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放牛我放鹰》月桂叶

2、想见一面真难

　　“小川，你这耳朵的问题是越来越严重了啊。”

　　今个儿是小暑，正午时分，林华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外头的太阳。

　　因为空调罢工，窗户全开着，徐徐风溜进，一大半用在吹两旁的帘子上，就一小撮褪去热浪的风钻进了林华的后背，实在冷却不下林华心里的焦虑。

　　现在坐他面前的是京城祁家的大少爷，从小就是个叛逆的主，爱搞摇滚，沉迷亚比风，整天耳机不离耳朵，音量还开到最大。

　　因为祁家的名号十分响亮，媒体对祁川的关注度自然很高，如今外头都传，这位少爷三天两头看耳科，怕是要聋了。

　　祁川可不管这么多，但林华就受难了，他是祁川的主治医生，天天有人向他询问小道消息，给价还高，弄得现在他每天都得忍受钱的诱惑。

　　“哎，习惯了。”

　　祁川似乎早有所料，淡定戴起耳塞。

　　“我已经通知下去按你最新情况制定耳塞，老样子三天后来拿。”

　　“不行。”

　　祁川平时对外的发型都是刺头，今天却是个顺毛，因为挡眼一直往后撩头发，刚成年的男孩本应该是血气方刚的模样，但林华看着，却觉得他满是颓废。

　　“高考完，我爷让我去新疆办事儿，晚上的机票，耳塞我下午就要，加急做，钱无所谓。”
　　林华听着头顶滴下一豆大点汗，钱多钱少都是有工期的啊，可支支吾吾半天，还是点头答应了，

　　“行吧，你这情况，旧的耳塞根本不顶用，我尽量在你上飞机前赶出来。”

　　话落，祁川没看林华一眼，压低帽檐说了句谢谢就走了。

　　祁川个高有一米九，很瘦，夏天到了单穿个短袖更能看出他肉少。

　　事实上，耳朵的问题，祁川从出生就有，也一直都是林华给他治疗，现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林华忍不住叹气。

　　祁川耳朵的问题很另类，以前从没有这种案例过，从他出生到现在，过去了十八年依旧毫无治疗进展，只能看着问题加剧。

　　真是苦了这孩子了。

　　——

　　新疆是个大地方，从北京过去容易，可祁川要去的最终目的地是新疆的小地方中的小地方，路途又臭又长。

　　先北京大兴飞喀什，花了七个多小时，歇一天又转列车中午到叶城，没什么胃口对付两口面包就马不停蹄坐上包车赶去塔什库尔干县。

　　塔县是帕米尔高原的中心旅游区，美景动人，风光无限好，但这里也不是祁川的终点。

　　祁川包的是专车加向导的配置，未来一个月老米头就服务他一个人。

　　老米头，五十多岁塔吉克族人，是当地旅游公司的向导。

　　头戴小圆帽 ，上身穿着领口胸前衽边处绣有花边的白衬衫，对襟长外套，腰间系绣花腰带，下身穿着黑色绣花窄长裤，裤腿两侧开衩绣饰花纹，加上一双足蹬长筒羊皮软靴，是个地地道道的新疆人。

　　老话说，衣装见人品，祁川与老米头初次见面，祁川便觉得这向导选对了。

　　按往常，老米头绝对不会接这种时间超过五天的行程，一是绝大多数是人多的团体，他嫌麻烦，二是司机向导的工作是他的副业，主业不挣钱，要没钱吃饭了才会接几个小单。

　　眼下为祁川破例实在是迫于形势，主业因重重原因一个多月没开张，再加上这单就一个年轻小伙子，北京来的，给价又高，不接白不接！

　　老米头这个司机兼向导的所有信息祁川早就从公司联系人那取得了，加上他有高反，两人去民宿的路上，只有老米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找话。

　　祁川原先想着来这种风景区得住民宿更有体验感，还是高估自己了，以为在民宿歇会儿能缓好，结果高反越来越厉害，整个人跟要焉了一样，软趴趴的倒在床上。

　　好在给老米头打电话的时候老米头就在附近，本地人都肌肉结实劲大得很，老米头一进房间二话不说扛起祁川就走。

　　“你这个小伙儿，个高肉却少得可怜，既然来我们这旅游了，就多吃点新鲜的肉滋润滋润嘴巴哟！”

　　祁川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男人挂在肩上，也是赶上状态不好的时候，想闹都没力气闹，但说话还是带点态度的，

　　“少管我。”

　　“诶盆友！我不管你，你现在还在屋里头难受嘞！”

　　啧……祁川紧着眉头心里烦得很，被老米头摔到车后座后，掏出手机把新订的酒店给老米头看，是个带供氧系统的高端酒店。

　　“豁儿，盆友你挺有钱啊！”

　　祁川没理他自顾自躺平去了，等老米头坐上驾驶位他才出声，

　　“老米头。”

　　祁川刚开始是面朝座位躺着，觉着不舒服又翻了个身，

　　“今天的游玩安排是什么？”

　　老米头瞟了眼后视镜忍不住笑，

　　“盆友，你都这样了我怎么带你游玩啊，今天先休息吧，明天再说。”

　　祁川右手掩着眼睛，左手拿着氧气瓶，重重吸了一口，

　　“有旅行手册吗？给我一份。”

　　旅行手册老米头肯定是有的，从副驾驶那掏出一叠，往后送了一本。

　　祁川拉平手册，每一褶印有一景点的详细介绍，他迅速扫视完正面，翻到反面，从头看到尾依旧没看到自己想要的。

　　“老米头，你这旅游手册是不是不全啊？”

　　“不可能，这还是我今早从公司刚拿的新一批旅行手册大全嘞！”

　　祁川没好气把手册丢一边，又掏出手机搜了一下，

　　“你这不是有鹰场吗？”

　　祁川把视频声音外放，背景女声讲述着自己去塔县骑马放鹰的事，而视频画面正是博主的右手小臂搭着一只鹰。

　　老米头没回头看视频，他一听鹰场就什么都明白了，

　　“鹰场肯定有滴，我们这有部分是柯尔克孜族，他们有训鹰文化，之前的手册上是有鹰场项目的，只不过……”

　　老米头看了眼后视镜咪咪笑，

　　“就前段时间鹰场出了点事，闹得动静挺大的，已经一个多月没营业了，新手册就把鹰场删了。”

　　“发生什么了？”

　　“唉现在想想也还是挺可怕的，我之前就是在鹰场干的，亲眼所见啊，无论大鹰还是小鹰全都暴乱，变得狂躁还要咬人呢，和我一起干活的都受伤了，就我运气好没什么大事。”

　　老米头空出一只手往副驾驶上拿了一瓶水，喝的时候瞟了两眼祁川，

　　“诶盆友，你来的确实不巧，以前来玩的年轻人都会去鹰场体验一下的，不过，你来这一住就住一个月，说不定在你走之前能赶上鹰场重新营业呢。”

　　这样啊……

　　祁川重重呼了口气，又把右手重新搭在眼睛上，渐渐地，车内没什么动静了，老米头打算放点舒缓的音乐，刚起音量，后座似乎有呢喃，

　　“想见一面真难。”

　　老米头听不太清，悄悄回头看了一眼，视线却落在祁川的耳朵上，果然，从见面起，这小伙的耳塞就没摘下来过。

　　——

　　祁川大手一挥包了这高档酒店最贵的套房，所有行李全堆在客厅，脱了件外套就倒在床上，从下午开始，睡得入了迷，等到再睁眼时诺大的房间，所有帘子紧闭，黑瞅瞅一片，抬手iwatch屏幕亮起，是晚上七点。

　　才七点，祁川揉了把眼睛，起身到窗前拉开半片帘子，果然外头天还是亮的。

　　手机又有来电，是他爷爷的，祁川不打算接，电话断了后，屏幕亮起显示老米头给他发了十几条信息，于阿姨也来电了几次。

　　此刻祁川的头发跟鸡毛掸子似的，他什么也不想管，从行李箱里挑出几件衣服去泡热水澡了。

　　浴缸水满起，雾气散在空中，镜朦胧照着祁川的上半身，锁骨处连起一条似穿进肉里的黑蛇纹身，蛇周猩红，蛇头吐丝但没有眼睛。

　　祁川打开水龙头冲了把脸，把前发全撩到后面，手上还沾着水珠点在蛇头上当眼。

　　可水珠呆不长，它会慢慢往下流，流过胸膛抵达心口，最终被抹去。

　　只有洗澡的时候，祁川才会把耳塞取下。

　　他将全身没进水里，水声绕在耳边，外头刺耳的嘈闹声也融进水里钻进他的耳朵。

　　此刻此刻，他的内心却无比平静，只有一个人始终无法抹去。

　　这也是他来这的目的，要找一个不辞而别的人，将那黑蛇的眼睛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