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堪破》英格里斯

10、峡湾雪色

　　菲尔克里亚的白昼总带着几分试探。极夜褪去后的第一个休息日，天气倒是格外给面子。
　　科考站的广播里传来赵启的声音，还是一贯的爽朗：“通知一下，下午得去峡雪坞对接气象数据，顺道补点儿生活物资。苏站带队，沐霖、铭扬跟我走。至于安德烈教授嘛，麻烦坐镇站内同步数据。”
　　收到消息的沐霖和李铭扬高兴坏了——在这儿闷了这么久，总算能出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了。
　　而被“遗忘”的安德烈教授，则快步冲进了赵启的办公室，脸色不太好看，对着他直嘀咕：“不就是打牌输给了我吗？至于这么报复？”
　　他不提还好，一提赵启就来气。昨天闲着没事，非要教安德烈打牌，本想着对方是个新手，赢他还不是易如反掌？结果教会之后，第一局，自己就输了。赵启能忍吗？当然不能。他不信邪，又跟安德烈玩了几把。人菜，瘾还大。结果不出所料，全……输了。
　　安德烈笑得格外开心，没想到一学就会。
　　赵启笑得格外勉强，没想到干不过新手。
　　这小小的插曲，赵启一直记到了现在。
　　他坐在办公椅上，拿着保温杯晃了晃，抿了口水，随后瞥了安德烈一眼，不慌不忙地说：“安德烈教授，您这话可不对。任务安排完全是基于工作需要和人员配置的最优考量。苏站长带队外出，站里必须留一位经验丰富、能镇得住场面的资深专家坐镇。这个重任，非您莫属。”他嘴角微扬，带着点半真半假的揶揄，“至于打牌嘛，纯属娱乐，我赵启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安德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不信这套说辞，但他也明白，工作指令一旦正式下达，争论也改变不了结果。他直起身，没好气地瞪了赵启一眼：“行，你是副站长，你说了算。”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故意提高了嗓门，好让走廊里的人都能隐约听见，“下次打牌，你最好能真赢一次给我瞧瞧！”
　　赵启定了定神，不紧不慢地拧紧保温杯盖，把它稳稳放回桌上，看着那离去的身影：“呵，下次谁跟你玩。”
　　……
　　刚吃过午饭，沐霖和李铭扬就迫不及待地张罗起来，想早点出发去峡雪坞。赵启看着这两个心急的年轻人，索性决定提前出发。
　　峡雪坞坐落在菲尔克里亚东南方向的峡湾另一侧，车程不过两小时，景象却和科考站截然不同。如果说菲尔克里亚科考站是冰原上的一台精密仪器，那峡雪坞就是被冰雪温柔包裹的人间烟火——彩色的木屋错落分布在雪坡上，炊烟袅袅，处处透着生活气息。
　　雪地摩托驶进小镇时，几个穿传统萨米服饰的孩子正追着雪橇奔跑，银铃般的笑声穿透寒风。苏在衡停稳车，摘下护目镜，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冰晶。他抬手利落地拂去，目光扫过小镇中心那座挂着风铃的木屋：“先去观测点找伊万诺夫。数据对接完，再采购。”
　　沐霖跟在他身后，一阵强风吹来，帽子被掀开一角。他正要伸手整理，苏在衡已经停下脚步，回头提醒：“帽子戴好。这儿的风，比站那边更窜。”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却似乎比平时多了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谢谢苏站。”他的声音很轻，被赵启的大嗓门盖了过去。
　　“哎我说你们俩，走快点啊！”赵启已经走到观测点门口，回头冲他们喊道，“伊万诺夫都在门口等着了，别磨蹭。”
　　峡雪坞的观测点是间低矮的木屋，墙角堆着整齐的测风仪零件。伊万诺夫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见到熟人（虽然心里有点疑惑怎么一向积极的安德烈没来），立刻热情地招呼他们进屋。屋里烧着壁炉，火焰噼啪作响，暖空气裹着松木香扑面而来。
　　苏在衡和伊万诺夫对接数据时，沐霖在一旁帮忙记录。两人凑在一张小小的木桌前，屏幕上跳动的气象曲线，和窗外的雪景相映成趣。
　　“这里的气压数据波动，比菲尔克里亚明显多了。”沐霖指着屏幕上的峰值，笔尖无意识地在纸上轻点，“峡湾地形的影响，果然显著。”
　　苏在衡微微颔首，伸手去调屏幕亮度，低声道：“调整下坐标参数。”他的气息拂过沐霖耳畔，带着淡淡的、冰雪消融似的清新。
　　沐霖觉得耳朵痒痒的，微微点头，伸手调整了下显示器角度，让两人都能看得更清楚。他侧过头，看了眼近在咫尺的苏在衡——对方的目光仍停留在屏幕上，没有看他。
　　“记下这个差异，回去可以做对比分析。”
　　屋外传来李铭扬的惊呼，两人连忙起身出去看。只见李铭扬正蹲在雪地里，目送一只雪兔蹦跳着钻到木屋底下，脸上满是新奇：“这儿居然有兔子！科考站附近可看不见这么不怕人的小东西。”
　　赵启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峡雪坞人少，烟火气足，动物胆子自然大。不过你可别追，萨米人把雪兔当吉祥物呢。”他说着，转头看向苏在衡和沐霖，眼底的笑意藏不住，“我去采购物资，你俩陪伊万诺夫大叔再核对下数据？铭扬，跟我来搬东西。”
　　赵启显然是故意给两人留点空间。
　　工具人李铭扬说了句“好”，也没多想，高高兴兴地跟着赵启走了。
　　峡湾边的观测塔下，积雪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沐霖跟在苏在衡身后，小心踩着前人的脚印，亦步亦趋，远远看去，倒像北极熊带着只小企鹅。检查设备时，苏在衡不时指点各部件的功能和维护要点，沐霖认真记下。
　　“这儿的视野真好。”沐霖望着远处在阳光下泛着蓝光的冰川，忍不住感叹。
　　苏在衡停下手中的活儿，顺他的目光望去：“嗯，这位置，确实适合观测。”
　　峡湾边的观测塔旁，积雪被风吹出平滑的弧度，远处冰川在阳光下泛着蓝白光芒。沐霖踩着雪跟在后面，忽然想起萨米人的传说，忍不住问：“苏站，你说峡雪坞是不是也能看到很纯净的极光？”
　　苏在衡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夕阳余晖落在沐霖脸上，把他睫毛染成了金色，那双眼睛亮得像盛着星光。
　　“这里是极光带边缘，”苏在衡的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但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极光映在峡湾水面上，像天空的银线掉进了海里。”
　　“是吗……等有空了，一定要来看看。”
　　苏在衡没说话，看了看渐晚的天色，转身对沐霖说：“不早了，该走了。”
　　返回小镇中心的路上，经过一间手工艺品店时，沐霖的目光在橱窗里的极光木雕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苏在衡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但什么也没说——只不过，他的目光也在那木雕上，多停留了一瞬。
　　采购完毕，四人踏上归程。天色渐暗，细密的雪花开始飘落。沐霖坐在苏在衡身后的雪地摩托上，小心保持着适当距离。寒风呼啸，但他能感觉到，前方那个身影，替他挡开了不少风。
　　回到科考站时，夜幕已降。在装备室卸下装备，沐霖发现自己手套不知何时弄湿了。苏在衡注意到他搓手的动作，从自己储物柜里取出一副备用羊毛手套递过去：“先用这个。”
　　沐霖微微一怔，接过手套：“谢谢苏站。”
　　“站里常备的物资。”苏在衡的语气依然平淡，转身继续整理自己的装备。
　　赵启在一旁看见这幕，嘴角微扬，但很识趣地没多话。
　　安德烈从控制室出来，看众人归来，只简单问了任务完成情况。只不过最后离开时，经过赵启身旁，冷哼了一声。赵启看天看地，就是没看他——虽然在室内也看不到天。
　　当晚，沐霖整理行装时，小心地把那副手套放在床头。虽然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物资借用，但在他心里，却觉得这个极夜过后的白天，似乎比想象中更暖和一些。
　　而在墙壁的另一侧，苏在衡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不自觉地回想起白天在峡湾边，沐霖专注观察设备时的侧脸。
　　他轻轻摇头，将这个画面从脑海中挥去，转身走向控制室，继续今晚的值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