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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   “滴——滴——滴滴一—”

      仿佛做了一场很长的幻梦,梦里满满当当塞着的都是同一张脸,欢喜的、忧郁的、愠怒的,他们有一个家,养了只小狗,过得很幸福。

      他看见了无数个自己和他,映在无数片碎裂的镜中。

      梦的末尾是白,无穷无尽的白,掺杂着某种水中月的倒影,迫使他睁开眼。

      入目是刺眼的光,灼烧着他的眼皮,朦胧的噪点充斥了他的视线。

      “339床病人醒了!护士——”

      如潮水般的声浪逐渐涌入他的耳膜,他在一片目眩神晕中辨不清所处的位置。他不是死了吗?

      这里是……医院?他被救了?

      刚刚苏醒的大脑有些处理不了这样庞杂的信息,直到戴着把整张脸遮住的白口罩的护士占据他的视野,他才迷茫的眨了眨眼。

      “嗯,心率正常,可能脑供血不足,输液准备……”

      吵吵嚷嚷的,像一群蚊子哼哼。

      终于,不吵了,针头插进了他的手腕,他低头,感觉这双手有些陌生。

      “……感觉怎么样?诶,请不要乱动,脸上过几天才能拆线——”

      秦沐琛抬起的手又被抓住,但他碰到了脸上绷带一般的触感,垂眼,看不到鼻头,只有白花花的一片。

      他尝试着开口,却被脸上逐渐明显的束缚感所包裹。

      “哎,您可算是醒了,再过几天那位好心人的资助款可就要花光了,到时候总不能把您直接丢到大街上……”

      他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嗬嗬”声。

      “哎呀真是抱歉,来,喝口水。”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窘态,护士喂他喝了些水。

      “我………”开口,他几乎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嘶哑嘲晰,沧桑粗粝。

      “不急不急,您被砸伤之后昏迷了整整三个月,现在刚醒先缓一缓,啊。”

      砸伤……?

      他缓慢而艰难的转动着脖颈,透过绷带间的缝隙,环顾着这个陌生的环境。毋庸置疑,这里确是医院。

      但和他印象中的又不一样,消毒水味道没那么刺鼻,空气中回荡着不同于老式风扇的“嗡嗡”声,窗明几净,精密仪器运转跳动的显示器,不断回响的电子播报——

      秦沐琛拉住了准备离开的护士,双目赤红:

      ——“现在是几几年?”

      秦沐琛浑浑噩噩又过几日,拆线了。

      即使已经从护士那里得到了答案,看着镜中那张沧桑无血色的脸,他还是从那双眼中看到了迷茫与空洞。

      ………他又穿回了原本的身体,那个一事无成、风烛残破的躯壳。

      原来他的上辈子没有死,那他的下辈子是什么呢?是场真实到极致的幻梦吗?他呆滞的抚摸着鼻梁上长长的伤疤,一串熟悉的乐律忽然闯入他的耳畔。

      他猛地回头,是位正准备接上耳机线的少年。

      这具身躯脆弱无力,但他还是靠着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抓住了他的手。

      “你干嘛啊大叔!”少年吓了一跳,耳机线没捅进去,看着面前这个怪人目无旁人的抢过他的手机,他急了,“你有病吧!你自己没手机吗?!”

      秦沐琛仿若未闻,紧紧盯着屏幕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脏狂跳。

      钟陳熠……这个世界的钟陳熠还没有死!

      他又恍恍然陷入裹着糖浆般的狂喜中,手中的手机又被少年夺回去也没反应。

      “神经病!”少年啐了一声愤然离去。

      秦沐琛冲出医院,被迎面而来车水马龙的冲击晃了神。

      喇叭声、喧闹声,一股脑涌来,那些原本熟悉如今却叫嚣着令他想要逃离的陌生感包裹了他,他像个格格不入的局外人,跌跌撞撞的在大街上拦下路人就问。

      “你知道钟陳熠在哪吗?”

      路人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大多摆摆手脱身而去。

      他没有手机、没有熟人、没有亲戚,像座孤岛。

      原来孤身一人的感觉是这样的,钟陳熠这样过了多少年?

      想见他的念头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终于,一个推着婴儿车的女人为他指了路:

      “那栋最高的大楼,不过它不对外开——诶?”

      话音未落,秦沐琛一个箭步窜了出去,还不忘丢下一句:“谢谢姐!”

      独留女人在原地自我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有这么老吗……”

      秦沐琛身上还穿着病号服,气喘吁吁的跑到大楼前,刚一进去便被保安拦了下来。

      “喂!干什么的!闲人免进!”

      “我找钟——”

      “走走走走走!找谁都没用,出去出去。”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现在能做什么呢,他张口,却说不出任何关于钟陳熠的所以然。

      他被半拖半拽着驱赶到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带着犹疑的惊讶声音。

      “秦、沐、琛?”

      他抬头,狼狈中撞见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真的是你啊,你怎么——”王龟年那张增了许多皱纹的面孔上下扫视着他。

      莫名的窘迫占据了他,但比起这个,他必须把握机会。

      “王龟年!”他挣脱保安的桎梏快步走了过去,攀着关系,“哈哈……好久不见啊,你在这……工作?”

      “是啊,你来找人?”

      “我……嗯,对。”

      “谁啊?我认识的话给你叫过来呗。我们这边管的挺严的,我也没办法给你带进去。”

      保安虎视眈眈的看着二人,秦沐琛灵机一动,故意叹了口气,朝对方使眼色:“行吧,不找就不找,我回去自己联系他——你们这有没有厕所啊?我憋了一路了……”

      他还挺忐忑的,毕竟在这里他和王龟年还是曾经的死对头关系,没嘲笑他算是不错的了。

      但对方只是眉梢微挑,明白了他的意思:“行啊,我带你去吧。”

      秦沐琛松了一口气,保安没拦着,他跟着对方走过了拐角。

      “你要去厕所的话,前面左拐,找楼梯的话,再过两个弯右拐就到了。”

      秦沐琛露出感激的目光:“谢了……”

      “瞎,”王龟年没再多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都过去了。”

      没有过多的寒暄,秦沐琛顺着他指的方向找到了楼梯间,呼吸有些不稳,他平复着颤抖的手,开始一层层往上找。

      顶楼。

      日暮西沉,残阳透过整面的落地窗照射进来,安静地停留在男人鬓边的银发上。

      剪裁得体的西装,沉稳内敛的眉眼,高挺鼻梁上架着半框金丝眼镜,细链垂落至颌角,隐隐与颌线下的那颗淡痣交相辉映。

      行笔的那只手苍劲有力,看得出保养的极好,指尖施力按压泛白,字迹隽秀。

      不知是思及何处,他顿住笔,墨迹在纸上晕染出墨痕。

      光线怜爱地掠过苍白手背,男人取下眼镜,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鼻梁下的小痣随着幅度跃动着,眼尾处被岁月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忽然,耳畔落下一道不寻常的杂音,他听力极好,何况那吵闹声毫不掩饰愈发激烈。

      他蹙眉,便听见办公室的门被叩响。

      “请进。”

      几名保镖押着一位身穿病号服拼命挣扎的中年男人推门而入,那人原本激烈地说着什么手脚并用被压着跪在他面前,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倏然安静下来。

      “钟先生!这人行事鬼鬼祟祟不知怎么闯进来的,您说怎么处置?”

      保镖用力别了一下跪在地上那人的胳膊,他吃痛的闷哼了一声却依旧直勾勾仰着头。

      狼狈、可疑、奇怪。

      这就是钟陳熠对他的第一印象。

      秦沐琛被压在地上,却倔强的抬着头,舍不得移开视线。

      那张脸……他日思夜想的那张鲜活的脸,纵使跨越了二十年他也绝不会认错。

      那是钟陳熠啊……是活的钟陳熠啊!

      见到了,他反而安静下来,连心跳都快停止了。

      视线上移,他对上了那双熟悉的浅灰色眼眸。

      忽然的——如坠冰窟。

      那确实是钟陳熠,一如当年,是真的矜贵、真的优雅、也是真的——不认识他。

      他从那双眼睛里,只看出了陌生和排斥。

      是啊……他不认识自己。

      他的爱人不认识他。

      而更让他感到绝望的是,他发现自己也不认识这个钟陳熠。

      这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钟陳熠,不是同他拥有过那么多回忆的钟陳熠———不是他所爱的那个人。

      是啊……他的爱人早就溺死在那弱水中了,是他与他一同沉下去的啊。

      意识到的那一瞬间,他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被压在了地上。

      “放开他吧,他没有恶意。”沉稳清隽的嗓音传来,秦沐琛感到背上一松。

      随后那双脚停在了眼前,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到了他面前。

      “起来吧。”

      秦沐琛没有去握住那只手,他抬起头,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去套近乎,至少让自己留在他身边。

      但没有理由了。

      秦沐琛浑浑噩噩地回到医院,没有理会任何人的问询,像丢了魂儿一样。

      一个星期后,“好心人”留给他的资助彻底消耗干净了,他曾问过护士,那个出手阔绰的好心人姓甚名谁,护士想了想,只说:“我也不知道,他只说可以叫他……‘江老板’。”

      秦沐琛呆愣了好久好久,终于掩面而笑,苦笑。

      江老板啊,那个世界里也有一位与他相熟的江老板,他临走时托付了江豪奢:“我死后,把我葬在他身边……或者他身后的杂草丛中都无所谓,立一块碑,不用写我的名字、生平、墓志铭,也不需要照片,在同样的地方刻一句——「爱人钟陳熠」,就好。”

      他记得江豪奢当时的表情复杂的让他想笑。

      也不管对方会不会拒绝了,他甚至不敢把这个决定告诉他的母亲,秦素绢。

      他娘……到时候大概都不愿意见到他的坟吧,他想,最好还是不要把娘的名字刻在他这个不孝子的墓碑上了吧。

      两辈子,他都对不起所有爱他的人啊。

      现在落得个蜗居在桥洞底下,像个乞丐一样讨生活的结果,大概就是他的报应吧。

      只是偶尔望着广告牌上的人脸出神,又被人群推搡着跌跌撞撞。

      他会驻足在街头的电视前,哪怕只能看到一角也会想方设法地挤过去,再被唾骂。

      但没关系了,他看到了那张脸,电视里的钟陳熠似乎是在接受采访,音量小的几乎被人群完全吞没,他不得不再往前挤。

      他只能通过这样窝囊的方式贪婪地窥视对方生活的一角。

      现在的他,更像一个小偷。

      “.………请问这首钢琴曲的名字灵感来源于什么呢?”

      “呵……说出来可能不会被相信,但是从一场梦里。”

      “梦里?钟先生在梦里也在作曲呀?”

      “不,是一个人告诉我的,梦醒后一切就如镜花水月一般,我记不清梦里朦胧的脸,甚至没有声音,但只有在我问他……这首曲子该叫什么时,我清晰的记得他的回答——‘乌托邦’。”

      轰的一下,涌动的脑袋中无人关心那个突然石化般的怪人,他呆呆的被推的一个踉跄,仍旧目光空洞地望着低分辨率电视上根本看不清脸的男人。

      记者的提问还在继续,但他已经听不见了。

      “……那梦中的人和您是什么关系呢?”

      这次一向运筹帷幄的钟陳熠沉默了许久,好像沉入了某种莫名的思绪中。

      随后,缓缓吐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意外的答案。

      “.………或许是,爱人。”

      “钟先生,您当时.…….为什么说那个可疑的男人没有恶意啊?”当时围观了全程的助理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踟蹰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钟陳熠穿外套的动作一顿,显然也记得助理所问的事和人。

      他垂下眼,脑中浮现出那他拼尽全力回想却始终无法记起的梦中人。

      那个梦断断续续,很多情节也并不完整,甚至没有声音,没有人脸,所有的一切都模糊异常,但带给他的感觉是他活了大半辈子所从未体会过的美好。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甚至不愿睁眼,日夜只想继续那个梦。

      在那个梦里,他记得自己是会笑的。

      “………感觉,”良久,就在助理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开口了,“虽然此前从未见过他,但当他看着我,眼里流露出某种无法言喻的悲伤和绝望时……我不懂是因为什么,但那一刻、总觉得我和他相识很久了。”

      但有句话,看着助理疑惑而无法共情的眼神,他并没有说出口。

      ——就像是……梦里的那个人。

      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钟陳熠暗自摇头。

      疯了吧。

      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

      秦沐琛死过一次了,而在死的那刻,他同样意识到死亡并不足以还清他的罪孽。

      他欠他一辈子,而这辈子理应继续,让他活在比死亡更痛苦的折磨中。

      他演了一辈子,现在该做回一事无成的自己了。

      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而活着,他将会像那时的钟陳熠一样,眼睁睁看着爱人在外招摇,遭受无法忍受的冷落,恐惧爱人即将拥有的婚配,活在被抛弃的阴影中。

      拥有一个冰冷的、无法触碰的、无法揣摩的甚至无法忘怀的爱人是件太痛苦太痛苦的事了。

      时间过的愈久,那些真实而鲜活的记忆也慢慢被冻结了,就如当初他爱人的脸那样,变得模糊、灰暗。

      到最后,慢慢地,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场梦。

      就如他当时遗忘这个世界的事一样,所有不在当下的人生尽数变成了一场真实到极致的幻梦。

      他分不清哪场才是幻梦,于是活在哪里,哪里便是真实吧。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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