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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侠盗再患难 ...

  •   火舌舔舐着枯枝,噼啪声在破败的山神庙里格外清晰。火星子时而蹿起,映得苏兰眼底的光忽明忽暗,她指尖捏着那块烤得焦香的鼠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眉头微蹙又很快舒展开:“倒比府里的炙羊肉多了点野趣。”
      李春风蹲在一旁擦拭匕首,刀锋映着他紧绷的侧脸。庙外的风卷着枯叶掠过残破的窗棂,扬起满殿尘埃,阳光透过屋顶的破洞斜射进来,光柱里浮动的尘埃竟有了几分细碎的金芒。庙内角落堆着半干的稻草,墙角结着蛛网,上次掩埋伙伴时沾染的泥土还在地面凝结成块,只是血腥味已被烟火气和鼠肉的焦香冲淡了些。他瞥了眼苏兰毫无嫌弃的模样,心里那道紧绷的弦莫名松了些,却又立刻攥紧匕首,指腹摩挲着冰冷的铁锈——同伴临死前圆睁的双眼,仿佛还在火光里闪烁。
      “王爷府嫁女?”苏兰嚼着鼠肉,忽然挑眉,“哪座王爷府?”
      “还能是哪座?”李春风语气带着几分不耐,却还是如实答道,“城西靖王,三天前嫁嫁女给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席面摆了三条街,我趁乱摸了她妆奁里的锦囊。”他顿了顿,补充道,“那新娘子穿得金枝玉叶,锦囊上绣着鸳鸯,谁知道里面藏着这么个惹祸的东西。”
      苏兰若有所思地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草屑。火光映得她月白长衫上的血渍愈发暗红,却衬得她眉眼间多了几分烟火气,不复之前的清冷决绝。“靖王府……”她低声呢喃,“不曾听闻靖王与江湖有所牵扯,这玉佩或许不是他家原本之物。”
      “管它是谁的,”李春风将匕首插回腰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当铺在城南‘宝通号’,掌柜是个光头胖子,我当的时候没敢多问,只换了五两银子。你要去拿,自己去便是,我拿着赏钱就走,从此两不相欠。”
      苏兰抬眼看向他,火光在她瞳孔里跳跃,像藏着两簇小小的火焰:“你真以为能走得掉?”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追杀我的那两人是‘血纹教’的教徒,他们脸上的暗纹是修炼邪功所致,最是记仇。你救了我,又当了玉佩,他们迟早会查到你头上。”
      李春风心里咯噔一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最怕的就是惹上甩不掉的麻烦,可事到如今,似乎早已骑虎难下。“那又怎样?”他硬着头皮道,“我从小在阴沟里长大,什么风浪没见过?大不了换个地方讨生活。”
      “换个地方?”苏兰轻轻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无奈,“血纹教的势力遍布,你能跑到哪里去?况且,陵阳苏家虽不是江湖第一大派,却也容不得旁人欺辱。你拿着我的木牌去,不仅能拿到赏金,还能暂时避祸,何乐而不为?”
      她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块巴掌大的木牌,递了过去。木牌是沉香木所制,上面刻着繁复的竹叶纹路,中央嵌着一颗小小的青金石,触手温润。李春风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伸手接过,木牌的香气萦绕鼻尖,与苏兰身上淡淡的兰草香交织在一起,竟让他莫名安定了些。
      “我可不会替你做事。”他攥紧木牌,沉声说道。
      “我没让你做事。”苏兰笑意更深,眼底的清冷渐渐散去,多了几分狡黠,“只是让你暂避风头,等这事了结,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肩头的伤口似乎好了些,动作已不似之前那般踉跄,“现在就去宝通号,晚了恐怕真的来不及了。”
      李春风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他知道苏兰说得对,血纹教的人既然能找到竹林,自然也能查到当铺。他拿起墙角的破布包,里面装着从伙伴身上搜罗的碎银和铜烟壶,还有那五两当玉佩的银子。“走吧。”他率先迈步向庙外走去,“我带你去,但是拿到玉佩,你得给我双倍赏金。”
      “成交。”苏兰快步跟上他的脚步,月白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轻盈。
      两人刚走出山神庙,就见远处官道上驶来一辆马车,车轮滚滚,扬起阵阵尘土。苏兰脚步一顿,眼神骤然变得警惕:“不对劲,这荒郊野岭,怎么会有马经过?”
      李春风也瞬间绷紧了神经,他常年在城外活动,知道这条官道平日里很少有人往来。他拉着苏兰躲到一旁的灌木丛后,屏息凝神地观察着。
      马蹄声越来越近,听着情形,不止一人。
      “应该是两拨人!”苏兰低声道,指尖扣住了腰间的短刃——“来得好快,恐怕已经查到当铺了。”
      “躲。”冷声答道。
      苏兰刚将火堆踩灭,火星子在湿泥里滋滋作响,余烟还没散尽,就听见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夹杂着粗声吆喝,竟有十几人之多。
      “快!”苏兰低喝一声,拽住李春风的手腕,足尖一点地面,身形已掠向殿内房梁。她肩头伤势未愈,借力时闷哼一声,却依旧稳稳落在横梁上,反手将李春风拉了上来。梁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蛛网缠身,两人蜷缩在椽子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庙门“吱呀”一声被踹开,三个汉子涌了进来,个个手持钢刀,面色凶悍,进庙后便四散搜寻。
      李春风下意识攥紧了怀里剩下的半块鼠肉,焦香混着肉汁的腥气,在密闭的殿内悄悄弥漫。他屏着呼吸,看着下方黑衣人在火堆残骸旁翻找,靴底碾过未燃尽的枯枝,心里暗自叫苦——方才只顾着躲,竟忘了把这惹祸的鼠肉丢掉。
      “嗯?什么味儿?”一个矮胖子抽了抽鼻子,目光在殿内扫过,最终被那股独特的肉香勾得顿住脚步。他皱着眉四处打量,视线从墙角稻草堆移到破损的供桌下,最后缓缓抬起头,目光直直望向房梁。
      苏兰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指尖扣住断杖,随时准备动手。李春风更是浑身绷紧,握着匕首的手沁出冷汗,看着那黑衣人眯着眼凑近,粗糙的手指指向横梁:“上面有人!”
      话音未毕,被苏兰随手拾来的石子击中手腕,弯刀脱手飞出。其余人被声响吸引过来,乍一看,有十几人之多,全涌了过来。
      李春风躲在山神像后,看得心惊胆战。他没想到苏兰伤势未愈,依旧如此勇猛,短刃在她手中舞得翻飞,竟将黑衣人逼得节节败退。但苏兰心知必须即刻脱困转移,对方人数如蝗虫般不断增多,不被打死也得耗死。
      她咬紧牙关,奋力抵挡,短刃总没有长剑好使,阵阵金铁交鸣之声也在不断消耗气力。她的身影在三人的围攻下愈发飘忽,肩头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浸透了衣衫,脸色也变得愈发苍白。
      李春风看着苏兰孤立无援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想起了山神庙里的伙伴,想起了苏兰躺在泥地里虚弱地喊“救我”的样子,想起了火堆旁她纯粹的笑容。他攥紧了手中的木牌,又摸了摸腰间的匕首,内心天人交战。
      “不能去!”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嘶吼,“她是杀你伙伴的凶手!让她死了才好!”
      “可她救过你吗?不,是你救了她!”另一个声音反驳,“她要是死了,血纹教的人下一个就会杀你!你逃不掉的!”
      火光、血光、伙伴的尸体、苏兰的笑容……无数画面在他脑海里交织,最终化作一股莫名的勇气。他猛地从灌木丛后冲了出去,手中的匕首直指一个其中一个汉子的后背,嘶吼道:“放开她!”
      那个汉子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一个毛头小子,猝不及防之下,被李春风一匕首刺中后心,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苏兰一愣,显然没料到李春风会突然出手。反应极快,趁着对方分神之际,直刺眉心。
      李春风吓得魂飞魄散,他哪里是对手,只能狼狈地躲闪。苏兰见状,立刻飞身挡在他身前,短刃一格,将刺来的剑挡开,同时对李春风急道:“你快走!为了你的赏金去做该做的事,然后到陵阳苏家找我父亲!”
      “我不走!”李春风红着眼睛,握紧匕首,“你死了我上你家葬礼上讨打嘛!我赏金还没拿到呢!”他虽然害怕,嘴上不愿讨饶,却不想丢下苏兰独自面对危险。
      苏兰看着他倔强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动容:“听话!你留着碍事!”她说着,猛地将李春风往后一推,“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李春风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看着苏兰再次被剩下的汉子围攻,身影在刀光剑影中摇摇欲坠。他咬了咬牙,知道苏兰说得对,自己留在这里不仅帮不上忙,还会拖累她。他最后看了苏兰一眼,转身朝着城南的方向狂奔而去。
      身后的金铁交鸣之声越来越远,李春风的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去,苏兰还能不能活下来,恨意顺着泪水溜进地里。
      与此同时,陵阳苏家府邸内,苏霍入园绕过月洞门,便见一方荷塘横亘眼前。岸线依着地势蜿蜒,铺展成半亩清漪。岸边垒着太湖石,石缝间生着垂丝海棠与修竹,翠叶疏枝斜映水面,与塘中荷叶叠成双层碧色。塘边架着九曲木桥,桥身覆着青藓,栏柱雕着缠枝莲纹,每走一步都伴着木板的轻响,惊得水下锦鲤摆尾,搅碎满塘天光。
      荷塘中央筑着汀兰榭,那是表妹常常练剑的地方。朱红廊柱撑着黛瓦,檐角挂着铜铃,风过铃响清越。榭前水面铺满田田荷叶,叶缘翻卷着细浪,叶面凝着的晨露滚落成串,坠入水中漾开涟漪,溅起的水珠沾在叶背,如碎玉流转。粉荷从碧叶间挺出,有的半绽如含情眼波,花瓣层层叠叠染着胭脂色,最嫩处凝着清露;有的全开如舞裙旋展,嫩黄莲蓬挺在中央,引得蜂蝶翩跹,香气清冽甜润,漫过木桥绕着廊柱。几枝白荷更显绝尘,花瓣莹白如羊脂,仅花萼泛着淡青,似仙子立在碧波。
      塘边小径铺着青石板,幼时表妹总是牵着手叫嚷着要出去玩。两侧种着兰草与菖蒲,都是苏霍亲手载的,皆是四海寻来的名品。绿意顺着石缝蔓延。偶有残荷斜擎,枯瘦荷梗顶着半卷残瓣,露水滴落声在静谧中格外清晰。远处假山叠翠,飞瀑垂帘,水流注入荷塘时溅起水花,与铜铃声、蜂鸣声交织,衬得整座园林清幽静雅,既有江南的柔婉,又藏着几分的疏朗。
      乔四正倚在廊柱旁张望,忽瞥见九曲桥那头走来一道身影,便下意识凝神望去。
      那男子身着月白锦袍,腰束玉带,衣襟袖口绣着鹤形暗纹,随风微动间自有雅韵。他身形挺拔如青竹,面容方正俊朗,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唇角噙着一抹温和笑意,却掩不住眼底的沉静锐利。步履从容稳健,每一步都似丈量过般恰到好处,周身透着与生俱来的温润气度——正是苏霍。
      乔四心头咯噔一下,脸色瞬间发白,方才还松弛的神色骤然紧绷,手指下意识攥紧了腰间的绢帕。小姐临走前特意叮嘱,万不可让别人这么快知晓她独自外出闯荡的事,这可如何是好?她慌忙转身,想往苏兰的院落退去,脚步却因慌张而有些踉跄。
      苏霍早已望见廊下的乔四,见她神色慌张,眼神闪烁,似有难言之隐,心中便多了几分疑虑。他加快脚步走近,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乔四,你在此处做什么?表妹呢?”
      乔四硬着头皮转过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屈膝行礼:“表公子安。小姐……小姐正在房内歇息呢,许是昨夜睡得晚,此刻还未起身。”她说着,眼神不自觉飘向别处,不敢与苏霍对视。
      苏霍目光微沉,扫过乔四紧握绢帕的手,又看向紧闭的房门,眉头微蹙:“歇息?我方才路过院落,听闻里面并无动静,且这日头已高,表妹素来作息规律,怎会此时还未起身?”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探究,“你神色慌张,眼神躲闪,莫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乔四心头一紧,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强作镇定道:“表公子说笑了,奴婢怎敢欺瞒您?小姐确实是身体不适,故而贪睡了些。”
      “身体不适?”苏霍步步紧逼,目光如炬,“我昨日见她时,还神采奕奕,说要研究新的剑法招式,怎会一夜之间就身体不适?况且,你方才欲言又止,神色慌乱,绝非只是‘小姐歇息’这般简单。”他放缓语气,带着几分循循善诱,“乔四,你跟随表妹多年,应知她性子倔强,素来爱四处闯荡,却也最易受伤。你若如实相告,我也好及时寻她回来,免得她遭遇不测。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你我都担待不起。”
      乔四被苏霍说得哑口无言,心中防线渐渐崩塌。她知道苏霍心思缜密,观察入微,自己这点小伎俩根本瞒不过他。况且,小姐独自外出,身边并无得力人手,确实让人忧心。她咬了咬牙,屈膝跪倒在地:“表公子恕罪!奴婢并非有意欺瞒,实在是小姐临走前特意叮嘱,不让奴婢告知任何人她的行踪。”
      苏霍扶起她,语气急切:“她终究还是独自去了?快说,她往哪个方向去了?走了多久?”
      乔四叹了口气,如实答道:“小姐三日前便悄悄离开了府中,只留下一封信,说要去北方查探一件事,让奴婢不必担心。如今算来,已是往北行了两日了。”
      苏霍闻言,眉宇间瞬间结上一层浓重的忧虑,转身便对身后的侍从吩咐道:“即刻备马,随我南行!”他目光望向南方,眼神坚定,心中暗忖:表妹,你可一定要平安无事,我这就来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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