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道阻且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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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臻阁一共十二层楼，提供全套的吃饭住宿，一楼至四楼是吃饭宴请的地方，五楼是办公区域，六楼至十楼是高级酒店套房，其中洗衣房健身房也有专门的区域但普通的员工是不享受这些待遇的。这样庞大的消费体系自然也有相当严格的制度支撑，像小卡这样的底层员工活动范围只有工作区域和十一、十二楼的员工宿舍。
小卡吃完饭准备回宿舍，晃悠进了电梯。
电梯在五楼又打开，一双黑色高跟鞋踏进来，来人穿整套的黑色竖条制服，栗色波浪长发扎成一个低马尾垂在背后。
“小宋姐，这么晚还没下班啊？”小卡往后退了一步，给她让出位置。
“嗯，”宋翻云示意性地点点头，回答道，“去一趟女生宿舍。”
小卡没再搭话，只是默默盯着电梯上表示楼层的数字不断变化。办理入职时在办公室见过她，圆润的鹅蛋脸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鼻子笔直，牙齿白洁，看的出来是位年轻爱美的女士，但总是不苟言笑，对人礼貌又生疏。身为至臻阁的人事总监，经常能听到别人对她的议论，褒贬不一，但大多数都是些不好听的话。
“你是住1207吧？”宋翻云扭头问他。
“对。怎么了？”
“今天入职了一个新同事，安排在你们宿舍了。”宋翻云对他说，“如果不麻烦的话，多多关照一下。如果有什么情况的话，也可以及时跟我沟通。”
“噢，好的。”小卡点头。
难道是来了什么关系户吗？小卡带着疑问走进寝室，1207是个标准的八人间，进门就是一整面墙的储物柜和衣橱，墙边放着置物架，上面摆满了洗漱用品和生活用品，绕过去才能看见两排靠墙的上下铺，现在住了五个人，四个下铺住满了，小卡是唯一一个上铺。
在这里水电全是免费的，也有专属的洗漱间和淋浴间，提供基础的生活设施，但需要员工遵守宿舍守则，保持个人卫生和用电安全。大多数的基层员工都会选择住宿舍。
他回来的早，宿舍里只有那个新人。看上去就是个小毛孩的模样，正蹲在地上收拾他的行李箱。
“你就是新来的？”小卡站在床边，上下打量着这个小孩。
“嗯，”那小孩站起来，眼神清澈，“哥，你好，我叫中秋，赵中秋。”
“你多大？”
“18。”
“比我还小一岁呢。你是做什么的？”小卡问。
“应该是帮厨吧。”
“帮厨？你以为是你家里做饭呢。”小卡笑出声，“我是问你具体的岗位，厨房也是有明确的分工，切配、打荷、传菜还是主案、蒸灶还是炒菜？”
“我……不知道，翻云姐她说明天再带我去厨房熟悉工作。”中秋挠挠头。
“哪个部门总知道吧？”小卡继续问，“湘菜、粤菜、本帮菜还是西餐、凉菜、面点？你跟小宋姐很熟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还行吧，认识挺久了。”中秋有些羞涩。
小卡忽然觉得这小孩挺有意思的，说什么答什么，看样子是个实心眼的，便搬来了凳子坐在一旁，继续和他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来了，也不怕被人给卖了。”
“你是说翻云姐吗？她不会的。”中秋蹲回行李箱旁边，继续捣鼓他的东西。
“你这么单纯，去了厨房可怎么办啊？不得被人欺负死。”小卡从兜里掏出烟来，左右看了看，递给他一根，说道：“宿舍不让抽烟，但没人看见就算没抽。”
中秋摆手，“我不抽，谢谢。”
小卡给自己点上，悠扬地吐出一口烟气，拿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说：“看你年轻，让哥来给你传授传授经验，免得被人欺负。”
“你看上去也比我大不了多少。”中秋闷闷地看了他一眼，又问，“你是干什么的？在那个部门？”
“诶，对了，”小卡惊呼，“就是这样，明天别人问你话，你就这样说。”
中秋低下脑袋又不讲话了，只有一头黑黝黝的茂密发丝在灯光下闪着光泽。
小卡拿开手里的烟头，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别生气，我跟你开玩笑呢。”小卡嘿嘿两声，继续说，“咱们这地方就跟我刚才跟你说的，人多部门多事也多，鱼龙混杂，有没本事却拿高工资浑水摸鱼的，也有老实勤恳累死累活的，还有干啥啥不会问啥不知道但是能一直干的。你不多长点心眼，怎么跟他们斗，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还不被揉捏得跟个面团似得。”
“那哥你是属于哪一种？”中秋扬起小脸问。
“我啊，”小卡也抬起头，思索了两秒，回答道，“我属于两面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那种。”
“哥，你真有意思。”中秋笑道。
“不过，要是真有人找你茬，可别说你认识我，因为说了也没用……两字真言送给你——苟、熬。能苟你就是王者，能熬你就直接上巅峰了，要是都不行，那就趁早拜拜。”
“哥，你这样说我有点害怕，怎么感觉你有点不靠谱呢？但又说不上来……”
“哎呀！我难得发一回善心，你好自为之吧！”小卡起身，把板凳放回原处，“我得去洗澡了，要不待会儿得排队喽！”
中秋一听，也起身，“哎！哥，等等我，咱们一起去，我给你搓背，你再陪陪我……”
小卡可不管这么多，拿了洗漱用品就冲进浴室，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才钻进被窝，一觉直接到天亮。
八点半的闹钟准时响起，大家都睡眼惺忪地起身洗漱，小卡也翻身下床，洗脸刷牙，刮胡子，还整理顺便整理了下发型。
抬头一看，昨晚的新同事还沉浸在香甜的睡梦中，九点开早会，还剩十分钟了，但谁也没在意这个小伙子。
小卡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床边，使劲拍了拍床杆，大声提醒道：“后厨九点集合开早会噢，现在已经八点五十了！”
三秒后，赵中秋就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呆滞地对上他的笑脸，小卡坏笑着摇头，悠哉悠哉的挤电梯去了。
九点整，后厨的员工整齐地排列成三队，预备开早会。
一个带最高帽子的中年男人站在队列前方，操着一口广东味的蹩脚普通话向大家问好。他身旁站着副主厨，是个面相宽阔，身材矮小的男人。小卡还见到了宋翻云，她站在队伍旁边，像是在等人。
小卡个子高，站在最后一排，隐秘地翻了个白眼，腹诽道：“今天又是广东仔当班，可真是不美好的一天。”
早会，一般都是一天的工作流程之类重复了千百遍的话和一些通知。小卡无声的打了个哈欠，注意到宋翻云把迟到的新同事带走了。
广东仔讲了十五分钟的废话后终于宣布解散，小卡才慢悠悠地来到自己的操作台旁，拿起今天的单子思考起来。
他前脚进来，广东仔后脚也跟了进来，说：“小卡，今天中午的单子有点多，需要你到水台支援一下，我已经跟你师傅说过了。”
“啊？”小卡皱起眉头，把单子拍在不锈钢的桌案上，不情愿的说：“又是我？主厨，你就不能换个人，我自己手上的活都累的要死！”
“哎呀呀！你帮帮忙啦！”广东仔挥挥手，“谁让你手艺好呢！要不是实在是忙不开，我也就不让你啦！就这样说啦！”
“我忙不过来……”小卡还想再挣扎一下，主厨却压根不听，转身就消失了。
“妈的，臭广东仔！”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小卡才低声怒骂，“天天就逮着我薅，早晚剁了你！”
吃过早饭后，厨房就开始忙碌的准备，所有人都有条不紊的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因为临时的工作加量，小卡需要在十一点前根据预定菜单准备好所有的配菜，并且随菜整理好。十一点之火再去水台，说是帮忙，其实就是杀鱼，现在的水又冷，就算是带了手套，手还是冻的冰凉。又要刮鱼鳞、清内脏、改花刀，要求又要快又要细致……一连套的功夫下来，心都能冻成千尺冰。
本来水台的活都是四五十岁大叔做的，但是这个广东仔好像是偏偏在和小卡作对，来后厨第一天就让他去了水台，逼着一个懵懂的小伙子拿刀杀害这些鲜活的生命，还在腥臭无比的小房间里一待就是一整天，给小卡的内心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这无疑是小卡记恨这个广东仔的原因，可偏偏这个人又是主厨。
后来赶上春节，水台增加了人手，副主厨又把小卡调到了洗碗间。虽然也同样需要站上一整天，在充满油污残渣和清洁泡沫的水里洗上几千个盘子，但也好过在水台，而且还能和五十多岁的阿姨们一起聊天说笑，加上他嘴甜人也乖，阿姨们都很照顾他，让他的日子好过了一点。
春节过去，酒店开始进入短暂的冷淡期，在副主厨的建议下，他又拜了乔师傅，进了切配间，才开始真正的学艺生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通过不断的观摩和学习，小卡才明白当初他在无意中参与到了主厨和副主厨的权利游戏中。
十一点二十，小卡才从切配间出来，虽然期间一直有人不断的催促，可经验之谈告诉他：只有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之后，才能去进行所谓的帮忙。
十二点半，厨房忙碌的节奏才慢下来，小卡放下手里的工具，疲惫的坐在小板凳上，现在他只想来根小香烟放松一刻。
没过十分钟，主厨一脸怒气的冲到他的跟前：“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处理鱼的时候要精细！你们是瞎子还是聋子，次次都搞这种乌龙出来，最后还不是要我来解决！”
大叔和小卡两人一脸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一顿臭骂。
“怎么了？”大叔问道。
“怎么了？还好意思问，鱼的眼珠子怎么掉了？客人看见了很生气，说我们在骂他有眼无珠……这种低级错误都能犯……也不知道怎么好意思出来工作！”
“有可能是他们做鱼的时候弄掉了，怎么就是我们水台的错了？”小卡不服气的辩解道。
“你还要犟嘴，人家说送去的时候就没有鱼眼睛，你又赖是灶台，人家都做工多久了！你知道就因为你们的一个小失误，连累了多少人啊！服务员和经理，还有我都要去给客人亲自道歉，酒店还要补偿……做事情要是都像你们这样推来推去的还像话嘛！”
那么多鱼，他们记得清？他发现没有鱼眼睛的时候怎么不说？到桌上了才说？一个只会甩锅，一个只会骂人……小卡没再反驳，只在心里嘀咕。他抬眼看着这个让人厌恶的男人那张恶臭的嘴巴不断的张张合合，面目狰狞，心里有种这个世界完了，全人类完了，明天地球爆炸了都会拍手称快的无力感。
一点半厨房下班，小卡就立刻冲出酒店后门，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点了根香烟，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去对面的小吃店要一大碗酸辣面加煎蛋，还猛猛灌了一瓶可乐……
外面的阳光正热烈，一阵风吹来，已经有了些许花香。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尼古丁给他的神经传输了一些力量。小卡伸了个懒腰，准备起身。
至臻阁的对面是高档小区，旁边就是小学，配备了一整套的生活区，酒店的员工们经常会去对面吃饭买东西。
小卡刚进餐馆坐下，长疏一口气，等待美食上桌时，那位消失了一上午的新同事也踏了进来。
“小卡哥，你在午休啊？”中秋像发现新大陆一眼，闪着亮晶晶的眼睛坐在了他的对面。
“嗯，”小卡双眼无神的说，“如果你还有心的话，分手了就应该做到不联系不打扰不说话。”
“我知道，”中秋凑近了点，亲昵地说，“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我现在在日料档口，给柳师傅当学徒，你要是有时间可以来找我玩。”
“日料？”小卡有些惊讶，“你上四楼了？”
“对呀，翻云姐带我去的，让我以后跟着柳师傅好好学。”
“真好，”小卡了然，身子向后靠去，感叹道，“真好啊，有关系就是不一样。”
中秋敏锐的感受到了小卡话里有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了半晌，才说道，“那小卡哥，你先吃饭吧，我走了。”
“嗯。”
小卡索然无味地吃完一顿饭，走出餐馆，外面阳光依旧明媚灿烂，他抬起胳膊挡住眼睛，企图躲避刺眼的阳光，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发酸，明明谁都没有错，伤害却这么赤裸裸的出现了。
下午四点半再次出现在后厨的小卡已经恢复到那副悠哉悠哉的模样，结束下午集会后走进了切配间。刚转了两圈，却意识到怎没没见到师傅，员工餐时他也没来。
切配间一共三个人，一个主切师傅，一个副手小卡，还有一个负责洗菜摘菜的大姐。
平日里都是师傅先到厨房，给他们安排好工作，今天下午却没见人影。
“师傅下午休息？”小卡问旁边的大姐。
大姐一脸神秘的样子，正准备讲话，就被进房间的人打断——是后厨的另一个切配师傅，来安排晚上的工作。
“师傅呢？他干嘛去了？”小卡趁没人时，又凑到大姐身边。
“哎呀，”大姐一脸为难，“领导说了不让外传，你就当他离职了。”
“离职？”小卡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离职？”
大姐洗着手里的菜，欲言又止地，“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其他的你就不要管了。”
小卡拉住大姐的胳膊，激动地问：“到底咋回事？大姐你就给我说清楚吧，要不我晚上都睡不着觉。”
“那我跟你说了，你可别跟别人说啊！”大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前厅销售部有个吕慧慧，你知道吧？就是腰细屁股大，嗓门也挺大那个女的，她跟你师傅……哎呀，我跟你一个小伙子说，我都羞的慌……被酒店发现，给开除了。”
“出轨？”小卡惊讶道，“他们俩……双双出轨？”
“你小点声！”大姐恨不得捂住他的嘴，“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可是，他们这属于作风问题，工作上又没有什么大的失误，怎么就直接开除了呢？”
“你还不知道？”大姐瞧着四处没人，又说，“咱们老板娘最讨厌小三，出轨之类的了，让她知道了还得了，你也不细想想！况且传出去，被人嚼舌根说咱们酒店的人作风有问题，那些有钱有势的人都好名声，谁还来吃饭啊，是吧？”
“可是，可是师傅毕竟在着酒店已经干了八年了，而且师傅对咱们也很好，他走了谁来管这儿啊？”
“那不知道，到时候还不是要看总厨的意思，他肯定选他亲近的人啊。”大姐无所谓地说，“但是也不一定，这些事情一直都是副主厨在负责，他说话也是有些分量的……”
大姐说话的语气像轻飘飘的羽毛一样，可这些羽毛却扎的小卡浑身难受，没一个地方是舒坦的，脑袋也跟充了气似的，鼓鼓囊囊却空无一物。
大姐眼瞅着小卡神色不对，立刻改口道：“不过，我一个洗菜懂啥呢，纯瞎说的，你可别往心里去，咱们就干好自己的活就行了。”
后面的话，小卡没再听了，只是一整个晚上，手都使不上劲儿，拿起菜刀也是轻飘飘的，险些切到手。晚上下班了连员工餐都没吃，洗漱完直接倒头埋进被窝里。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道阻且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