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葬那条野狗》白玉朱弦

1、野狗01

　　“宁朔，你他妈就是条丧家犬，死在路边没人看的野狗，你他妈就该死在五年前东京那个寒冷的夜晚，老子怎么就喝多了酒，把你这个败类捡回来了。”许灼盯着坐在沙发上的宁朔，紧紧捏着他的下巴，入目的是满桌子的威士忌和宁朔那张虚无又茫然的脸。

　　宁朔甩开他的手，冲他挑了挑眉，嫌弃地笑笑：“说实话，你骂的不够难听，怎么，不会连骂人都要哥哥教你吧。”

　　他又从桌上拿起那杯没喝完的红酒，接着说：“那我只能送你两个字了，废物。”

　　许灼从他手上抢过那半杯在酒吧聚光灯照耀下五光十色的酒，直直地洒在了他头上，“混账东西。”

　　宁朔看着红酒从头上一滴一滴落下，也没生气，反倒是贱兮兮地冲着他笑：“怎么？生气了？许灼，你玩不起。”

　　许灼被他折磨的没脾气，脸色苍白，直直地倒在了他对面的沙发上，也给自己倒了杯酒，用的不知道谁用过的杯子，一口咽了下去。

　　像是把这么多年，从东京带到南京的风霜和委屈一并入了喉。

　　见他这样，宁朔反倒不乐意了，从沙发上站起，俯下身，一把抓住许灼的衣领，“许灼，我说你这人，怎么总是跟自己过不去。”

　　两张脸贴的很近，宁朔看起来马上要将许灼吞噬了。他今晚喝了太多酒，从天微微黑时喝到凌晨四点，一直在喝，从未间断。

　　他的手早就没什么力气了，许灼一推，他就招架不住了。

　　许灼挥了挥衣领上的灰尘，低头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宁朔，只留下了两个字，“恶心。”便从酒吧离开了。

　　十二月末，南京下起了小雪，薄薄的一层铺在路边，留在上面的痕迹，被风吹一下就没了。

　　许灼搓了搓冻的发红的手，想起了五年前在东京读书的时候，他也是在这样一个雪天，把宁朔捡回来的。

　　东京的雪比南京的雪可要厚重的多，一脚踩下去，留在上面的痕迹，风是吹不散的。

　　他也以为他们的爱情，也像那年东京雪上刻的字一样，不会被大风吹散。

　　可是再大的雪，总有自己融化的时候，根本就不需要风来插手。

　　不管他们以后陌生成什么样，他永远都忘不了被雪埋的奄奄一息在路边要饿死的那条野狗，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那条野狗偏偏抓住了他的鞋，他顶着零下十几度的大雪天，用生满冻疮的双手，一点点把他从雪里挖出来，背回去，放到自己租的一居室里。

　　许灼照顾了他一段时间，真把他当家里的宠物狗一样养着。白天他去上课，就把饭热好放在锅里，宁朔睡醒就会自己找食物。因为是一居室，只有一张床，许灼常常叫他打地铺，可每到后半夜，他一转身，就能发现身边躺了一只身高一八五的长毛狗。

　　等宁朔把病养好，才渐渐对他这个主人敞开心扉。他这才知道，宁朔是到日本来寻自己的亲生父母的，可谁曾想，宁父根本不认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直接将大门一关，闭门送客。宁朔光是来日本一趟，几乎将身上带的钱花光了，他用最后的日元，买了一碗拉面，开启了他的流浪生活。

　　“你是日本人吗？怎么普通话这么标准。”

　　“我不是，我是中国人，我的父母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去日本做生意了，把我寄养在大伯家，大伯有自己的孩子要养，就把我赶出来了。”

　　宁朔说他过往的委屈和心酸时，看不出来有什么情绪，就像他说他白天吃了一包薯片一样平常。

　　他们在东京一起生活了四年，在这期间许灼教会了他日语，但宁朔家在北京，说起日语也带着一股京腔。宁朔最感谢他父母的，还是给他生了张好皮囊，让他有重振旗鼓的底牌。他也因为惊艳外貌和过人酒量在日本名流圈里混的很开，不少富家公子和小姐争着往他手里送钱，让他和许灼不至于在日本饿死。

　　他将那些日元一点点存起来，成了许灼每年的学费。

　　许灼不用再去打零工赚钱，便开始安心学习，不久便成了东京大学唯一能拿高等奖学金的中国人。他用这笔奖学金为宁朔买了条上好的围巾，因为东京的冬天真的很冷。

　　可那天，他守着那条围巾，等到凌晨四点，也没有等到宁朔回来。

　　他找遍了宁朔常去的酒吧和一些不入流的地方，可都没有找到他人。

　　他无助地蹲在路灯下，心脏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法支撑，重重地摔了下去。

　　他以为自己和宁朔就此人狗阴阳两隔了，没想到他再睁眼时，宁朔就坐在他旁边，若无其事地吃着薯片。

　　“宁朔，你真的是狗，天天到处乱跑。”许灼躺在床上没好气地说。

　　宁朔放下薯片，翻身上床，把许灼紧紧压在他身下，贱兮兮地笑道：“那你做主人的，为什么不把你的狗看好？”

　　许灼越挣扎，他越用力，最后只能气喘吁吁地求饶，“好狗狗，我知道错了，我下次肯定在你脖子上拴条狗链。”

　　宁朔显然不满意他的回答，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叫哥哥。”

　　许灼在床上翻了个白眼，“你别太过分了。”

　　见他痛的难受，宁朔也不想在称呼上为难他，翻身躺到他旁边，背对着他，“大你三岁，叫声哥哥都不愿意。”

　　许灼把手放在心脏上，一想到等下要问什么问题，心脏便止不住的难受，“你没回家的这一天，到底去哪了？”

　　“一个朋友家。”

　　“少装了，你哪来的什么朋友，你到底去干嘛了。”

　　“睡觉。”宁朔把灯关了，不想理他。

　　许灼拼了命地把宁朔的身体翻过来，让他正对着自己，“宁朔，你他妈别睡，你把话说清楚，你到底和他干嘛了？”

　　宁朔被他弄得不舒服，语气里有点不耐烦，“我说了，睡觉，我和他睡一觉，听不懂吗？谁让你出来找我的。”

　　许灼没想到他竟然能堂而皇之地承认，他们在一起三年，宁朔不知道在外面睡过多少个男人。

　　他咬了咬牙，还是说：“宁朔，你走吧。”

　　他没法对宁朔说太难听的话，毕竟这个人也是实打实用自己身体赚的钱供他读了三年书，让他在日本过的没那么苦，也会每天骑车送他上学接他放学，到家了把饭帮他做好。

　　他一直以为，他养了只很乖的狗。

　　可是，野狗就是野狗，有了主人也还是要惦记别人家的饭。

　　“许灼，你他妈现在嫌弃我了是吧，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这么多年的好日子怎么来的？”

　　宁朔越说，许灼越激动，珍珠大的眼泪不断往枕头上掉，“你一定要做这种事吗？你才24岁，好好找个工作挣点体面的钱不行吗？”

　　“你现在嫌我赚的钱不体面了，当初拿这些钱交学费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呢？”

　　许灼越说声音越颤抖，他死死抓着宁朔的手，“宁朔我求你了，你别去了做那些了行不行，我每天晚上都提心吊胆的，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你要是心里还有我，就别做那些事了，我就当之前的事从来没发生过，我可以做些兼职，我们也能好好生活的。”

　　宁朔擦了擦他的眼泪，像往常一样把他抱在怀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直到许灼毕业，宁朔都没有再去过一次酒吧，只是闲来无事，会接一些人体模特到家来，替他们画画，来赚一些生活费。

　　许灼真以为他改过自新了，没想到有一天他忘了材料回家拿的时候，正好撞见一个模样较好的青年模特贴着宁朔。

　　他最终还是把那个模特赶出他家了。

　　他舍不得宁朔，宁朔对他来说，并不只是男朋友而已，而是他漂泊在异乡的精神寄托。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与家庭关系不睦，孤身一人来到这千里之外，语言不通的地方上学，遇见宁朔前，他不敢跟任何人交流，日本学生联合起来霸凌他，后来在路边捡到了宁朔，他陪他学日语，将那些欺负他的人揍了一遍，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没人敢找他的麻烦，因为都知道他身边有条不好惹爱咬人的野狗。

　　“宁朔，我们回国吧。”许灼面对满目狼藉的房间，心力憔悴地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