不亲密。
如今,竟然忽视了国内外的时差,给了她一通深夜来电,想必是真遇到了难题。
任善沉默不语,只觉手脚有些冰冷。
电话里一片沉默,母子两却默契地并未挂断电话。
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清冽的男声。
“任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